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醫院，骨科。
此時正值晚餐打飯，病房過道裡飄蕩著一股濃濃的飯菜香，雖然病人和家屬們總是吐槽醫院的伙食簡直是豬食，但在如今這個世道，兩三塊錢的伙食費估計連豬食都吃不起吧。
嘴上嫌棄的不行，但身體還是相當的誠實，一大群穿著藍白格子病員服的病人堵在過道裡，生怕落到最後只能吃殘羹剩飯。
而在這群人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卻有些特殊。
所有人都擠在一起，可她的身邊卻無人敢靠近，而對於這樣特殊的待遇，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的樣子，只是雙手緊緊捧著飯盒，眼睛望著腳尖，愣愣的站在那裡。
打飯的大叔見她離得最近，就伸手要碗：“趕緊把碗拿來啊，速度打完，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呢。”
老婆婆這才趕緊伸直手臂把碗遞了過去，她也不像別的家屬那樣挑三揀四的讓大叔多打點肉，少打點菜，反正大叔撈什麼進碗裡，她看也不看，直接拿著碗轉身就走了。
大叔還見過這麼好說話的病人家屬，一時間忍不住嘀咕了兩句，旁邊的幾個病人看見那個老婆婆離開，則長舒一口氣。
“終於走了，他就是拐角那間病房的家屬吧，我看她挺正常的啊，怎麼生了個那樣的兒子？”
“不清楚，亂嚼耳根不好，都是一個病房的病人，誰也比誰好不到哪裡去，他只是看起來恐怖，樓上病房那幾個孩子你看起來天真爛漫吧，都是骨癌的，前幾天剛剛截肢了幾個，還有幾個估計熬不過今年了。”
“哎，都是可憐人，只不過他長得確實太嚇人了，讓人不敢靠近啊。”
幾個病人望著老婆婆的背影竊竊私語了幾句，可就是這麼一走神的功夫，等他們再回頭看向餐車，頓時一臉的痛心疾首。
“靠！不都說豬食嘛，搶的比豬還兇，就這麼會功夫連口湯都沒了？！”
“我就說在人家背後嚼耳根不好吧，報應來得也忒快了！”
“今晚又要出去吃嗎，我這小金庫那經得起這麼鋪張浪費啊！”
……
……
老婆婆端著飯碗，小心翼翼走進了走廊盡頭的病房，宛如剛剛打飯時的場景一樣，這間病房冷清而又孤立，似乎和熱鬧嘈雜的病區顯得格格不入。
但回到了這裡，老婆婆反而松了一口氣，彷彿這裡才是她該呆的地方。
推門進入病房，她輕聲喚道：“娃兒，吃飯了。”
有聲音從很低矮的方向傳了過來：“媽，今天吃啥？”
“圓白菜，還有土豆燒肉，都是你愛吃的！”
“大醫院伙食就是好，頓頓都有肉，哎呀呀，我都聞到香味了，好香！”
老婆婆把飯菜放在桌上收拾好，一個扭曲的人影從床上慢慢挪了下來，他的身體宛如一把摺疊的剪刀，頭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死死的按在大腿根部。
一個很簡單的下床動作，對於他來說卻顯得極為艱難，但好在二十餘年的經驗讓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只見他用單手撐著床沿，雖然費力，但卻穩當的從床上慢慢挪了下來，挪到了飯桌前。
“香啊！”聲音依然從低矮處傳來，他的嘴巴緊緊抵在大腿根部，說話的聲音還有些悶悶的，讓人聽不清。
但老婆婆卻有超能力一般，笑盈盈便聽懂了兒子的話：“娃兒，把手擦擦，吃飯吧。”
這對特殊的母子，在這間特殊的病房內，捧著一份算不上美味的晚餐，卻吃得津津有味，感謝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饋贈。
兩人正吃著飯，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開啟，許精誠和張磊走了進來。
這對母子看到兩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立刻就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緊張又激動的看向他們：“張醫生，您怎麼來了？”
張磊笑著說道：“過來看看你們，上次不是和你們說了嗎，你們的手術可能會邀請一位主任過來幫忙，喏，就是這位許主任。”
這對母子的目光立刻移到了許精誠身上，可讓他們感到奇怪的是，這位許主任看起來還沒張磊年齡大，主任這麼高的官兒，這麼年輕就可以做嗎？
這兩人在觀察許精誠，許精誠也在觀察他們。
根據張磊的介紹，這個病人叫朱斌，今年也不過三十七八歲的樣子，可他的母親卻已經滿頭白發，滿臉倦態，如果不是張磊提前和他說過陪護的是病人母親，許精誠估計會把她當做病人的奶奶。
這個朱斌從十幾歲開始發病，父親看自己這孩子身體畸形，出去打工就再也沒回來，這麼多年朱斌全靠母親一個人養活，他由於身體情況特殊，早年還能在家做點手工活貼補家用，這幾年病情加重基本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雖然早已經看過了朱斌的照片，但現在看到真人，許精誠內心還是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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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摺疊的人生啊。
身體嚴重屈曲，導致他想看清來人，必須側著身體，用眼神的餘光勉強看向許精誠。
難怪要安排在走廊盡頭的單獨病人，難怪別的病人都不敢靠近這裡……許精誠抿了抿嘴唇，感受到了這次病人的棘手程度。
這時候張磊問道：“朱斌，你這幾天感覺怎麼樣？”
“張醫生我就覺得胸悶的厲害，以前吸氧就會稍微好一點，現在吸氧也不太管用了。”
“我下午讓護士給你換個面罩吸氧吧，應該會好一點，但這畢竟是治標不治本，最後還是得手術治療，你考慮好了嗎，到底是選擇哪一種手術方式。”張磊問道。
早在三天前，張磊就給了朱斌兩條路。
第一條路，分六期完成手術，將脊椎全部敲碎重建，手術規模很大，難度很高，危險係數很大，但只要最後成功，朱斌就能站起來，不說和正常人一樣，但至少可以直立行走。
第二條路，則是穩妥的手術選擇，稍微調整脊椎，讓朱斌被壓迫的肺得到更多的空間，對於他的生活質量其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但勝在手術簡單，風險小。
其實對於這兩種手術方案，作為醫生來說，張磊是傾向於第一條的。
一方面是因為這樣的大手術更能磨練自己手術團隊的能力，積累大手術的經驗。
另一方面，對於病人來說，這樣的手術雖然風險很大，但收益同樣也是巨大的，重塑脊柱，可以讓他像個正常人一樣直立行走，恢復一定的勞動能力。
但或許是因為這樣生活了二十餘年，朱斌已經習慣了這樣摺疊的人生，對於張磊口中需要打斷所有脊椎的第二種手術方案，他始終有些牴觸和恐懼，所以張磊當時也沒有立刻讓他給出答案，而是給了他三天的思考時間。
現在，時間到了，是時候該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