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結束，彼此笑過之後，蔡玲突然臉色一正，希望單獨跟曹志強聊一聊。
等其他人離開，整個辦公室裡只留下蔡玲跟曹志強倆人之後，蔡玲突然苦笑起來：“曹社長，你這個採訪，不行！”
“哦？”
一聽這話，曹志強倒是奇怪起來，他還以為蔡玲想要單獨跟他聊一聊，是有私事相求，比如借錢什麼的，沒想到還是採訪的事情。
“為何不行？”曹志強問。
蔡玲嘆口氣道：“曹社長……”
“哎！”曹志強突然擺擺手，“什麼社長不社長的，那都是在場合上的稱呼，私下裡嘛，既然咱都是朋友了，你就叫我強子，我叫你玲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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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玲愣了愣，然後笑著道：“我可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曹志強呵呵笑道，“咱倆誰跟誰，就這樣吧，好不好？”
“成吧。”蔡玲笑著點點頭，“強子。”
“哎，玲姐！”曹志強笑眯眯的點頭。
蔡玲再次搖頭苦笑一下，然後正色道：“說正事兒，這個採訪真不行，要不咱再來一次吧，這次我重新寫個稿子，採訪的時候，你嚴格按照我寫的稿子念，可否？”
“為什麼啊？”曹志強皺眉。
蔡玲嘆口氣：“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之前說的那些，什麼為了賺錢，為了證明自己，先定個一百萬的小目標什麼的，這完全都是歪門邪道啊！”
吐了口氣後，蔡玲突然道：“咦，話說你這還挺涼快的，什麼情況？”
曹志強呵呵一笑：“那還能是啥，我這裝了空調唄。”
是的，他這個辦公室，也是裝了窗式空調的，當然涼快。
“哇，辦公室裡裝空調？”蔡玲張大嘴巴，“你可真闊氣，真會享受。”
曹志強再次呵呵一笑：“我可不是只有這裡裝空調，副社長辦公室，還有編輯部，行政部，安保部等等，人多的地方都裝了空調。”
是的，曹志強之前進了一批空調，大部分都安裝在這裡了，剩下的則安裝在他買的各個房子裡。
比如他兩個妹妹目前住的地方，還有吳青紅住的四合院，郝淑雯住的院子，以及於媛媛住的地方，就都已經裝上了空調。
可以這麼說，只要是跟了他的人，不管是女人還是下屬，他都特別照顧，給裝空調，只是各種好待遇的其中之一。
“難怪你這這麼涼快。”蔡玲點點頭，“原來是都裝了空調，你還真是大手筆，真捨得花錢。”
曹志強微微一笑：“炎炎夏日，氣溫升高，空調不光是享受的東西，還是提升效率的東西。
你想，如果沒有空調，這裡熱的跟蒸籠一樣，大家還哪有心思好好工作？
相反，我在這裡到處都安裝空調，大家涼快了，心靜了，自然就有心思好好工作了。
甚至是，因為這裡有空調，他們還樂意自動留下來加班，不樂意回去，這又給我增加了工作時間。
所以啊，雖然買空調花了不少錢，但從整體來看，從提高工作效率的角度看，我還是賺了，你說是吧？”
蔡玲呵呵一笑：“你這可是資本家的口吻啊。”
曹志強也跟著笑了笑：“資本家就資本家吧，只要好處是實實在在的，大家自然知道怎麼選。”
說到這，曹志強道：“不說這些了，還是說回正題，為什麼說，之前採訪的時候，我說的是歪門邪道？我說的哪裡有問題？”
正在四處打量的蔡玲嘆口氣：“還能是啥，你說的這些，跟現在的主流思想完全是逆向而行。
現在到處都在講奉獻，講犧牲，講為民服務，講服從集體，講四個現代化，更要講報效祖國。
你倒好，開口賺錢，閉口發財，而且神聖的高考，在你嘴裡，竟然成了證明自己天賦好的一個方法，完全看不到嚴肅性。
就連你不填大學志願的原因，也有那麼點不屑一顧，看不起大學的意思。
這也就罷了，關鍵你還貶低個人奮鬥，突出天賦的重要性，明裡暗裡告訴大家，努力也沒用，沒天賦怎麼也不行。
你，你這些三觀，沒有一個是正常的，私下說一說也就罷了，真要是發表出去，會惹大麻煩的。
不，可能都發不出去，你說的這些話，我總編那裡就要卡住，根本不可能見報！”
曹志強聽到這裡皺了皺眉，然後又瞭然的點點頭。
看到曹志強點頭，蔡玲立刻埋怨道：“不是我說你啊，曹社……不，強子。
我之前就把我的採訪內容告訴了你吧？
而且我老早就讓你好好準備如何回答，結果你準備了半天，就給我來這個？
你，你的這些採訪內容，完全都是三觀不正啊，我根本就沒法交差！”
一聽蔡玲的埋怨，曹志強撇撇嘴，但還是沒有反唇相譏，只是默默的點點頭。
的確，蔡玲之前就把採訪內容都告訴過他，要問什麼問題，曹志強早就知道了。
這等於在考試之前提前給你看過試卷，讓你可以提前準備答桉。
正常來講，曹志強應該順著這些問題，說一些符合這時期主旋律的回答就可以了。
比如他參加高考是浪子回頭，證明自己。
又比如他能成為高考狀元，是因為自己刻苦學習，頭懸梁錐刺股。
再或者，他高考志願的時候不填寫大學名字，也不是為了錢，而是投身社會主義建設，甘當一顆螺絲釘。
反正怎麼高大上怎麼說就對了。
曹志強明白歸明白，可一旦真的被人問起來，他怎麼也忍不住，怎麼也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曹志強苦笑道，“但是，讓我昧著良心說假話，我，我說不出來啊。”
蔡玲嘆了口氣：“這樣吧，我給你寫個稿子，有問有答的，然後等下我把之前的錄音洗了，再重新錄。
到時候，咱倆照著稿子念，你就當是在給別人配音，這總行了吧？”
曹志強問：“這能行嗎？”
“怎麼不行？”蔡玲瞪了一眼曹志強，“必須行！”
緊接著，蔡玲都了都嘴道：“知道麼，你之前的採訪稿，肯定是通不過的，可你是高考的文科狀元，必然要有採訪，必然要見報，要不然不合適。
如果我們不給你登報，那就只能讓別的媒體來了。
比如人民日報，他們要是來採訪你，你的這些發言一樣通不過，一樣得按照他們的意思來。”
“要是我堅持不配合呢？”曹志強皺眉。
蔡玲一愣，然後嘆口氣：“強子，你是個聰明人，幹嘛說這種話？你也是寫文字發家的，而且你之前被搶劫的時候，也是利用了我以及我們報社一把。
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報社媒體的力量。
我們可以把你捧起來，也能把你摔下去。
你要是乖乖配合，大家自然樂意誇你，捧你。
可要是你一意孤行唱反調，那把你踩下去也很容易。
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喜歡捧你誇你。
其實很多人，也是樂意踩人的，尤其是你這種天才，很多人其實都喜歡踩一腳。
所以啊強子，聽姐的話，這個時候就不要叛逆唱反調了。
順勢而為，才是你的生存之道啊！
難道說，你想你辛辛苦苦建立的這一切，瞬間都崩塌嗎？
別忘了，你的社長職務也好，詩人名頭也罷，又或者是你的歌手身份，前提都是你符合大家的期盼。
一旦你臭了名聲，不符合大家的預期，那你這些身份通通都會消失。
在咱們國家，一個人的名聲很重要，一旦你臭了名聲，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到時候，你的詩，你的書，還有你的歌，你所有的一切，全都會被封殺。
你只能繼續老老實實去車間當工人，再也沒法像現在這樣揮斥方遒了。
我說的這些，你能明白麼？”
“嘿！”曹志強哂然一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去參加高考了，就算參加，也不考這麼好了，搞的這麼麻煩。”
蔡玲呵呵一笑：“看你說的，其實你就算不參加高考，沒有這麼好的成績，以你今天的名聲地位，遲早有採訪找上你。
我來採訪你還好，咱們還能好商好量。
要是不熟悉你的人採訪你，你又把人得罪了，那才叫麻煩。
難道你不知道，記者是千萬不能得罪的嗎？”
曹志強自嘲一笑：“這倒也是，我差點忘了這一茬，記者可是這個時代的無冕之王，得罪不得啊。”
“哈哈哈。”蔡玲反手捂嘴笑了笑，“所謂無冕之王，那是資本主義的說法，咱們可不行這套。”
曹志強微微一笑：“其實都差不多，反正都不能得罪。”
“說得好。”蔡玲咯咯一笑，“那我這個無冕之王來找你，你是不是要給我點好處啊？”
“當然。”曹志強也呵呵一笑，“咱倆的關係，只要我有，你只管開口。”
“口氣真大。”蔡玲搖搖頭，“算了，等這事兒了了，你好好請我吃頓飯就行。”
說到這，蔡玲正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趁著時間還有，咱們趕緊開始吧。”
“開始？”曹志強一愣，“開始什麼？”
“當然是重新寫稿重新採訪啊。”蔡玲一邊從自己的揹包中拿出紙筆，一邊道，“你這挺好的，我就在你這寫採訪稿吧。
反正也不用太複雜，我會寫成好像劇本那樣一問一答的形式。
到時候，你只需要照著稿子念，跟我把流程走一遍，有那麼個錄音，我可以交差就行了。
至於具體見報的採訪稿，我會自己看著辦，你看如何？”
曹志強嘆口氣：“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也只好如此了。”
接下來，曹志強為了讓蔡玲更好的寫稿子，特意讓出了自己的辦公位，讓蔡玲坐上自己的老闆椅，趴在老闆桌上寫。
至於曹志強自己，則在斜對面的沙發上慢悠悠的喝汽水看報紙。
嗯，最近曹志強有些忙，也沒來得及好好看報，現在這個時候正好。
他這裡有個專門的書報架，每天都會有人把市面上最新的報紙跟雜誌放在這裡。
當然，出版社的拳頭產品《江湖行》，自然也在書報架的行列之中。
這樣一來，曹志強就可以在閒暇之餘，在這裡看書看報。
除此之外，在他的辦公桌後面，還有一整面牆的書架，裡面擺滿了各種大部頭的書，看起來就特有衝擊。
其實身後書架裡的書，雖然都是真的，並不只是一個書皮，但基本都是擺設，只是是一個背景。
裡面的圖書都是充數的，曹志強一般不會拿出來看。
但你別說，在辦公桌後搞一個佈滿一整面牆，且裝滿圖書的書架，確實很有氣勢，讓人一進來就感覺書香氣十足，就感覺這裡的人特有文化，特有水平。
在這個時期，也不是所有人都講究用裝滿書的書架充當背景的，所以曹志強這個舉措很能唬人。
可實際上呢，熟悉曹志強的人都知道，他平時很少看書，至少不怎麼看後面背景牆裡的書。
倒是報紙雜志，曹志強挺喜歡看的。
像人民日報，北平青年報等大報紙，還有大眾電影，故事會等等暢銷雜誌，他都很愛看。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
曹志強固然很悠閒，蔡玲則是全神貫注，但外面的人，尤其是蔡玲帶來的那位男攝影師，卻顯得有些焦急。
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待了這麼長時間，難免會有些擔心，哪怕並不是情侶關係。
“我能不能進去看看？”那個男攝影師再次問徐靜理，“他倆在裡面都快三個小時了，馬上都要下班了，這，我進去看看可以麼？”
“抱歉。”徐靜理微笑搖頭，“社長說不要打擾，在他們談完之前，我不能讓你進去。”
頓了頓後，徐靜理又笑道：“我知道你擔心蔡記者，不過你放心，我們社長雖然年輕，但是為人誠懇本分，不會做出逾矩之事的。
再說了，你不相信我們社長，總該相信蔡記者吧？
真要是有問題，蔡記者早喊了，這裡可攔不住她。”
一聽這話，那個男攝影師嘆口氣，再次坐下來：“我不是擔心這個，就是，就是馬上下班了，我想早點回去，家裡還等著我回去做飯呢。
蔡記者遲遲不出來，不是耽誤我下班嘛。”
聽了那個男攝影師這麼說，徐靜理愣了愣，然後再次微笑道：“可你急也沒用啊，還是再等等吧，興許很快就好了。”
男攝影師點點頭，再次嘆口氣。
嗯，其實徐靜理說的還真沒錯。
就在她在外面安慰男攝影師的時候，其實蔡玲已經把她的採訪稿寫好了，並且交給了曹志強看。
曹志強拿起一看，好傢伙，真是言簡意賅，而且非常的主旋律。
比如在談到曹志強的過去，蔡玲就是簡單說曹志強曾經年輕不懂事，以為學習無用，所以不愛學習，這才導致高一輟學。
但是等他母親去世後，幡然醒悟，於是雖然已經去工廠上班，但依舊每日勤學苦讀，且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甚至吃飯拉屎都在讀書做題，就是想要有朝一日參加高考，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而這，就引出了曹志強為何要參加高考。
沒錯，按照蔡玲的說法，曹志強參加高考，除了要證明自己之外，也是要告慰母親在天之靈，是想彌補曾經不能盡孝的愧疚。
如此一來，一個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形象，就躍然紙上。
與此同時，也解釋了曹志強為何參加高考，以及高考成績為何好，因為他比別人更努力，且動力不同。
別人高考的目標，大多數是為了有個好前程，是被逼而學。
而曹志強參加高考的目標，則是為了證明自己，也為了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是主動求學。
之後他學啊學，反而逐步樂在其中。
這動機就不一樣，等於完美貼合了勤學者不如好學者，好學者不如樂學者的理念。
還有曹志強明明預考成績很不錯，自己也很有信心，填寫志願的時候卻不寫任何一所大學的名字，這是因為曹志強在學習當年那位在高考志願上填了“回鄉務農，立志耕耘”的董前輩。
他想跟那位董前輩一樣，在證明自己的能力，告慰父母之後，再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別人，自己則繼續回工廠好好工作，用實際行動報效祖國，回饋社會。
他也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告訴大家，上大學並不是年輕知識分子的唯一出路。
相反，努力學習，好好工作，響應國家號召，早日投身社會主義的經濟建設，為祖國添磚加瓦，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這麼一搞，立意瞬間就高大上起來。
換言之，按照蔡玲的說法，曹志強考上大學卻不填志願不上大學，不是不想大學，更不是看不起那些大學生，而是因為他已經是一名參加工作的人。
所以，他不想再跟其他學子競爭，而是把機會留給別人，他自己則甘心回工廠當一名職工，繼續本本分分的工作，用實際行動，來為社會主義的經濟建設出一份力。
反正通篇內容，都是在歌頌，看了這篇稿子，都會為曹志強的崇高信念而感動。
畢竟這年頭，上大學是多少人羨慕的事情。
曹志強明明成績優越，能上大學，卻甘願為了祖國建設而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把名額留給別人，在這個時期，這還是一種非常崇高的精神。
“就是有點傻。”看著稿子內容的曹志強撇撇嘴，“而且玲姐，你把我寫的這麼高大上，這麼無私高潔，現如今的社會，真的會有人信嗎？”
“為什麼不會？”蔡玲微微一笑。
“要是我在寫一個二十多歲甚至三十多歲的人，或許真沒人信，可是你不同。
別忘了，你才十九歲啊！”
拿著稿子的曹志強愣了愣，然後莞爾一笑：
“對啊，我才十九歲，年輕就要夠單純嘛。
呵呵，不愧是幹記者的，不愧是無冕之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