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連是感受到了李陽的抵觸情緒的。
不過金都賓館的門口人多眼雜，他並沒有過多的解釋什麼，而是直接對李陽使了個手勢，示意他進去。
知道吳敬連過來，李陽早就已經在一樓的餐廳定好了位置。
待引著吳敬連入了座，李陽這才不解的問到：“老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喜歡高調的人。對於這一次的央視廣告招標，我們公司原本的計劃就是拿到央視一套下午六點左右，少兒時段前後的廣告時間。現在我們美好食品公司盈利有限，還沒有準備好拿出過多的資金來投入到宣傳裡面。這個過多的資金，指的是幾個億……”
李陽這話一點兒也沒撒謊。
雖然他這麼長時間一路走來，在商界沒吃過虧，但是相比於當下的企業家，他確確實實算是比較低調的了。
九十年代的國內企業家，是真滴狂！
李陽是見識過國內企業家最風光那一段時間的。
在14年到19年那幾年時間，國內的商界大佬佔據的新聞版面有的時候比娛樂明星還要多。隨隨便便行業大佬的講話影片，在影片平臺上都能取得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播放量。
比如老馬和老王這兩個企業家裡面的逼王，身上的梗多的數不勝數。
在那個時候，隨便走進一個校園裡問那些在校的大學生，畢業之後的人生方向是什麼，估計要有百分之八十的年輕人都會回答——創業，當企業家！
然而李陽也是見識過國內企業家衰敗的時刻的。
就在他回到這個時代之前，國內的企業家剛剛經歷了一次重新洗牌；萬達在房地產收縮政策下，走向了衰落。阿里巴巴在反壟斷的制裁下，黯然關停了螞蟻金服上市計劃，從此馬大師退隱江湖，開始從“不喜歡錢”變成在國外瘋狂購入豪宅遊艇。就連相對的後起之秀劉強東，也因為種種原因失去了對京東的絕對控制權，開始銷聲匿跡，相忘於江湖之遠。
所以李陽始終覺得，企業家高調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自古中國就有句老話，叫做悶聲發大財。
在仍然處於發展中階段的中國來說，一個人有錢不是罪。但是一個人又有錢又狂，絕對是一種原罪。
商人永遠圖的是穩，但是當一個商人成為一個活躍的公眾人物，那麼他的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大，他企業的種種經營，都會被公眾翻出來放到明面上品評猜測。
李陽雖然做的是正規生意，但是他深刻的知道，一個企業的具體經營中，有著太多經不起推敲的事情。
這些模稜兩可的事情，一旦暴露在公眾面前，被人拿著放大鏡去看，很難說對企業家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李陽的這個性格，吳敬連是欣賞的。
笑呵呵的點了點頭，他先是誇讚了一句：“我之所以把你收為我的學生，就是看中了你身上的這股聰明勁兒。你李陽不像是一些企業家，有了點兒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整個人就都雙腳離地，飄了起來。你李陽，更不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不是說你老氣橫秋，而是說你的穩重。人，能夠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定位，懂得什麼時候該剋制，什麼時候該低調，這是好事。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禍，這是早就傳下來的道理。不過李陽，高調和低調，其實都是一種手段。作為一個商人，選擇低調還是選擇高調，不應該是性格使然，而應該是收放自如。在正確的時間，做出正確的姿態，達到想要的目的。境界高的人，往往你很難看出他具體是什麼性格，所謂的收放自如，說的就是這個了。”
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吳敬連教育了李陽幾句。不過他顯然沒有長篇大論，教李陽如何做人的興趣。
而是直接話鋒一轉，將話題又拉回到了央視標王上面。
“李陽，談談你對央視這個標王的看法。”
央視標王的看法？
李陽咧了咧嘴，心說這可不是個好事兒。
據李陽所知，前幾屆帶過央視搞的這個“標王”桂冠的企業，最後的下場都不怎麼樣。
這幾乎是一個魔咒，不信看看前幾屆的標王就知道了；
第一屆的標王是孔府宴酒。
在94年的央視廣告招標大會上，孔府宴酒以三千一百萬的價格，拿到95年的廣告標王。這家山寨“孔府家酒”的酒業，在拿到標王後的第二年，便憑藉“喝孔府宴酒，做天下文章”的央視黃金時段廣告，一躍成為當時國內賣的最好的白酒品牌。不過在隨後的幾年，因為各種因素的影響和制約，孔府宴集團經營陷入困境，苦苦支撐了幾年之後，便被當地政府強制干預徹底重組。
第二屆和第三屆是秦池酒業。
這個企業更加瘋狂，在96年和97年，分別以六千六百萬和三億兩千萬的價格，連續兩屆拿到標王，一夜紅遍神州大地。央視標王的頭銜，在這兩年間的確給秦池帶來了滾滾財源，但鉅額的廣告費用，也使得秦池酒業在產業結構調整時捉襟見肘。簡單來說，就是錢都特麼打廣告去了，生產線不夠用。於是便只能從外面採購川酒原漿，進行勾兌後貼牌出售。隨著後來秦池的勾兌生產線被媒體曝光，秦池東窗事發名聲掃地，以破產為結局慘淡收場。
第四屆是愛多DVD。
在秦池因勾兌酒崩盤之後，愛多狂砸了兩億一千萬，拿到了98年的央視標王。不過很不巧的是，到了98年國內DVD產業就已經陷入過度競爭的狀態之中，這兩億多的廣告費使愛多和秦池一樣陷入到了資金周轉困境。因為企業經營缺錢，充分競爭環境下DVD的利潤有限，
無一例外，這幾個企業在拿了標王之後迅速輝煌，但是在曇花一現後就馬上由盛轉衰。
不過這些事兒，吳敬連是不知道的。
因為就現在來說，不論是第一屆的孔府家，還是剛剛拿了第二屆標王的秦池酒業，目前都是中國一等一風光的企業。
在外人看來，能夠有實力拿下標王的企業，必然會成為國內企業中的領頭羊。一來，是砸出幾千萬上億來爭下這個標王，本身就是企業財力的象徵。二來呢，也是這個廣告標王的宣傳效果，在當下也是真滴硬扎！
就說孔府宴酒吧，本來就是臨朐一個不入流的小酒廠。看到同省的孔府家酒在央視投放廣告之後銷售突飛猛進，酒廠經理把酒廠家底拿出來，就差把家裡面褲衩子都賣了，直接在梅地亞中心砸出了一個標王出來。
結果第二年，這個小酒廠的銷售流水就實現了反超，力壓孔府家酒一躍成為國內最好的白酒品牌。
秦池就更不用說了。
一樣是山東省內的小酒廠，搶了孔府宴酒的標王之後直接原地飛昇，企業完成銷售收入9.5億元，為上年的5倍還多。用酒廠總經理孔長姬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每天向中央電視臺開進一輛桑塔納，開出的是一輛豪華奧迪。”
正膨脹著呢……
“怎麼說呢，做廣告是一件好事兒。但是拿出企業全部的流動資金去砸一個虛無縹緲的標王，我總認為有失理智。如果我有一個億，你讓我拿出五千萬來做廣告，而這個廣告可以讓我的營收翻五倍，那我認。可要是你讓我拿出一億五千萬來做廣告，即便你告訴我這個廣告可以讓我的營收翻五倍，我也不會去做。因為這無疑是等於拔苗助長，在內功沒有修到之前，一下子將名聲拔得太高，不論對於企業還是對於企業家來說，都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事情。”
“哈哈哈……”
將李陽的想法聽罷，吳敬連放聲大笑，臉上滿是欣慰。
“你這種清醒，真的是讓人很難相信，你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啊。央視廣告部的主任譚稀鬆是個精明的女人，她或許不懂廣告，但是她非常的瞭解中國的男人。她在接管央視廣告部之後，開闢出了一個碩大的鬥牛場，在旁邊的旗杆上高高的掛上了一頂桂冠，然後方盡所有雄心勃勃的企業家為之一搏。稱王奪冠，歷來都是中國男人一生最輝煌的夢想，更何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以一擲千金的豪氣博取這份舉國矚目的喝彩。我本以為你在港城賺了十幾個億，如果我慫恿你，你會對標王這個榮譽有一些想法，現在看來，我到底還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把你和其他人放在一起橫向比較啦。”
“老師謬讚了。”
李陽無奈的笑了笑，心說我是有錢……不是有病好吧！
手裡邊有十幾個億的期權和股票這不假，但是這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好不好？
標王愛誰拿誰拿，反正老子是沒興趣。
然而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吳敬連卻收起了笑容，道：“還是剛才的那句話，低調和高調，不應該是一個企業家恪守的行事原則。你能夠清晰的認知自己和自己的企業，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是當下，你需要的是快速的提升你的個人知名度。我是強烈建議你在今年的招標會上試著去爭一爭這個標王的，哪怕沒爭下來也好。反正就是要把你李陽和綏遠的招牌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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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怎麼說，老師？”
李陽很奇怪，自己明明已經表明了態度，可是吳敬連卻好像對今年的央視標王格外執著。
“你小子，以為自己這個國聯的副會長當的很容易嗎？你沒看見的地方，你老師我可是費了老大勁兒的。雖然現在來自上面的阻力已經被我替你克服掉了，可是你一個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一進國聯就當選副會長，可是有老多的企業家不服氣。你在港城的貢獻，因為政策的關係，不能夠對外宣傳。所以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你李陽何德何能，坐上國聯副會長這個位置的。要是你不表現出來附和這個位置的能力和實力，我怕你在這個位置上做不安穩。而我，需要你在副會長這個位子上坐穩。”
“為什麼？”
李陽眉頭一皺，他早就覺得吳敬連給自己操持這個副會長，似乎有他自己的所求和目的。
“李陽啊，我一手促成了中歐商學院的建立。為的是什麼你知道嗎？為的，就是能夠培養出一群有國際視野，而且將理論知識和商業經驗結合起來的企業家群體，並讓這個群體在中國商業界佔據主流的位置。只有這樣，我此前關於中國經濟發展的構想，才能夠順利的實現。你是我的學生，而且是我認為未來成就不會很低的學生。中歐的那些學生，也是我的學生。同時，也是你的同門師兄弟……我希望你坐穩這個副會長，你說能是為什麼？”
“為了讓我提拔更多的中歐學員進入國聯，提升老師你在國內經濟界的話語權？”
面對李陽幾乎沒有考慮便說出來的答案，吳敬連淡淡一笑。
“你看，我說的一點都沒錯，你真的很聰明。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老師我私心太重，竟然用這種搞裙帶關係的方式，來提升自己的影響力，有些為你所不齒啊？”
“並沒有。”
李陽也笑，他果斷的搖了搖頭。
“相反，我覺得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我之前聽別人說過一句話，想要不讓一件事情變成你討厭的樣子，那就牢牢的將這個事情的掌控權抓在自己的手裡。換做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估計也會這麼做的。況且……”
面對吳敬連意外和略微驚訝的目光，李陽淡笑著聳了聳肩膀。
“況且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情對我有什麼壞處。如果中歐真的能夠培養出一批優秀的企業家，這些人都是我的同門師兄弟，那麼這些人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助力。至於裙帶關係……中國的文明傳承裡，這種關係佔據了很大的一個比例。就算是我們不搞，也有人會自然而然的往這個方向鑽營。既然裙帶關係不管怎麼都無法避免，那麼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搞出一個最強硬的來？裙帶關係這東西怎麼說，它是一把雙刃劍。在這種關係之下，勢必有人會得利，也勢必有人會受損。在受害者和受益者兩個選項之間，如果必須要選一個，那我自然要選擇受益者。老師，你說對吧？”
“啊……”
吳敬連一愣，有那麼一時半刻，他恍惚中覺得李陽不像是個人。
這樣的通透，近似妖孽！
“哈哈哈哈哈……”
當意識到了這一點，吳敬連再次放聲大笑。
“李陽啊李陽，你可真是個妙人兒！我老吳好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了，真想不到，撿了你這麼大塊寶！”
咦惹、
對於吳敬連如此肉麻的稱呼，李陽滿臉的嫌棄。
誰是你的寶？
好好的話，讓你說的跟搞基似的。
噁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