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哥……”
聽到腳步聲, 賀千閔回頭, 眼睛一亮。
“出來不會穿外套?”江臣蹙眉,將外套脫下來, 丟在他身上:“穿上。”
“我不冷。”賀千閔接住帶著溫度的外套,忐忑又欣喜:“哥,我今天晚上能去你家嗎?”
“不讓你去的話你睡在街上?”江臣抬抬下巴,轉身往等在路邊的計程車走:“穿上衣服, 和我回去。”
賀千閔連忙穿上江臣的外套, 暖意外向內流入從四肢百骸,他緊緊抓了一下外套下襬, 快走幾步追上江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師傅,久等了,麻煩您送我們到中海公園小區。”
司機師傅笑眯眯道:“好勒,馬上出發。”
計程車裡開了空調,賀千閔感覺凍僵的身體有血液漸漸迴流, 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他扭頭看向江臣,見他神色冷厲,頓時有些無措:“哥……”
江臣語氣很淡:“這麼晚了, 出門不穿外套不帶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碰到危險怎麼辦?”
賀千閔解釋:“這條路我走了很多遍,就算是晚上也很安全,而且我拿了手機, 可以給你打電話。”
“如果當時我做實驗沒有看手機,手機關機或者靜音了呢?”
“我……”賀千閔根本就沒想過江臣不接他電話的可能,他實話實說:“我當時沒想這麼多,而且我覺得你一定會接我電話的。”
聽到他這麼誠實,江臣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餘光瞥見賀千閔委屈忐忑的表情,當時看到他孤身一人站在黑漆漆大街上是翻湧而上的怒氣就這麼一點點熄滅了。
“以後不要這麼衝動了。”江臣嘖了聲,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下,目光掃過他還發紅的眼尾和鼻尖時,準備再拍第二下的手頓了頓,改成使勁揉了幾下他腦袋:“不管發生什麼,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哥。”賀千閔被他的力道帶得往前面一傾,腦袋抵在了江臣肩上,頭上的手放輕了,他沒有動,鼻尖有些發酸:“哥,有你真好。”
江臣揉揉他的腦袋,聲音緩了下來:“下不為例。”
“保證沒有下次了……”賀千閔甕聲甕氣道。
司機忽然開口:“這是你弟弟吧?”
江臣一愣,笑道:“對。”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眼兩人,笑眯眯道:“弟弟以後可不要這麼任性了,你哥一路上找你著急得不行,一直催我快點兒開呢。”
賀千閔沒有抬頭,江臣替他答道:“您別介意,他今天心情不好,平時不這樣。”
“小孩兒嘛,正常。”司機笑道:“我家裡兩個男孩,和你們一樣,弟弟鬧脾氣誰的話都不聽,只聽他哥的,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兩兄弟。”
賀千閔坐起來,別過臉吸了下鼻子,聲音悶悶的:“我們一看就像是兄弟嗎?”
“那當然。”司機道:“叔叔我開車這麼多年,別的不說,看人卻是一看一個準,別說你們這種一看就是親兄弟的了,哪怕隨便一男一女上來,我也一眼就能知道他們是夫妻還是男女朋友是去約會還是去抓姦還是去離婚,叔告訴你啊,這看人啊也是一門學問,比如說……”
司機在前面講解著他的識人之道,賀千閔什麼都聽不到了,他怔怔地看著江臣的側臉,霓虹燈透過車窗在他臉上形成剪影,遮蓋了他急速顫動的瞳仁。
剛剛司機第一句話落的電光火石之間,賀千閔忽然找到了一個他疑惑已久的問題的答案:賀千建為什麼每年都要和江臣一起體檢。
——因為抽血。
之前他陷入了一個誤區,他一直覺得賀家每年都會體檢抽血,賀千建如果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絕對不可能做到不露餡。可他卻從沒想過,賀千建可以利用隔空交換東西的能力,來交換他和江臣的血液。
如果說江臣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是他的親哥哥,那麼之前賀千建做的所有的一切就可以解釋清楚了。
賀千建千方百計阻撓讓江臣與他們見面,是因為江臣天生就長了一張賀家人的面孔,哪怕是陌生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們的血緣關係。
奇怪的是,真正作為賀家人的他,之前卻從沒覺得江臣與他長得像過,所以哪怕有不少人在他耳邊提起,他們看起來像是親生兄弟,賀千閔也只覺得是因為他和江臣之間的感覺讓人這麼覺得而已。
也有人說江臣和賀千煬長得很像,賀千閔更是不覺得,賀千煬和江臣在他看來完全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他不用看就能找到兩人的區別,看著他們更不會覺得他們有哪裡相似。
因為太過熟悉,所以才更容易區分,也正是這份熟悉矇蔽了賀千閔的雙眼,讓他直到現在才想通這一點。
賀千閔在腦海裡搜尋賀千建針對江臣的點點滴滴,將之前所有的不解全都串成了一條線,直指他心中的答案:
——賀千建會派人跟蹤江臣四年是因為他在監視江臣,擔心江臣知道自己的身份拆穿他;賀千建派孫志堵住江臣,想割傷他的時候恰好是父親讓他重新體檢抽血的時候;賀千建當初派人綁架江臣,是因為他想對江臣下手,一不做二不休;承華貼吧裡的帖子刪得那麼快,是因為賀千建害怕有人看到帖子會去查證……他做的所有事情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讓人發現他鳩佔鵲巢的真相。
賀千閔抓緊了外套的邊緣,眸光劇烈顫動,腦海裡只有一句話在重複:賀千建是假的,江臣才是他親哥!
許久沒有聽到旁邊的動靜,江臣以為賀千閔睡著了,他微微側身,手指不小心碰到他冰涼的手,壓低聲音道:“師傅,麻煩您把空調調高一些。”
司機也注意到後面的安靜,輕輕點頭之後,無聲地將空調打高了。
一路安靜,計程車緩緩在小區門口停穩。
“千閔?”江臣拍拍賀千閔的手臂,“到了。”
賀千閔本就沒睡,被江臣一叫就坐直了,一路上的掙扎在這個時候格外強烈,他想立刻就告訴江臣事情的真相,卻又擔心江臣可能並不願意接受這件事。
江臣與江叔叔還有楊阿姨的關係有多好,他親眼見過,所以十分清楚,如果換做是他,可能也一時半會難以接受這個訊息,而且他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
“不下車?”江臣見賀千閔直挺挺地坐著一動不動,好笑道:“還沒睡醒?”
賀千閔回過神,幾次欲言又止,然而對上江臣含笑的雙眸,到嘴邊的話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拉開車門下了車。
現在時間不早了,楊思懷孕睡得早而且覺淺,江卓怕晚睡動靜會驚醒她,所以也陪她早睡。江臣和賀千閔回去時,只有客廳留了一盞暈黃色的小燈。
“動靜輕一點。”江臣壓低聲音提醒著,領著賀千閔進了他的房間。
賀千閔不是第一次來江臣房間,但上次只是看了一眼沒有多待,現在才算是真正的參觀,他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進門靠左是與床同長也同色的胡桃木色衣櫃,衣櫃邊的床頭櫃上放著閱讀燈和鬧鐘水杯,床上是深藍色的床單被套,疊得非常整齊,床的另一側從床頭櫃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有窗的整面牆除了那扇窗都是書櫃,裡面已經放滿了書,還有許多堆在了床對面書桌旁的地上,書桌很長很大,應該是特殊定製,三個人同時坐在那寫作業也沒有任何問題,書桌上非常乾淨,除了左側擺著兩臺電腦,一臺傾斜一臺正對桌線之外,另一側應該是江臣平時寫作業的地方,只放了一盞檯燈和一本書。
整個房間不算大,卻非常乾淨整齊,與窗戶下沿平行的書櫃上沒有放書,靠書桌的方向擺了一個玻璃花瓶,裡面幾朵鮮花正盛開,而花瓶外的空位則擺滿了各種新奇的手工玩具,有火車飛機機器人,五顏六色的擺放在深色系的房間卻絲毫不突兀,反而更讓房間多了一絲溫馨。
從這些細節就能看出,房間的主人一定備受寵愛,且有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
“怎麼又在發呆?”江臣衝了個澡出來,見賀千閔還直愣愣站在門口,將剛從衣櫃裡翻出來的東西放在他懷裡:“衣服是我沒穿過的,浴巾也是新的,洗髮水是深藍色瓶子,沐浴露是淺藍色,去洗澡吧。”
賀千閔抓緊手裡的衣服,垂眸點了下頭,轉身離開了房間。
江臣沒察覺他的異樣,只以為他是困了,隨意擦了擦頭髮,走到書桌邊坐下,開啟電腦,戴上耳機,壓低聲音道:“長江,根據我通訊錄的備註,搜尋賀言風的郵箱。”
“賀言風郵箱地址已找到。”
“把我晚上恢復的影片發一份給他。”
“搜尋中,已傳送。”
江臣摘下耳機,斂下複雜的眸光,轉身走到窗邊。
……
洗澡的十幾分鍾裡,賀千閔經過激烈的掙扎,在腦海裡分析了無數遍,終於做好了決定。
賀千建的所作所為證明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他知道這件事的時間卻很難推測,唯一能確定的時間範圍,就是一定在他初二之前。而且,賀千閔非常確信賀千建背後一定有人幫忙,不然十多年前賀千建才幾個月大小,再神通廣大也無法自己交換他和江臣的dna樣本。
只是,他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麼目的,賀千閔卻全無頭緒。
但他認為,既然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這個真相又遲早會被掀開的話,應該越早讓江臣知道越好,賀千建和他背後站著的人絕對不希望他的身份被揭穿,如果江臣對此一無所知,反而才是陷身於險境。
站在房間門口,賀千閔深呼吸幾次,做足了心理準備之後,才開啟房門。
“哥。”
江臣回頭就見賀千閔穿著大了不少的衣服,頂著一頭擦得亂翹的頭髮,繃著一張白皙俊秀的臉,眼睛都被水汽蒸騰得溼漉漉的,正無措又可憐地看著他。
“怎麼了?”江臣心一軟,向他走去:“水太涼了?”
賀千閔視線落在他手裡的機器人上,捏著浴巾的手指收緊,到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江臣注意到他的視線,將手裡的機器人遞給他,笑道:“想要啊?送給你。”
賀千閔低頭,望著手裡做工精緻的機器人,一言不發。
“這是我六歲的時候,我爸給我做的生日禮物,我小時候所有的玩具都是他做好,然後我們一起拼接的。”江臣輕笑一聲,指了指機器人的胸口,語帶笑意:“看到這塊藍色沒有,當時他為了給我一個驚喜,特意按照那時候我最喜歡看的動畫片裡的機器人模樣設計了這個機器人,動畫片裡機器人全身都是紅色,所以這些木頭在拼接之前就上好了紅色的漆,可小時候的我卻因為他不和我商量就確定了機器人顏色,賭氣了好久,最後我爸為了哄我,拿著我的油畫筆,把機器人的身體塗成了藍色,就成了現在這樣不倫不類的模樣。”
不需要去看江臣的表情,就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慢慢的柔軟和懷念。賀千閔眼睫顫了顫,摸摸那塊藍色,低聲道:“江叔叔對哥哥很好。”
“當然好。”江臣懷念道:“從小到大,我所有的朋友都羨慕我的父母,特別是我爸,因為他特別愛和孩子玩,玩具也做得既有意思又好看,所以那些小孩都特別喜歡他,甚至還有小孩兒哭著說要和我換個爸爸呢。”
“後來呢?”
“什麼後來?”
“那個哭著要換爸爸的小孩,後來怎麼了?”
江臣失笑:“被他爸打了一頓,再也沒說過了。”
賀千閔抓著機器人的手指骨節發白,沉默了幾秒,他才深吸一口氣,抬頭道:“那如果……”
江臣淺笑:“如果什麼?”
賀千閔拿起一邊的浴巾罩在腦袋上,用力地胡亂擦了擦,江臣嘖了聲,起身拿過浴巾,給他邊擦邊問:“你有沒有自己擦過頭髮?”
許久之後,才有聲音從浴巾裡傳出來,又悶又輕:“沒什麼。”
江臣以為他說的是沒有,使力揉了下他的頭髮,又放輕力道:“我只給你擦這一次,以後自己得學會怎麼擦,這是基本的生活技能。”
“哥。”
“怎麼?”
“沒什麼。”
咚咚咚。
賀言風揉了揉眉心,看向門口:“請進。”
“工作還沒有做完嗎?”
楊蘊走進來,將端著的牛奶放到她手裡,語氣關心。
賀言風接過牛奶喝了一口,看到依舊沒有未讀郵件的郵箱,失笑地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江臣說的話之後,自己就這麼在書房一坐坐到了十一點一刻,期間什麼工作也沒有做,就這麼枯等著。
“工作還很多嗎?”楊蘊接過他喝完的牛奶。
賀言風搖搖頭,一手攬著妻子的腰,一手摸向關機鍵,笑道:“沒什麼事,馬上就可以睡——”
他目光一定,未讀郵件邊多了個(1)。
楊蘊看到他的表情,奇怪道:“怎麼啦?”
賀言風已經懸在關機鍵的手指緩慢挪開,放到了滑鼠上,游標移動,點開了那封郵件。這是一封沒有標題也沒有內容,只有一個影片附件的郵件。
“影片?”楊蘊好奇道:“誰發的?”
“一個合作伙伴。”
明明還沒有點開影片,賀言風卻莫名相信江臣不會騙他,相信這裡面真的有與兩個兒子相關的曾經讓他誤會的東西,他直覺這裡面的東西可能並不容易讓人接受,所以下意識就隱瞞了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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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是讓人難以消化的東西,那麼他必須先確定一遍並且做好準備之後再告訴妻子,不能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讓她受驚擔憂。
賀言風起身,吻了吻楊蘊的額頭,笑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先自己去睡吧。”
楊蘊沒多想,親親他的嘴角:“晚安。”
等妻子離開之後,賀言風才重新坐下,點開了影片。
畫面裡是一群笑鬧的學生,他們大約是在玩遊戲,笑得很開心,賀言風從包廂背景看出這是湖洋溼地公園附近新開的一個俱樂部,因為距離承華不遠,娛樂專案新穎多變,十分貼合年輕人好新鮮的性格,再加上這家俱樂部的主人就是小輩圈子裡的領頭人之一,禮德的太子爺李楠楓,所以非常受圈子裡年輕一輩的喜歡。
賀言風與李楠楓在這個俱樂部談過幾次生意,正因為如此,他才能一眼看出這是哪裡,也對影片的真實度更加相信了幾分。影片還在繼續,畫面角落的幾個男孩站了起來,向另一邊走去。
賀言風眸光微微凝,三個男孩中間那個赫然就是他的小兒子,賀千閔。三個男孩邊走邊說笑,走到了一張飲料臺邊,飲料臺上全是玻璃杯與高腳杯,果汁飲料紅酒應有盡有。
沒想到這群小家夥聚會還敢喝酒,賀言風挑眉笑了聲。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賀言風用力點了下空格,影片定格在賀千閔滿手鮮血的畫面上,賀千閔吃驚受疼的表情和旁邊兩個男孩手足無措又驚嚇慌亂的神色無比清晰地映入賀言風眼裡,地上還有一把沾滿了鮮血的水果刀。
賀言風放在書桌上的手緩緩收緊又鬆開,他拉動影片的進度條,將時間往前調了幾秒。
——賀千閔一邊笑著與朋友說話一邊伸手去拿飲料桌上的杯子,就在他手伸出去的方向,一隻玻璃杯憑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插在桌上的水果刀,然後,他的手抓在了玻璃上。
賀言風反反覆覆將這個影片看了不知多少遍,等到眼睛都開始發紅時,他不知想到什麼,他倏地抬眸去看右上角的時間日期。
5月22日,8點06分。
賀千閔手受傷縫針包著繃帶回家的那天晚上,就是五月二十二日。
那天晚上,他下樓喝水發現他受傷了,詢問之後,賀千閔的回答是不小心割傷了。當時他並未多想,現在仔細回憶,才想起他當時的神色,比起不耐,更多的是平靜和疲倦。
——一如他今天離家出走時,看向他們的表情。
賀言風手撐在膝蓋上,將臉埋在了掌心裡,賀千閔今天嘶吼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腦海裡循環反覆著,沒重複一遍他就愧疚一分。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小兒子之前說的全都是真的,那麼賀千建這麼多年來到底都做了什麼,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賀言風想不到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大寬說的是五千多字一章也算雙更合一呀!
所以,今天也算是雙更啦!依舊是補償大前天忘記更新。
今天看了一眼作收,驚覺漲得好慢,於是回憶了一下專欄收藏漲得最快的時候,再次一驚,是我年輕時說作收每漲五百就日萬一週的時候,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摁住了蠢蠢欲動的手——咦沒摁住,為了少得可憐的作收……作收五千的時候大寬就雙更三天!!!然後以後作收每漲五百都雙更一週!(老胳膊老腰只能這樣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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