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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是事實, 無可疏忽的事實, 竹主自然也明白。可是......
“左天行現在並不在世界裡。”
想要他表態,想要他觸動世界和天道的感應,怎麼也得他在世界裡才行啊。
竹主望向了淨涪佛身。
雖然他沒有拿到那枚混沌島嶼的通行符, 但他也還是知道此時不在景浩界裡的左天行的去向的。
他其實還知道面前這位比丘也去了那處混沌島嶼,現在留在這裡的, 不過是一個分?身而已。
淨涪佛身稍稍一思量,便向竹主點了點頭, “我可以通知左天行令他返回景浩界。只是......”
“左天行的路程未必能夠順利。”
對這情況, 竹主自然也是知道的。更何況......
他抬頭望了望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那裡的混戰才剛爆發。
也不單單是他,他側旁的淨涪佛身也在同一時刻將目光拉高, 望入上方虛空之中。
一時之間, 這座竹樓裡就都沒有了言語。
而除了這一間竹樓裡的兩人之外,景浩界各處地方, 也都有人陸陸續續抬起頭望向景浩界上方虛空所在。
這些人不一定都能看清楚景浩界世界外的虛空到底發生了什麼, 卻絕對清楚是有事情發生了。
到得靈山勝景裡的阿難陀出手阻攔,一切混亂平息,淨涪佛身才收回目光。
竹主看了一眼靈山勝景所在,就又下意識地看向淨涪佛身。
卻見淨涪佛身站起身來,垂眸合掌, 躬身向著靈山勝景的方向拜了一拜,口中稱道:“弟子多謝尊者援手。”
他其實並不能確定那位出手的尊者是誰,因為說實話, 淨涪佛身對靈山勝景裡的諸位佛陀、菩薩其實也不怎麼熟悉。
在祗樹給孤獨園裡他是看見過一眾跟隨在世尊釋迦牟尼身側的比丘、大比丘,也都知道這些比丘、大比丘們現下必定都是一方大德,可是眼熟不等於熟悉,淨涪佛身甚至連他們誰是誰都不清楚。
不過他能確定的是,這位伸出援手的尊者該也是祗樹給孤獨園裡的一個比丘。
稍稍謝過一回之後,淨涪佛身再回到座位上時,轉頭看到的就是臉色有些怪異的竹主。
竹主見他望來,臉色動了動,終於忍不住拿目光往靈山勝景的位置瞥了瞥,與淨涪佛身作一個示意,“你和那邊的尊者們,關係很好?”
“只是見過幾次,都沒怎麼交流過。”淨涪佛身搖搖頭,“想來應該是看不過眼去。”
竹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看不過眼去?那童子修持到現如今的道行,破滅了多少世界?誰又知道那些世界裡有沒有佛門一脈紮根?怎麼他還是修持到了今日的境界?
不過竹主自己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出手,他聽面前這個比丘的口風,似乎也是真的不知道。
僅僅只是琢磨過一回之後,竹主就沒再繼續往下細想了。
想到想不到都沒用,他總不能拿自己的猜測找上靈山勝景那邊去尋人確認,反正那位尊者出手援助就是事實。
現在擺在竹主面前的,還是那一個難題。
被淨涪佛身再一次提出來的難題。
“左天行的話”他沉吟著,面色也顯露出了幾分為難,“足以致命的危機應該沒有......”
因為那位天魔童子就是再瘋,也不會想要打殺了左天行。
淨涪佛身聽著這話,擰眉想了想,忽然搖了搖頭,“不對,是有的。”
左天行與景浩界世界及天道的聯絡太過緊密,一旦左天行身死,景浩界世界及天道也必將遭遇重創。而倘若景浩界世界及天道遭遇重創,他那些始終牽繞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之上,不斷侵蝕景浩界天道的魔氣就能更輕鬆地侵入景浩界天道之中。
說到底,景浩界世界與那位天魔童子之間的實力差距太懸殊了,懸殊到景浩界的生死只在那童子的一念之間。它之所以能得幸儲存到現今,最大的原因,其實還是因為那天魔童子自己的謀算。
相比起淨涪佛身的凝重,竹主倒顯得相當鎮定。
他定定看著淨涪佛身,忽然笑開道:“行了,不就是想知道得更多麼?我告訴你也就是了。”
反正這位是景浩界世界根正苗紅的修士,還多次襄助於世界,那些個不可宣告於外的秘密說與他聽也無妨。更別說,這個時候,還是難得的那位童子將目光移開的時候。
竹主心下嘆了一口氣,便就稍稍整理了心神,與淨涪佛身說道:“方才我給予你看的,那一件只能由景浩界天道啟出的靈寶,其實只是這個世界庫存中一件而已。”
方才淨涪佛身向竹主打聽能否將皇甫成從天魔童子的掌控中“奪”出來時,竹主給他的答案是能,然後給他看了一件靈寶的影像。
也就是那一片竹葉中載錄著的資訊。
靈寶可用,且效用相當顯著。唯一的問題是,它被封存起來了,必得世界天道啟出,才能為修士所用。
而這靈寶,並不是淨涪佛身所聽說過威名赫赫的鎮運靈寶之一,而是淨涪佛身聞所未聞的,甚至都不知曉存在的一件靈寶。
淨涪佛身聽得竹主這麼說,臉上所有顯露出來的表情霎時收起,恢復成最常在淨涪臉上見到的平靜。
竹主看他這副模樣,在心裡搖了搖頭,卻還是相當厚道地將他心中梳理過的資訊與淨涪佛身說道出來。
但在開始演說世界秘密之前,竹主先問了淨涪佛身一個問題,“你知道,世界是怎麼誕生的嗎?”
淨涪佛身沒嫌棄這個問題太過簡單,他順著竹主的心意,將修士中的普遍認知說了出來。
“世界是在洪荒大世界破碎之後,散落在虛空各處的洪荒大世界碎片發展而來的。生活在世界中的人類,以及各種植株、獸類,都是洪荒大世界遺民。”
竹主對自己得到的答案並不意外,所以他也沒太在意,而只是繼續問道,“那麼,洪荒大世界呢?”
“洪荒大世界,是混沌中誕生的祖神盤古開闢混沌後演化而成的大世界。”
竹主點點頭,還繼續問,“那麼,關於洪荒大世界,你又知道多少?”
淨涪佛身知道戲肉來了,他頓了頓,將他自己心裡梳理出來的資訊與竹主說了個全。
“洪荒大世界,據傳,是一切世界之始,是原初之地。洪荒大世界中,有先天神祗誕育,有大量的先天靈根、先天靈寶出世,還有幾可與世界相比擬的洞天福地......”
竹主點頭,他笑了一下,看向淨涪佛身,問道:“你猜到了?”
淨涪佛身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看著他。
竹主不在意,他道:“沒錯,正如你所想的那樣,這混沌中散落的三千大世界、中世界、小世界,其實各有來歷。”
淨涪佛身靜靜地聽著。
“現今寰宇中的各個世界絕大部分都是洪荒大世界破碎後的碎片順應規則演化而成。整個寰宇之內,規則一體,而這一體的規則裡,演化出來的世界,卻總沒有個完全相同的。”
竹主將目光從淨涪佛身身上挪開,望入頭頂空茫的虛空所在,彷彿看到了那個瑰麗無比的洪荒大世界。
“原因也簡單,因為世界真正的根源不同,是因為那些世界碎片不同。當然,也因為跟隨世界碎片一同遺落在外的生靈不同。”
“而景浩界,在最初,其實是一座失了主人,被打散了地脈靈氣的道場。”
淨涪佛身這一次是真的被驚了一下。
道場?景浩界在最初,居然是一座道場?
竹主沒注意到淨涪佛身那一瞬間浮動的心緒,他還在繼續,“這座道場的主人,乃是一株異竹化形。”
竹主還在繼續。
淨涪佛身在一旁聽著,終於解開了他自修行以來的許多不解。
為什麼這世界中央會有一片無邊竹海?為什麼這竹海里,長養了一株株的異竹?為什麼別的世界裡多有妖獸,他們這裡卻愣是一隻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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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許多多的為什麼,這一日都終於有了解釋。
因為這個世界的最初,是一座道場。而這座道場的主人,卻是一株異竹。
那株異竹在洪荒大世界裡不過尋常,所以他的道場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而那樣一個普通的道場,在失了主人,被打散了地脈靈氣之後,在洪荒大世界裡,就更是一片別人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荒蕪地界。
這樣的一片荒蕪地界,洪荒大能看不上,有些來歷、神通和本領的一眾修士看不上,卻有一個小村落的人族在這裡定居了下來。當然,除了這些為數不多的人族之外,這片土地上其實還生長著一片那位異竹移植過來的竹林。
說到竹林的時候,竹主的聲音裡多少顯出了幾分悲愴。
淨涪佛身也能猜得到。
能被那位異竹移植到自家洞府側旁護持的,想來也該是竹中異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凡株。而就算是凡株,在日夜經受那位異竹洩露出來的氣息沐浴下,也能漸漸地發生異化,長成異種。
可是,既然那位異竹都沒了,地脈靈氣又被打散了去,那麼後頭那竹林裡的異竹們怕也是凶多吉少。
“洪荒大世界破碎之後......”
竹主不在意淨涪佛身的猜測。
或者說,打從他開口跟面前這位比丘演說景浩界世界來歷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會被面前的這位比丘猜測到那些掩藏在過往塵埃中的真實了。
洪荒大世界破碎之後,碎片順應規則演化世界,曾經居住在這一片地界上的那一個小村落村民,成了景浩界世界人族的始祖。
而當年他們所修持的,洪荒大世界中人盡皆知的功法,就成了景浩界修士最初修行的功法。
至於後來的,竹主頓了頓,轉頭看向淨涪佛身,“你們人類中亦有記載,你該也是看過的,我就不多說了。”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順著竹主的意思將後續大半部分隱秘揭過。
景浩界世界之後的歷史,人族中確實都有所記載,當年的皇甫成和現在的淨涪都分別從魔門、佛門中看過他們收錄的那部分。可人類記載的,都是人類發展的部分,是關於人族先祖如何在這個新生的小世界中摸索著生存的部分,少有關乎世界演化的那些過往,更沒有與無邊竹海相關聯的那一部分。
可以說,直到這位竹主出世,掌控無邊竹海之後,這景浩界世界中的人族才知道異竹的存在。
見眼前的這位比丘識趣地沒去探究更多,竹主眼底閃過了一絲滿意。
淨涪佛身敏銳地捕捉到了竹主的那一絲情緒流露,卻沒抓住不放,而是帶著點崇敬地開口道:“所以,竹主你剛才顯示給我看的那件靈寶,其實是那位道場主人的遺寶?”
“正是。”竹主點點頭,想了想,也很乾脆地告訴淨涪佛身道,“而之所以請出這些遺寶還需要景浩界天道動手的原因,卻是因為這天道意志與那道場的關聯。”
得到竹主的確認,淨涪佛身便又放下了一個猜測。
景浩界世界的最初,其實是一座道場。可哪怕是這一座道場已經失去了主人,還被人打散了地脈靈氣,也還該有些底蘊預留。而這些底蘊,在洪荒大世界破碎,道場順應寰宇規則演化天地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攜刻進了景浩界天道之中。
淨涪佛身忽然心頭一動,想起了當日皇甫成告知他的那些事情。
景浩界,是一部網絡小說裡的世界背景。而那部近似於話本一樣的小說,它的作者叫遠隔雲端。那麼,那個遠隔雲端他......
淨涪佛身看了一眼竹主。
竹主察覺到淨涪佛身的目光稍有異樣,便將他自己的目光轉了過來,直直地望入淨涪佛身眼中去,想要從他的眼中看出些什麼。
可惜的是,淨涪佛身早在竹主轉過目光來之前就已經穩定了心緒,竹主沒能從他這裡發現什麼異象。
淨涪佛身不避不讓地迎著竹主的目光迎了上去,開口卻是說道:“我有一個疑問,想請竹主你解答一二。”
竹主打量過他好一會兒,終於選擇了放棄。
也是,憑這位的本事和手段,他若不願意,誰又真能從他這裡窺破些端倪?
“你問吧。”
看淨涪佛身面色,竹主也約莫猜到了淨涪佛身想問的問題,他心裡快速地準備答案。
果不其然,竹主就聽到了一個問題。
“那位天魔童子重塑世界的時候,你和你們,為什麼沒有動作?”
淨涪可不相信竹主不知道那位天魔童子的意圖,可為什麼這位竹主不願出手,而是選擇了袖手旁觀。
竹主沉默了一瞬,答道:“因為他沒想真的破滅世界。”
淨涪佛身緊緊地盯了竹主半響,沒等到後續,所以他又繼續開口了,“不只是這個原因的吧。”
竹主閉了嘴。
淨涪佛身又道:“你知道他沒想要在那時候真正破滅世界,你知道世界會重塑,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麼,真正承受劫難的只是這片土地的人族,你知道你們竹海不會有丁點損失,你還想......”
激出那個人。
淨涪佛身到底沒想跟竹主撕破臉,所以他沒將最後的那半句話說出口。
語言,是有力量的。
淨涪佛身心裡可以明白,但不能說出口。一旦他真將話說出口,那不單會驚動到那個存在,也會提醒那位天魔童子。
竹主臉皮有些顫動,卻沒抬起目光來直視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知道,這真的就是答案。
因為世界不會破滅,因為他們竹海不會有丁點損失,因為竹主想激出那個遠隔雲端,所以他,連帶著一整個無邊竹海,都選擇了袖手旁觀,甚至還將那些景浩界世界原本可以用於緩解局勢的靈寶都秘而不宣。
淨涪佛身盯著竹主,半響沒有說話。
還能說什麼?
說讓他睜眼看看那些還在無邊暗土世界裡沉淪掙扎的殘魂?說讓他抬頭去看一看那冥冥之地狼狽悽慘的景浩界天道?
沒用。
淨涪佛身再清楚不過了。
沒用的。
別說竹主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就是他不知道,他作為一個修士,既然當初他做出了決定,那麼對他做出決定所造成的後果,他就不會後悔。
竹主是這樣,其實淨涪也是這樣。
也就是今日站在這裡的是淨涪佛身,是秉持淨涪一線善念而生出且不斷修持的淨涪佛身,才會有他此刻胸腔中的那點不平靜。
可若是換了淨涪本尊或是淨涪魔身站在這裡,那就只能聽一聲響,再無其他,更別說要去以此質問竹主了。
淨涪佛身垂下了眼瞼。
修士與凡俗,強者與弱者,甚至是同樣身為凡俗的人與人,都會自然而然地劃分出界限,都會因為各自心思的差異,而表露出不同的態度。
善與惡,本就難分......
竹主自然察覺到淨涪佛身那一霎那低落下來的情緒,他心中稱奇了一聲,卻也沒打擾,只等待淨涪佛身自己迴轉過來。
當然,不打擾除了竹主本人的意願之外,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倘若真的做出些什麼,能從面前這個比丘身上得到些什麼反應。
淨涪佛身很快收斂了胸中情緒。
竹主順手取過茶壺,給淨涪佛身添了一遍茶水。
淨涪佛身無聲謝過,端起茶盞拿到唇邊,慢慢啜飲。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端著茶盞,慢慢地啜飲著。到得杯中茶水飲盡,淨涪佛身便從位置上站起,合掌和竹主拜了一拜,直接道:“告辭了。”
竹主抬抬手,也不留,只道:“慢走。”
淨涪佛身轉身,緩步走出竹樓,又沿著那一條重新被綠竹們讓出來的道路走出了竹海。
他站在竹海邊上頓了一頓,將他從竹主那邊得到的所有資訊送去給本尊之後,便就抬眼往淨音那邊廂看了一眼。
淨音此時正在跟岑雙華商議事情。
淨涪佛身側耳聽了一下,知他們是在商量著處理混沌之地中的事務,一時半會兒都不好抽出空閒。
淨涪佛身也沒打擾,抬頭尋找了一遍位置,邊選定了妙定寺的方向,繼續緩步前行。
混沌島嶼那邊廂,淨涪本尊看過了佛身傳來的資訊,一時沉默。
楊元覺還在定境中推演陣禁,沒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
淨涪本尊權衡過一遍後,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拿出那個楊元覺早先塞給他的陣盤,緩步下了陣臺。
有陣盤在手,楊元覺佈設的這一座陣禁完全不攔他,由著他透過生路走了出去。
出得大陣範圍之後,淨涪本尊抽出他收取的左天行的氣息。
他拿著那道氣息推演了一下方位,便抬腳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找到左天行的時候,左天行正一身凌亂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而他的那柄紫浩劍,正插在他旁邊不遠處。
淨涪本尊緩步走過去,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存在。
左天行察覺到淨涪本尊的氣息靠近,扭了頭望來。
“你怎麼來了?”他喘了一會兒,才從地上坐起來,抬頭打量著淨涪本尊的臉色,又吞了一口口水平復一下自己的情況,“是要回去了嗎?”
淨涪本尊沒太靠近,在一段距離外站定。
聽得左天行這麼問,他就答道,“情況發生了變化。”
左天行不覺得奇怪。
要真是一切都平常平淡,這人不會特意找過來。問題是,“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他抹了一把汗,見淨涪本尊沒想要坐下來與他說話,便就抬手握住了他的紫浩劍,借了紫浩劍的力量站了起來。
淨涪本尊不瞞他,但不想叫天魔童子知曉,便抬手,送出了一片玉符。
這片玉符的制式與景浩界中一眾玉符的制式不同,分明不是景浩界世界之物,自然也不可能是這人從景浩界世界中帶出來的東西。
應該是從別的什麼人身上‘拿’過來的吧。
左天行不甚在意地想著,抬手將那片玉符拿了過來。他只看了一眼,便抬手將那片玉符擺放在眉心印堂處,探出神識閱讀這片玉符裡載錄著的資訊。
淨涪本尊沒想要讓左天行再猜一次,所以就將他所知道的、所猜測的結論都放入了那片玉符中。
左天行的臉色幾番變易,最後停在了憋悶上。
“所以......”那位天魔童子發瘋,就是找的那一位?
他看向淨涪本尊,卻沒將話說出口,只拿目光詢問。
淨涪本尊面色不變,他點了點頭,道:“你要回去嗎?”
左天行將身體靠在紫浩劍劍身上,長長吐出一口氣,“回。”
怎麼可能不回去?
淨涪本尊又一次問他,“你都確定嗎?”
左天行這一趟的路途,並不僅僅只是危險那麼簡單,還因為他可能成為一枚棋子。
一枚,被竹主拿在手上的棋子。
竹主對淨涪佛身的提問有問必答,可絕對不只是因為淨涪佛身是淨涪佛身的原因,也不只是因為想要幫助景浩界應對那位天魔童子,而只是因為......
他想要將那個人請回來。
他想要將那個人請回來,可他能動用的籌碼不多。淨涪佛身和本尊兩人猜測,或許僅只有兩樣。
一,是那個人的道場所演化出來的景浩界世界;二,則是他們那些異竹。
說起來,竹主其實也是可以跟那個天魔童子聯手的。但他沒走這條路,反而是任由天魔童子折騰景浩界,等到那天魔童子將景浩界折騰得差不多了,他才出手,也實在是夠能忍的了。
或許,也是因為竹主他怕天魔童子對那位不利?
很難說,誰又知道那天魔童子流落此間,會不會就是和那一位有些關聯呢?
如果說,一開始竹主還沒有這個想法,或者是還不知道那位天魔童子對景浩界世界下手的原因的話,那麼看了這麼久,他也已經能夠確定了。
淨涪本尊這麼想著,便看見不遠處的左天行正色地回答他:“我很確定。”
淨涪本尊看著他。
左天行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回過頭來望著他,問他道:“淨涪,你說,如果我們將這些事情都告訴那位,他會不會就放過我們,去找他想要找的那些人?”
淨涪本尊眯了眯眼。
左天行也不理會淨涪本尊此刻到底都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權衡他提議的利弊,又或者就是想看看他現在的情況。
隨他去吧。
都隨他去吧。
左天行仰頭望著天空,目光中多少透出些空茫。
不是他怕了,而是知道真相之後,忽然覺得有點沒意思。
怎麼呢?
世界本來好好的,忽然就被人破滅重塑,世界破碎,本源殘缺,天道遭難,眾生更是死去活來......
而這所有的一切,卻全都是因為一個人。
那個人或許就站在更遠的地方,平淡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甚至可能還在取樂玩笑......
左天行張了張嘴,就想將那個人的名號叫嚷出來,讓那個時候注意著他們的那個天魔童子聽見,叫他去找那個人,放過靶子一樣的他們和世界......
“左天行。”
就在那個當口上,左天行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叫他。
那聲音清冽平靜,染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冷。
當那聲音落入他耳中的時候,那一絲冷從他的耳道攀沿旋轉著傳入他的大腦,在他腦海裡灑出一片清冷的水,叫他渾身一個激靈,整個人都被冷到了。
他木木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淨涪本尊正微微眯著眼看他,那目光,極冷極靜。
“你剛才的時候碰到誰了?”
碰到誰了?
左天行下意識地回想過去,木愣愣答道:“聶雲霽,我碰到聶雲霽了。”
淨涪本尊抬起眉關,沒再說話。
左天行卻清醒了一點,問道:“我著道了?”
淨涪本尊還是沒回應。
左天行卻清楚了。
他站起身,將紫浩劍抽出,還將紫浩劍劍尖調轉過來,直直地指向他自己的眉心印堂處。然後,他猛地用力一推......
“錚......”
一聲清朗激越的劍吟升起,紫浩劍劍尖順著左天行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插入了左天行的眉心印堂。
左天行周身陡然爆出一陣更清朗更激越的劍吟。
劍吟聲中,一道劍氣沖天而起,直入虛空百里。
淨涪本尊知道,這一道劍氣並不是起自於左天行手中的那把紫浩劍,而是來自左天行識海里的劍魂。
縱然這一道劍氣只衝出虛空百里,可這裡,是混沌島嶼,並不是景浩界這樣的小千世界。在島嶼的壓制下,能有這番異像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了。
而既然左天行震動了劍魂,也足夠驅散那還沒有真正紮根的天魔氣了。
淨涪本尊在一旁看著。
果不其然,磅礴的劍氣氣浪中,一片絲絲繞繞纏上左天行心神的黑色煙氣就崩成了粉塵。
破去那片天魔氣之後,左天行又緩和了好一會兒,才反手將那穿透了他頭顱的紫浩劍抽出。
他也就能在紫浩劍的劍尖下一無損傷了,若換成別的寶劍,甚至就是一根樹枝,這樣從他眉心貫穿他頭顱,他也得丟去一整條命。
但即便插穿他頭顱的是他的本命寶劍紫浩劍,湮滅了那一片天魔氣的左天行還是元氣大傷。
他險些倒了下去。
好不容易稍稍穩定下自己的情況之後,他抬起頭來,望向淨涪本尊,笑著問道:“怎麼樣,淨涪,你覺得我剛才的提議怎麼樣?”
淨涪本尊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他答道:“可行。”
左天行靜默地看他,等待著他後半句。
然後,他也就真的等到了淨涪本尊接著出口的那句話,“可是我不願。”
誰也沒注意到,不,是除了淨涪佛身之外,沒有人注意到,景浩界無邊暗土世界裡,那一座隱匿在世界本源的暗黑皇座上,深深沉入定境中的淨涪魔身忽然張嘴,說出了那句無聲的話。
‘可是我不願。’
他明明還在定境中,明明還專心研究著小輪迴的事宜,偏就在這個當口,嘴唇開闔著說出那樣一句話。
混沌島嶼這邊廂,聽見淨涪本尊說話的左天行一時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瞪大眼睛看著淨涪本尊。
身在景浩界世界裡的淨涪佛身愣了一愣,忽然停下腳步,拉出了一個小小的笑來。
他笑著抬起腳,依舊緩步往前行走。
淨涪本尊回望著左天行,目光始終平靜。
單就利弊上的權衡而言,淨涪本尊知道左天行的提議確實很理智。
它可以有效地轉移那位天魔童子的注意力,可以將他們這些人從天魔童子的視野中移開,讓他調轉槍頭,去找他真正需要找上的那個人。
等那位天魔童子移開目光,他們能恢復往日修行的平靜和自如,不必時刻擔憂著一位天魔道大能的窺探和針對,他們也可以相對輕鬆地填補世界本源,修補那一場劫難給世界帶來的窟窿。
他們能夠更輕鬆!
就這樣的利弊權衡,淨涪本尊是更傾向於同意左天行的提議。
可是,魔身不願意,佛身也提出了反對。
淨涪三身之中,魔身、佛身都在反對,那麼本無所謂的淨涪本尊,自然也就不會堅持。
左天行不解,所以他也就直接地詢問淨涪本尊道:“為什麼呢?”
你為什麼會不願意呢?
淨涪直視著他帶出疑惑不解的眼睛,反問他道:“如果我們說了,他就真的會放過我們嗎?”
真的會嗎?
左天行自問,他自己的答案也慢慢地浮了上來。
於是,他也就直視著淨涪,回答他。
“不會。”說完之後,他又補充道,“他或許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