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這裡，張欣心頭一緊，驚醒過來，身上冒起了冷汗。母親有心臟病，真的要是看到自己被遊街，夢中的情形真的可能發生，母親要是有事，得後悔一輩子。
努力平復著心情，過了十多分鍾身上冷汗方才散去，慢慢冷靜下來。
閉上眼睛，張欣回憶著去年十一月份，那十多天和郎健、馮化成兩個人發生關係的全過程。
從馮化成來到吉春那天和他發生了關係，到十天後，為了感謝她的詩歌在《京城詩歌選》發表和他又睡了一次，和馮化成有過兩回。在此期間，和郎健有過三回。
因為那個時候郎健和孫敏還沒有徹底分開，每一次親熱，郎健很小心。
馮化成卻不同，那兩回都沒有保護。
這麼看來，孩子是馮化成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一些。想到這裡，本來平復下來的心緒，又不安起來。
張欣清楚，孩子真要是馮化成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怎麼辦？
生，還是不生？
生下來，有坐牢房的風險。
可不生，想嫁進郎家，成為郎家的兒媳婦根本不可能。白讓郎健睡那麼久，什麼都沒有得到，張欣不甘心。
更無解的是，現在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五個月，想流掉，有很大風險，甚至有生命危險。
這個孩子，不想生也得生。
思來想去，張欣決定見一下馮化成，聽聽他的想法。
……
週末，東湖公園。
四月初，吉春最冷的冬天已經過去，小草開始發芽，大地開始有了綠意。
上午，張欣一個人來到東湖公園。
穿著灰格呢子大衣，把微微隆起的小腹裹得緊緊的。在小樹林的一張長椅，坐了下來。
不多時，小森林外面走進來一人，上身一件灰色風衣，風衣領子擋了半邊臉。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別人看不出來，張欣一眼就看出來了。衝來人望了望，向他擺了擺手。
來的人不是別人，是前一天張欣打過電話的馮化成。張欣考慮過去作協找他，可想到郎健剛剛在作協鬧過。作協裡，說不好有郎健的眼線，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去找過馮化成，很多事就更說不清了。
於是，張欣打電話讓馮化成週末來東湖公園跟她見面。
接到張欣電話，馮化成一口答應來見張欣。本來，他就想找機會見一下張欣，見張欣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勸她打掉孩子。
打掉孩子，他跟張欣的事就翻過去了。就算郎健咬著不放，也找不到證據。
現在張欣主動找他，馮化成當然願意見了。
走到長椅處，坐在張欣的身旁，馮化成緊了緊風衣的衣襟，問：“張欣，找我什麼事？”
張欣搓了搓手，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馮老師，郎健已經攤牌，生的孩子要是他的，就跟我結婚，要不是他的，就把我和跟我發生關係的人，一起送到派出所，按流氓罪判刑。那段時間，除了跟郎健發生過關係，還和你睡在一起過。孩子不是他的，一定就是你的。現在孩子已經五個月了，馮老師，你看怎麼辦？”
張欣沒有繞圈子，直奔主題。
張欣的話，馮化成早有準備，想都沒想就說：“張欣，那就不用想了。無論這個孩子是誰的，打掉就完了。”
馮化成的回答在張欣意料之中。張欣清楚，馮化成是不可能跟她老婆離婚，和她結婚。打掉孩子，對於馮化成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想到這些，張欣雙手一攤，無奈一笑，“孩子已經五個月，流不掉了。”
聽張欣沒有要流的意思，馮化成急了，瞪大眼睛說：“五個月，能流的。吉春不行，就去京城。京城婦科醫院有名的大夫，我幫你找，這個孩子沒必要留下來，一定要流了。”
“馮化成，你在我身上連親帶咬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後果？現在有了孩子，就不想認賬了。”看到馮化成急了，張欣也沒客氣，怒斥馮化成。
“這個孩子，你能確認一定是我的麼？”馮化成沒有因為張欣的斥責而慌了手腳。
下過農場，進過進過牢房，前前後後跟過十多個女人發生過關係，張欣這一套在馮化成面前，根本起不到作用。
馮化成這麼一問，張欣不知道怎麼回答。
要是說孩子是郎健的，就和馮化成沒有關係，馮化成根本沒必要管。
要是說孩子是馮化成的，那生下來的後果，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這個孩子一定不能留。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時間，張欣無言以對。
見張欣不再說話，馮化成覺得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伸出手，從內衣口袋取出一個信封，遞向張欣。
“張欣，這是一千元錢，是我偷偷攢下來的私房錢，全都給你。馬上把孩子流了，一了百了。我跟你說，郎健那個畜生，就算孩子是他的，你生下來，他一樣不會跟你結婚，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馮化成把信封塞進張欣手中。
張欣還想再說什麼，馮化成未等她開口，站起身，頭都沒回，大步離開了。
張欣摸著裝滿人民幣的信封眼淚又流了下來。
她清楚，無論是郎健還是馮化成都不想做肚子裡孩子的父親。
生了這個孩子，一旦不是郎健的，郎健絕不能善罷甘休，悔婚是小事，以流氓罪把她和馮化成送進看守所，也不是不可能。就算這個孩子是郎健的，孫敏的前車之鑑張欣歷歷在目。有了馮化成這個藉口，到時候郎健就是不結婚，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流掉這個孩子倒是一了百了，不過，沒有了這個孩子，想成為大領導的兒媳婦再沒有可能了。就算斷了這個攀龍附鳳的念想，孩子已經五個月，流產也會有生命危險，沒有哪個醫院敢給做。
這該怎麼辦？
張欣沒有辦法。只有哭，來緩解她心中的苦悶。
………
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張欣深知這個道理。眼淚流得差不多了，擦乾臉頰，走出小樹林，漫無目的沿著湖邊走著。
望著清澈的湖水，張欣有一種跳下去，一了百了的衝動。
可這樣的念頭僅僅一閃而過，張欣知道一死了之解決不了問題。只能讓家人傷心，郎健和馮化成偷著樂。
不能，絕不能那樣。
正當她胡思亂想，神情稍稍恍忽的時候，一聲“張欣”的喊聲讓她緩過神來。
張欣徇聲抬眼望去，對面走來一男一女。
這兩人張欣都認識。
喊她的是肖同慶，在肖同慶身邊的梳著大辮子姑娘叫李穎，是棉麻廠會計，前幾天張欣給肖同慶介紹的物件。
“你們，壓馬路呢？”張欣向二人望望說。
“沒……沒有……就是出來走走。”肖同慶連忙否認。
“是啊，就是出來轉轉。”李穎低下頭說。
李穎個子不高的姑娘，長相怎麼說呢，正臉看還行，側臉看就一般了。張欣看兩人親近程度能斷定，兩人還算不上是戀人，真的是出來走走。
張欣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人家的好，說道：“東湖公園空氣這麼好，出來轉轉挺好，你們接著轉，我回去了。”
說完，就往東湖公園門口走。
沒有多遠，肖同慶從身後趕了上來，“張欣，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你，開車了？”張欣小聲問。
肖同慶“嗯”了一聲，“早上送陸總去大院，就把車開出來了。陸總知道我要見女朋友，准許我開車來東湖公園。”
“那你去送李穎吧，我自己能走。”張欣說。
“我跟她說，你身體不方便，我得送送你，她沒說什麼，自己就走了。”肖同慶抓了抓頭髮。
張欣向李穎處望去，只見李穎已經向相反方向走了很遠。
扭過頭，看著肖同慶埋怨說：“你這個人，著急結婚，我給你介紹個這麼好的姑娘，你也不上心。”
“不來電，我有啥辦法，咱們走吧。”肖同慶一臉傻笑說。
這一次張欣沒有客氣，跟著肖同慶一起離開了東湖公園。
上了車，肖同慶問：“張欣，你去哪？”
張欣直了直腰板，嘆聲道：“我能去哪，回宿舍唄。”
“咱們宿舍採光不好，呆長了，對身體沒好處。快中午了，大院跟前有了包子鋪，咱們一起去吃。”肖同慶看著張欣說。
聽肖同慶這麼一說，張欣還真覺得有些餓了，點點頭，“行，那咱們就去吃包子。不過，話說在前頭，這頓飯我請。”
“哪有跟女孩子吃飯，讓女孩子請的的。這頓飯算我的。”說著，肖同慶打著了火。
車輛啟動，張欣看著身邊的肖同慶，覺得格外溫暖。
現在想想，肖同慶說的對，普通家孩子總想一步登天，要不得的。要不是為了能成為大領導的兒媳婦，哪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踏踏實實找個像肖同慶這樣門當戶對的，有人寵，有人愛，多好。可路都是自己選的，後悔也來不及了。
車開到包子鋪門口，肖同慶和張欣先後下車。
在肖同慶領引下，二人並肩進到包子鋪。因為肖同慶常來的緣故，包子鋪裡面的女服務員認識它，衝肖同慶說道：“小肖，今天帶個漂亮姑娘，是你物件吧？”
肖同慶忙解釋，“同事，不是物件。”
“這麼漂亮姑娘還不是物件，騙誰呢。想一想，你的工作，給領導開車，找個漂亮物件也是應該的。裡面那個包間沒人，去那坐吧。”女服務員一臉堆笑說。
肖同慶不再解釋，走到櫃檯，說：“來一屜豬肉酸菜，再來一屜豬肉芹菜，一盤花生，一盤豬皮凍。對了，再拿兩瓶汽水。”
肖同慶把菜點完，跟著張欣一起進到了雅座。
坐到椅子上，張欣忽閃著長睫毛問：“肖同慶，你總來這？”
肖同慶點點頭，“我送陸總來大院，我不能在大院裡面等，就把車開到外面。有的時候趕上飯點，就在這吃一口，差不多每個星期都會來。”
“我看這裡面的菜價挺貴的。”張欣小聲說。
“這個包子鋪緊挨著大院，很多大領導都在這買。貴是貴點，可真好吃。我就是沒錢，要是有錢，天天吃一頓。”肖同慶憨笑道。
“你這麼說，這一頓，我請。”張欣掏了掏口袋。
“張欣，我說我窮，可不是不想付賬。跟我一起吃飯，錢是不能讓你花的。”肖同慶板著臉說道。
見肖同慶一臉嚴肅，張欣噗嗤一笑，“行，這頓飯讓你請還不行麼。這樣吧，為了感謝你請我吃飯，下午我們一起去商場，我給你買件襯衫。”
肖同慶連連擺手，“張欣，不用給我買。陸總每次去港島都送我件襯衫，真的不缺。”
“那我怎麼沒看你穿過？”張欣不解。
“港島的襯衫，在國內賣一百多，快頂上我三個月工資了，我可捨不得穿。等我什麼時候結婚了，再穿。”肖同慶舔了舔嘴唇說。
“你這麼著急結婚，我給你介紹的，你怎麼都不上心？”張欣一邊喝著汽水，一邊問。
“沒看好唄。”肖同慶夾起一個包子，沾了沾蒜醬，咬了一口。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可別說又想孫小寧了。”張欣看著肖同慶。
肖同慶直了直腰，“張欣，我不是說過了麼，孫小寧我不再惦記了。那麼美好女孩的愛人不應該是我這樣，我已經想通了。至於喜歡什麼樣的，我……我還沒想好……”
肖同慶瞟了張欣一眼，支支吾吾道。
對於張欣這樣的過來人，從肖同慶動作和表情中，能看出男女間的情意。
莫非肖同慶喜歡上了自己？
不可能吧，自己懷著別人的孩子，肚子都大了，怎麼可能？
張欣覺得不可能，覺得自己太自以為是了。
不過，她還是想知道肖同慶到底有沒有這個想法，於是放下手中的碗快，對肖同慶說：“同慶，有件事我想求你，你看能不能幫忙。”
“說吧，什麼事？”肖同慶同樣放下碗快，眼睛望著張欣。
“我想把孩子流掉。”張欣一字一句說。
聽到張欣的話，肖同慶眼睛一亮，稍稍有些激動說道：“張欣，你說的是真的。”
張欣微微點點頭，“同慶，我想開了。男女之間的情愛，門當戶對很重要。我和郎健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硬往一起處，孫敏的今天，也許就是我的明天。
我想好了，把孩子打掉，開始新的生活。不過有件事，我想求你幫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幫。”
“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肖同慶用力點了點頭。
張欣咬了咬嘴唇，開口道：“去醫院流產，需要孩子父親跟著一起去，郎健一定不會去的，我實在找不到別人了，你假冒一下孩子的父親，可以麼？”
“可以啊，我願意。”聽張欣是這個請求，肖同慶想都沒想，一口答應。
“真的？”聽著肖同慶的話語，看著他說話的神情，張欣清楚，肖同慶一定是喜歡上她了。
“真的，我願意假冒孩子的父親。就算醫院沒法流，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也願意做這個孩子的爸爸。”肖同慶鼓足勇氣說出了心裡的話。
對於張欣，中學畢業後，肖同慶就沒有再聯絡。那個時候，他心裡只有孫小寧，其他女孩也不留意。
春節後，張欣從棉麻廠調到了商業公司，肖同慶才跟她重新有了來往。
肖同慶喜歡孫小寧，而張欣一心想嫁給郎健，兩個人愛的同樣卑微，便有了很多話題。
再後來，孫小寧明確拒絕了肖同慶，而郎健也另有新歡，兩個人算是同命相連。張欣不停為肖同慶介紹物件，可肖同慶卻沒有一個看上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對張欣的同情，變成了感情。愈發覺得，張欣才是他喜歡的姑娘。
今天，聽到張欣說到可不可以做孩子的父親，說到了肖同慶心裡，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
聽到肖同慶明確的表白，張欣眼眶紅了起來，“同慶，我不是姑娘了，還跟別人有了孩子，和我在一起，你會被人說閒話的。”
肖同慶鼓起勇氣拉住張欣的手，“張欣，我不在乎。郎健不是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麼，這個孩子本來就不是他的，就是我的。”
聽到這裡，張欣哭出了聲，眼淚嘩嘩流了下來。努力控制住情緒，哽咽道：“同慶，這個孩子已經五個月了，我也不知道醫院能不能流掉。要是流不掉的話，你還沒碰過女孩子，就成了父親，這對你不公平。”
肖同慶緊了緊握著張欣的手，“張欣，我願意。如果醫院說孩子流不掉，那我們馬上登記。等孩子生下來，咱們再補辦婚禮，這個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
這個時候，張欣無比激動，她不知再說什麼好。細想想，肖同慶雖然生在光字片，可他現在給陸天開車，工作比普通人強出一百倍，找個條件好的，不是不可能。現在能說出這麼深情的話，她怎麼能不激動。
無以言表，只是點了點頭。
肖同慶見張欣答應了他，喜不自勝，就像像個孩子一般，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張欣也被他感染，和肖同慶一樣，笑容又掛在了臉上。
吃過午飯，肖同慶送張欣回宿舍後，又回到大院來接陸天和周蓉。
今天是週末，一早陸天和周蓉帶著陸長樂和郝家興來大院陪陪爺爺奶奶。
陸天也和周秉義一起研究棉麻廠的訂單和出口港島的工藝品。
差不多下午三點，陸天和周蓉帶著孩子回家。
上了車，看著滿面春風的肖同慶，坐在副駕駛的陸天淺笑道：“同慶，看你這笑模樣，馬路壓的不錯啊。”
上午送陸天和周蓉到大院，肖同慶跟陸天說，跟新談的物件去東湖公園逛逛。對於這樣的事，陸天全力支持，還破例讓他開車去。
令陸天沒想到的是，肖同慶在東湖公園意外見到了張欣。不僅見到了張欣，肖同慶還向張欣表露出愛意，兩個人竟然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聽到陸天在問，肖同慶呵呵一笑，“還行吧。”
“同慶，聽你的語氣，一定是很滿意了？”後排和兩個孩子一起坐的周蓉笑問。
肖同慶家和周蓉家都在光字片，肖同慶的哥哥肖國慶和周蓉的弟弟周秉昆還是同學，兩家走的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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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肖同慶有了女朋友，周蓉關心道。
“還行吧。”
一時間，肖同慶不知道說什麼好，又擠出了一句“還行吧”。
“同慶，你新處這個物件在哪工作？家庭條件怎麼樣？”
女人麼，對這種事格外的上心，總想問個清楚。
見周蓉又問，肖同慶吞吞吐吐說：“我這個女朋友，你們都認識。”
“都認識？是誰？”陸天也有了興趣，好奇問。
“是……”肖同慶遲疑片刻，鼓起勇氣說道：“是，張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