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祖美蘭的詢問，姚蘭，或者說是姚小蘭並沒有回答。
她只是低著頭，雙手使勁兒的抓著紅色校服褲子中間那一條白縫不言不語。
站在一旁的李陽看的清楚，姚小蘭豆大的淚珠已經順著尖尖的下巴滴落在了肥大的校服上衣上。
感受到小孩子的窘迫，李陽連忙對粗線條的祖美蘭擺了擺手。
“嫂子，你先帶小陽回家，這孩子交給我吧。”
“可是……”
祖美蘭剛想說什麼，就被一旁的李奉獻給一把拉住。
“可是什麼可是！聽大陽的，你個心裡沒數的東西。把你自己兒子管好了得了！”
隨著李奉獻的一聲呵斥，以及他眨眼示意，祖美蘭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啊，哦哦哦！那行，那，那我先帶小陽回家。那什麼，那個，既然小同學都到家門口了，一會兒大陽你把孩子帶回去一起吃飯啊！”
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魯莽，觸碰到了姚小蘭那脆弱的自尊，祖美蘭趕緊補救了一句之後，拎著李小陽的胳膊和李奉獻一起走進了職工大院的大門。
大門前，就剩下了李陽和姚小蘭一大一小兩個人。
藉著泛紅的夕陽，李陽默默的看向了面前這個……這個自己童年時期有過好感的前桌女同學。
八歲的姚小蘭還沒有經歷過什麼滄桑，和李陽記憶中那個已為人母的女人比起來，樣貌的變化不大，但是那一雙眼睛卻還乾淨的像是山間的一汪清泉。
配合她那張略顯蒼白，似乎有些營養不良的小臉，看上去活脫脫一朵小野花般惹人憐愛。
中間隔著二十多年再看姚小蘭這個前桌，李陽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那些劣跡來。
特別是響起總是愛扯這個小姑娘的辮子時，他哂然一笑。
“小陽在學校裡，挺討人厭的吧？”
或許是因為李陽溫柔的聲音，姚小蘭扯著褲子縫隙的手停下了。
“還，還好……”
她依舊低著頭，從嗓子裡擠出了蚊子一般的聲音，算是給了個答覆。
李陽笑呵呵的走到了道邊的馬路牙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這一下，在身高上他和姚小蘭達成了一個相對的對等。
談著頭看了看姚小蘭垂著的小臉，李陽呵呵笑道：“小陽跟我說過好幾次，說是在學校裡因為扯了你的頭髮被老師給收拾了。你知道他為什麼總扯你的頭髮嗎？”
這個話題，顯然是讓姚小蘭打起了興趣，她飛快的抬頭看了李陽一眼，在重新低下頭去的瞬間晃了晃腦袋。
“其實他不是故意討厭的，他只是特別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只是他是個幼稚鬼，不知道怎麼表達罷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用大人的心智，李陽對八歲的姚小蘭誠摯的為自己兒時的錯誤說了聲抱歉。
“我……我知道的。”
卻不想，姚小蘭突然抬起了頭，怯生生的看了眼李陽，道：“我知道他想要和我交朋友，他扯我頭髮，我，我其實也沒有那麼生氣……就是有的時候他太用力，把我頭髮都拽下來了。有點疼……”
啊……
看姚小蘭抿著嘴唇，說出她對於李小陽的想法，李陽微微一愣。
隨即他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都說女孩的心智要比男孩子成熟的早一些，這話看來是不假的。
他忽然想起穿越之前的那次小學同學聚會，當時已經結婚生子的姚小蘭端著一杯啤酒，笑吟吟的問自己還記不記得當初總扯她頭髮的事情，那個時候面對這位兒時小夥伴的問題，李陽只是覺得尷尬的要死，以為這位前桌是要藉著聚會向自己清算小時候的事情。
沒成想，姚小蘭哪怕是在八歲的時候，都沒生過自己的氣。
“你，你叫大陽，對吧？”
正在李陽暗暗慚愧之際，姚小蘭突然揚起了小臉。
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她用一種破釜沉舟的架勢飛速說道：“小陽在學校裡經常提起你，他說，他說你可厲害了，特別有本事。大陽叔叔，你，你能不能幫幫我爸爸媽媽？”
這一句突然的求助，讓李陽從穿越之前的回憶中抽回心思。
他也這才想起來，剛才李小陽確實是說了，之所以將姚小蘭帶回家來，是因為姚小蘭家中出現了變故。債主堵了她家的門，並且找到了學校去鬧事的。
“你家裡到底怎麼了？”
關於姚小蘭的家庭情況，李陽知道的其實並不多。
他只知道，姚小蘭的爸爸媽媽之前也都是林業局的職工。不過和李奉獻和祖美蘭的情況差不多，前兩年林業局這邊的整體效益不好，她的父母雙雙下崗，據說是後來自己幹了什麼生意的。
並且從姚小蘭平時的穿衣和吃食來看，至少在小學時期她家裡的生活條件應該還不算太差。
因為之所以小的時候喜歡姚小蘭這個前桌，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她在夏天總是穿漂亮的裙子，平時吃的零食和夏天的冷飲，也經常讓小時候的李陽感到羨慕。
可以說在班級裡，姚小蘭就是那種公主一樣的女孩。
但是在原本的時空中，姚小蘭家在初中之後似乎是敗落了。因為那個時候林業局已經徹底的敗落，巨大的財政缺口使得林業局方面根本無力發放非生產單位的職工工資，其中林業局內部的職工小學和中學的教學質量一落千丈，稍微有點條件的家庭，都會將孩子送到綏城市裡去唸書。
那個時候的姚小蘭本來成績不錯，在小學畢業後卻仍然在林業局中學裡繼續求讀，並且在初中畢業之後沒念高中就輟學出去打工，最後早早的結婚生子。
之前沒覺得姚小蘭這一系列的命運怎麼樣，畢竟在那個時期，像姚小蘭這種上完初中之後就輟學打工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但是現在看來，確實應該是和她的家境有很大的關係。
面對李陽的詢問，姚蘭並沒有立刻回答。
彷彿這件事情觸及到了她小小的自尊心，她再一次低下了頭去，緊緊的拽住了校服的褲線。
“或許我可以幫助你。”
注意到姚蘭再一次將自己封閉了起來，李陽俯下身去，對姚小蘭做了個鬼臉。
“你既然都聽小陽在學校裡跟你提起過我，那你應該知道，我可是很厲害的哦。”
“可是，可是那些人好凶……”
或許是李陽的親和，讓姚小蘭放下了戒備，她終於鼓起勇氣，帶著哭腔道：“那些人說爸爸搞砸了他們的事情，害得他們少賺了很多的錢，要爸爸還他們錢……爸爸，爸爸……哇！”
姚小蘭說著說著，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感受到孩子的無助和恐懼，李陽抿起了嘴唇。
面前的姚小蘭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或許不知道家裡面遭遇的具體事情經過，可是連小孩子都感受到了家中的壓力，可想而知這個家庭最近過的是什麼樣的糟糕日子。
默默的，李陽拉起了姚小蘭的小手。
“之前我沒有那個能力，這一次，我幫你。”
感受著李陽那一雙大手傳來的溫度，姚小蘭梨花帶雨的小臉一愣，隨即蒼白的小臉上綻放出了兩團粉色的羞暈。
“叔叔，我，我們之前見過？”
面對著姚小蘭這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李陽咧了咧嘴。
他想起那個曾經自己童年時期懵懵懂懂有過好感的女同學，想起那個已為人母，在同學聚會上問自己記不記得兒時調皮搗蛋經歷的少婦，他想起那個明明日子過得很難，跟胡寶借錢給孩子看病，卻在李奉獻病重時仍然湊了三千塊錢的前桌女同學。
“或許吧。”
他搖了搖頭，拉起了姚小蘭的小手，開啟了那臺雅閣的車門。
“你知道你家在哪兒嗎？”
“嗯！”
姚小蘭使勁兒的點了點頭，指向了東邊的方向。
“就在那面。”
……
在姚小蘭的指路下，李陽很快就駕車來到了姚小蘭的家門前。
和職工大院這邊一水水的小平房不一樣，姚小蘭家所在的地方林業局這邊臨近林業局客運站，作為林業局這邊比較晚興建的區域，這邊的房子都是一水水的二層小樓。
在當下的97年，這種二層小樓通常都是林業局這邊家庭條件比較好，或者是家裡有關係的人才住得上的。
在李陽的印象中，姚小蘭家一開始也沒住在這邊，而是在職工大院附近的瓦廠附近。似乎也就是近兩年才搬到這裡。好像是姚小蘭的父親在下崗之後幹起了裝修的活兒，大大小小是個包工頭，這兩年賺了不少錢的關係。
然而此時，姚小蘭的家門口，卻是一片狼藉。
本來闆闆整整的小院子，似乎是被人故意毀壞，六月份已經發了果的果樹，甚至都被人給推倒在了院子裡。
李陽將車子停好在路邊，看著院子裡的景象，姚小蘭便順民又紅了眼圈。
“我，我不敢下去。那些人肯定還在我的家裡。”
見李陽看過來，姚小蘭下意識的緊緊握住了車門，她牴觸和恐懼的樣子讓李陽覺得一陣心疼。
這得是多大的恐懼，才能讓一個八歲的孩子連自己家都不敢回？
正當李陽這麼想著的時候，院子裡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爭吵和叫罵。
“姚爭先你他媽的別跟我們玩兒這套！因為你老子他媽的少賺了多少錢？我告訴你，沒有十萬塊錢，這事兒絕對不算完！你以為你耍橫這事兒就能過去？這損失你要是不給老子，老子天天帶人過來，他媽的你以後別想過好日子！”
“他媽的，大家夥出來幹活兒都是求財的。那工程就在那放著，眼瞅著裝修一套房子能淨賺上萬的活兒，你他媽的裝好人玩兒實在的是吧？行啊！你不是實在嗎，那我們就讓你看看小人什麼樣兒！”
“你以為你幹的是啥工程？那他娘的就是綏遠建材的一個宿舍房而已，都他媽的臭打工的住的，你就算裝出花兒來又能怎麼樣？實話不怕告訴你！你就算不偷工不減料，把房子裝的跟皇宮似的，也不會有人記你的好！你以為跟管事兒的舉報我們偷工減料，就能把我們弄走了？我呸！不怕告訴你，綏遠建材負責這個宿舍樓裝修驗收的，就是我親大舅哥！你就算把事兒捅上天，老子幹的工程也能驗收透過，不過就是面子上多花些心思而已，你以為你是瓣蒜，其實你就是個屁！”
“識相的，把老子這一次返工多花的十萬塊錢給老子補回來，咱們倆啥說的都沒有。這錢你要是不拿，把你工程隊停了，過來堵你家門口都是小事兒，我聽說你最心疼你家那閨女是不是？老子天天派人去學校門口蹲著，要是真說發生點什麼不好事兒……”
“你要是敢動我閨女，我他媽要了你的命！”
“艹！你他媽屬狗的啊？兄弟們，幹他！”
隨著一陣叫罵，李陽就看到一個臉上帶著淤青的漢子，和幾個男人撕扯糾纏著從小二樓的房門裡滾進了院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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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看到那漢子被幾個男人合力壓在身下，坐在李陽身邊的姚小蘭發出了一聲尖叫，推開車門便閃身跑了出去。
“蘭蘭！”
聽到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臉頰被死死壓在地上的姚爭先一愣，隨即大喊了一聲。
“別過來！不是告訴你去你姥姥家嗎？！”
眼看著本應該躲出去的女兒竟然又回到了被麻煩糾纏的家裡，姚爭先睚眥欲裂的喊到。
“這小兔崽子，放學的時候讓她給跑了，現在自己回來了啊嘿！姚爭先，這你怎麼說？那十萬塊錢，你是賠，還是不賠？！”
穿著校服的姚小蘭現身，讓院子中一個留著寸頭，穿著件藍白條紋Polo衫的男人樂壞了。
鬆開壓著姚爭先的膝蓋，他慢慢的走向了姚小蘭。
“娃子，你爹欠了我錢，他要是不還的話，叔叔可就得拿你抵債了。”
哈哈一笑，那人便伸出了大手，向姚小蘭抓去。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了姚小蘭的身後。
“好傢伙，我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不小心走進了連環畫的世界裡呢。這都啥年代了，還有人這麼耍無賴呢？你丫黃世仁不成？”
默默的將渾身顫抖的姚小蘭拉到了自己的屁股後，李陽默默的點燃了手裡的香菸，對著面前那個一口黃牙的小平頭噴了一口煙氣。
看著面前一臉疑惑，滿是警惕的小平頭，李陽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剛你說，你大舅哥是誰？”
他用夾著煙卷的兩根手指撓了撓後腦勺，頗有些感到好笑。
“他媽的，綏遠建材還有這麼牛逼的人物，我倒是想認識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