次日一大早，李陽就和王希民起了床。
這一宿其實兩個人睡得並不好。
住在一個去世的朋友家裡，周圍全是他生前用過的東西，每一個地方都與逝者息息相關，這種感覺談不上怪異，卻令人心裡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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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曉東的父母起的比李陽和王希民更早，實際上兩個老人一夜沒有入眠。
即便是二人盡力的壓抑，但是李陽這一晚也聽到了二老持續了一夜的啜泣。
不知道怎麼安慰二人，李陽和王希民二人用最實際的行動，來表示了自己的那一份心意。
兩個人拿起了掃帚，打掃起了董曉東家小院。
穿著襯衫，將袖口高高挽起，揮舞著大掃帚，沒多大一會兒的功夫李陽渾身就出了一層透汗。
看到他這個樣子，王希民哈哈一笑。
“李總，你這體力不行啊，還是得練啊。”
拎著掃帚，微微穿著粗氣，李陽擺了擺手：“從九江回來呆了一個多月，人呆完了。以前我可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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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那吧，一會兒我來。”
就在王希民去接李陽手中的掃帚時，門外傳來了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下一刻，兩臺黑色的桑塔納轎車穩穩的停在了董芳寶家的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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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隨即洞開，一個梳著三七分，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幾乎是小跑著從後排下了車，看到小院裡正在打掃著的李陽和王希民二人，那人隔著八百丈遠就伸出了手。
“哎呀，哎呀哎呀，李總，王團長！二位辛苦了啊！”
互相看了一眼，李陽和王希民放下了手中的掃帚，站直了身子。
被那穿著半袖襯衫的男人緊緊握住了雙手，李陽不禁皺起了眉頭：“你是？”
“哎呀，李總，實在是慚愧。我就是武縣的書記，我叫劉衛兵。昨天晚上我聽到了武裝部同志的彙報，得知在我們武縣治下竟然還有王老五這樣的無賴流氓，我當時就想帶著人過來了！不過昨晚上有個很重要的會議，這就沒能馬上脫身。這不，一大早我就趕緊趕了過來。讓二位見笑，讓二位受苦啦！”
鄙夷的看了眼這位縣委書記，王希民哼哼一笑：“劉書記，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們倆又不是你縣裡的人民，我們有什麼受苦的？真正受苦的是村裡的老百姓吧？雖然沒有特地去瞭解，但是昨天下午我們聽村民說，這王老五在村裡橫行霸道，藉著村主任的威風，已經橫行霸道有好幾年了。村裡很多人家的果園，耕地，都讓他用低價給買走，村裡人好幾次去鎮裡告狀，去縣裡申訴，都被打發了回來。你要是說真不知道這個事兒，那是不是脫離群眾太久，也太遠了了？”
王希民這話說的可就太重了。
在當下，幹部脫離群眾可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
往大了說，那就是失職不作為，辜負了國家賦予的權利，沒有盡到幹部的職責。
就算是往小了說，一個管理混亂的罪名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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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只有王希民在，可能劉衛兵不會這麼緊張。畢竟王希民是部隊體系裡的，就算是個上校團長，跟地方的政務體系也沒有什麼牽連，更別提什麼從屬關係。
但是偏偏這有個李陽，可就由不得劉衛兵不緊張了。
李陽什麼人？
全國優秀企業家，準十大傑出青年，商聯的副會長，除了這些名頭，以及洪水完全結束之後可能獲得的更多政治資本之外……他現在還有個人代的身份呢！
而且……這個省人代目前看來升到全國人代是板上釘釘的。
這要是將來開會什麼的，隨口跟省領導提一提武縣的情況，那他這個領導就不要做了。
“哎呀，這件事情是我們失察啦。二位放心，對於王老五這樣的惡棍流氓我們一定嚴懲！並且立刻就開展整治工作，徹底在武縣範圍內全面清查這一類的壞分子，還老百姓一個朗朗青天！”
堅決的表達了決心，看到了李陽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打溼，劉衛兵立刻主動的接過了掃把。
“李總，你歇一會兒，武縣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讓英雄的家屬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讓我做一些事情，我這心裡也好受點兒。”
看著他拿起掃把就要掃院子，李陽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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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心裡怎麼想的，李陽再清楚不過了。
無非就是想在自己面前好好表現，別把這個事兒給擴大出去。
可實際上，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對於目前國內的環境，他太清楚不過了。
像王老五這樣的人，在國內絕對不是個例。甚至說，幾乎每一個村子都有王老五這樣的人存在。
在經濟發展的大潮裹挾著整個國家奮勇向前，法無禁止即可為的時代，這種仗著自己手裡有點權利欺行霸市，或者說仗著自己手裡有錢就掌握了權利，並且利用權利來為自己牟利的人……十個地方有八個，那都得說剩下的兩個地方還太窮，沒有這樣的人發展起來呢。
就李陽知道的，這種事兒就數不勝數。
強迫從老百姓手裡買地只是基本操作，初中那會兒，李陽的一個初中同學他爸就是村主任。那小子明明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孩子，一身的名牌。
當時哪有特麼初中生穿耐克阿迪的啊？那家夥一年四季成套的穿，每一季都不帶重樣的。家裡面給老師送禮幾把上千的送，在班裡牛的一比。
後來有一次暑假，李陽和這個同學一起去網咖，就好奇問他家裡做什麼的。結果這小胖子回答他爹是某個村的村主任，他們那個村的村民都是以養殖牛羊為生……然後他家裡面開了個所謂的牛羊交易所，簡單來說就是在村子裡面單獨劃出了一塊地，並說通了外面的牛羊販子和皮毛收購商。要求所有的村民牛羊出欄都必須在那兒擺攤往外賣，並向村民收取所謂的交易費和屠宰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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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李陽還挺詫異，這明顯就是強買強賣的事兒，村民怎麼可能答應？那個時候李陽才十幾歲，按照他的想法牛羊是自己的，想怎麼賣就怎麼賣，為什麼非要聽你們的？
那個時候他的那個同學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神秘的笑了笑。
後來，差不多過了有七八年吧，高中畢業之後初中同學組織聚會，李陽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小胖子。
那個時候的小胖子沒有考上大學，已經輟學回家了。不過輟學之後的小胖子，仍然是所有同學裡最牛逼的那一個。在二十歲，其他同學臉上還掛著青澀，一個月家裡只給三五百生活費的年紀，人家就已經安排上貂皮大衣和金鏈子，開著一臺豐田普拉多參加聚會。
在喝多了之後，時隔七八年之後小胖子終於告訴李陽那些村民怎麼聽話的了；
誰家不聽話，他們家的牛羊就會莫名其妙的被毒死，而村裡所有人心知肚明是誰幹的。交屠宰費，一頭牛羊幾十塊錢，一年下來也就是三兩千。但是死兩頭牛，那就是上萬的損失。
當時，聽著摟著班花，喝多了酒滿臉紅光的小胖子，自豪的說起他爸和他幾個叔叔如何如何有手段，二十歲的李熠心中五味雜陳。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對這個世界有了全新的認知。
那就是……別管外面看起來如何光明，黑暗都無時不再。
甩了甩頭，李陽將腦海中那些想法和回憶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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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呼哧呼哧掃著地的劉衛兵，他苦笑了一聲。
“劉書記，行了。姿態就不用做了，無限的事情我不會對外人說的，不過董家唯一的兒子犧牲了，以後……”
“哎呀，李總你放心！英雄家屬以後縣裡肯定會著重照顧的！哎對了……那個誰！”
見李陽說起這個，劉衛兵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掃帚，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對著身後的一個隨員招了招手。
“那個，那個徐鎮長，王老五交沒交代，他這幾年侵吞了多少村民的耕地？”
“劉書記，我們初步走訪了一下，估計……有三十多垧。”
聽到這個數字，一旁的王希民冷笑了一聲。
要知道河南這以一帶的地勢，耕地是很寶貴的。在每家就幾畝地的情況下，王老五搞了三十多垧地幹果園，這得是多麼囂張。
“他自己的有多少？”
果然，聽到這個數字，劉衛兵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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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他的詢問，那鎮長支支吾吾了半天，道：“他自己的就五畝地……不過，不過這三十多垧也不全是霸佔村民的，還有大約十垧地左右，是他非法砍伐了防風林，自己開墾出來的。”
“這樣啊……”
劉衛兵暗暗點了點頭，思量了一會後大手一揮：“你這樣，明天你鎮裡出一些樹苗，組織村民把被毀壞的防風帶重新種植上。然後這些防風林以後得找專人看護，避免像王老五這樣的壞分子日後破壞，必須得找專人看護。考慮到村裡面的財政支出有限，看護林子也不能給開多少工資，你們在培林的時候單獨劃出兩垧地來，給看護防風林的人家種植。”
聽到劉衛兵的安排，就連李陽都不禁有點佩服起這個看起來有點油膩的書記了。
油膩是油膩的，但是這個人腦筋還真特麼靈活。
靈活的讓人頭皮發麻。
立刻，那鎮長的眼睛一亮。
用敬佩的目光看了眼劉衛兵，他哪裡還不明白劉衛兵的用意？
“是是是，劉書記，我這就去組織村民，協調樹苗。不過關於這個護林員的人選，我個人有些建議。”
說著，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李陽和王希民，訕笑道：“您看啊，董曉東同志犧牲了，董家也沒有個一兒半女，家裡面的耕地又被王老五搶佔毀壞了。不如就讓他們老兩口負責看護防風林，根據我瞭解到的情況，這老兩口人挺老實的，應該能勝任這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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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可教。
對著這鎮長點了點頭，劉衛兵讚許的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你這個提議很好！那就這麼辦吧！對了，以後逢年過節，鎮裡組織慰問的時候，務必先到董曉東同志家，咱們不能讓英雄流血再留淚，聽到沒有？”
“是是是，我記下來了！”
對著那鎮長揮了揮手，劉衛兵這才又轉換了姿態，對著李陽和王希民訕笑道：“您二位看，我這麼安排，還滿意吧？”
李陽暗暗的搖了搖頭。
從心眼裡，他其實看不上劉衛兵的這種行為。
王老五可恨不假，但是這個可恨的深層原因，就是權利的濫用。可是此時此刻，對於董芳寶一家的安排，又何嘗不是權利的濫用？
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和王希民的干涉，權利將利益從一個惡霸手裡，交到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老農民手裡罷了。
但是他不能提出任何的異議，因為他知道自己即便是有異議，也不會改變這個普遍的現狀。
更重要的是……這個非正義的決策，實實在在是對董曉東父母最合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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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兩口沒什麼本事，而且年歲也大了。除了直接給錢之外，李陽並不能給他們其他的發展機會。而就像王希民說的那樣，老兩口太老實木訥，在農村的這種環境裡，給老實木訥的他們太多錢，對於他們可能是禍不是福。
兩垧地，再加上護林員的工資和福利，倒是足夠老兩口能夠平安且舒適的度過餘生。
“那我就替曉東謝謝劉書記了。”
思量了一番，李陽拍了拍劉衛兵的肩膀。
“應該的，這都是應該的。明天我再讓民政那面的同志製作一個光榮之家和英雄之家的牌匾送過來，等呆兩天縣裡面出人，風風光光光的把董英雄的葬禮給辦了！”
默默的點了點頭，李陽想了想，對劉衛兵將自己想在這邊建學校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是好事兒啊！”
聽到李陽想要出資在縣裡建立學校，劉衛兵當即就眼睛一亮。
教育，民生，這可都是實實在在的政績！
“建學校的錢，不用縣裡出一分。都歸我個人管，但是劉書記，我需要你保證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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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興奮的劉衛兵，李陽抿起了嘴唇。
“我需要你保證，在董曉東學校裡面就讀的孩子，不能有任何一個在沒有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之前，因為家庭條件問題中途輟學！如果你能夠保證，那這個學校我就建，並且日後會派專人來核實查驗學生的教育情況。如果你做不到，那這個學校就算是建了也白建，我就不花這個冤枉錢了。”
“放心吧李總，我劉衛兵別的本事沒有，但也知道教育的重要性。我自己就是從農村考上大學才走出來的孩子，只要我還在武縣，在咱省裡，這個學校的後續情況我就會一直負責關注。誰要是拿這個學校不當回事，我保證讓他不舒服，到底！”
得到劉衛兵的承諾，李熠點了點頭。
回身看了看董芳寶夫婦，對著王希民招了招手。
“王團長，你看這麼安排行嗎？”
看著眉頭緊鎖的李熠，王希民淡淡一笑。
想了想，他重新拎起了掃把。
“曉東沒白把你從水裡給撈上來。”
將院子裡的落葉和垃圾一掃帚清開，王希民低聲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