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點,被臨時從家裡喊來醫生認真看了彩超片之後,說道:
“不用太擔心,我們醫學上認定37周以後出生的胎兒都不算早產。距離預產期只有十來天已經可以算足月生產了,從彩超上看,胎兒的胎位和發育狀況都不錯。
已經安排打了催產針,你們幫助孕婦穩定一下情緒就好了。”
方衛東夫婦明顯松了一口氣。
但此時躺在待產室的阿羞,卻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打了催產針以後,開始了陣痛。
她並不是因為疼才哭的,而是害怕.......
其實,隨著預產期的臨近,阿羞已經開始在做心理建設了,但明明還有十多天的預產期,卻因為打麻將時笑的太歡快提前來臨了。
再者因為當年媽媽的去世,阿羞一直對醫院這種地方有種莫名恐懼。
對於‘人生無常’這四個字,她的理解更透徹。
於是,事到臨頭,就免不了胡思亂想了。
“這個小毛頭,還真著急。”
方嚴幫阿羞擦了眼角的淚珠,故作輕鬆道。
又是一陣陣痛襲來,阿羞咬牙撐過去之後,這才望著方嚴道:“要是我不行了,你也要讓醫生把寶寶救過來呀。”
“說什麼呢,醫生說了......”
“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完。”
阿羞打斷方嚴,很認真的說道:“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和小鹿一定要把娃娃養大呀。”
“.......,自己的娃娃自己養,麻煩人家小鹿幹什麼。”
為了不讓阿羞洩勁,也為了不讓她胡思亂想,方嚴搖頭道。
好像知道方嚴不好說話,阿羞轉頭看向了蹲在病床旁的小鹿,然後慢慢捋下了剛剛戴了一個小時那對鐲子。
“小鹿~”
“嗯,我在吶。”
共情能力極強的小鹿,眼淚也沒停過。
“喏,這對鐲子,你先拿著......”
阿羞拉過小鹿的手,把兩支鐲子塞到小鹿手裡。
“我要是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阿羞,我們在川北的廢墟下都活過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小鹿瘋狂的搖著頭。
“我是說萬一。”
阿羞握著小鹿的手,輕輕拍了拍,囑咐道:“萬一我死了,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幫我帶大孩子,千萬不能讓方嚴再給娃娃找後媽!”
“.......”
小鹿嘴唇抖了幾抖,強壓著顫抖的聲線道:“可是、可是,你不在我都管不住他吶.......哇.......”
話音剛落,小鹿哇一聲哭了出來。
“......”
本來,聽了醫生的話,心裡已經踏實了許多的方嚴,看到這一幕不由無奈又有些擔心起來。
凌晨一點,阿羞被推進了產房。
方嚴在產房外不停踱步,坐立不安。
“剛才那位婦產醫生是這家醫院從省醫挖來的主任醫師,很有經驗的。”
方衛東說的是實話,也是想讓兒子寬心。
這種焦慮的心情,老方二十多年前也體驗過,不過那時產房裡是他的妻子。
老方下意識的看向了嚴玉芳。
坐在長椅上的嚴玉芳同樣滿臉焦急,不過女性終究心思細膩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嚴玉芳疑惑道:“阿嚴,小鹿呢?從阿羞進了產房就不見她了。”
方嚴這才察覺小鹿有一會不見人了,掏出手機打了電話,佔線。
“你去找一下吧,這邊我和你爸盯著,不會有事的。”
嚴玉芳道。
方嚴點點頭,走向了電梯。
“累了吧?要不靠著我睡會兒吧,可能沒那麼快。”
方衛東在妻子身旁坐了下來。
“你給善學打電話了吧?”
嚴玉芳依言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卻沒有絲毫睡意。
“打了,他現在正在過來的路上。”方衛東回道。
嚴玉芳點點頭,沉默半天後忽然嘆了口氣,接著脈脈道:“想起來我懷阿嚴的時候,那時候我自己都還是個任性的小孩呢。
哎,生下兒子以後,我才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
那時候整天擔心他冷著,又擔心他熱著;擔心他餓著,又擔心他撐著。
兒子長大了一點,開始擔心他和人打架,擔心他早戀,擔心他學壞.......
‘媽媽’真的不好當啊。”
方衛東攬著妻子的手,輕輕摩挲了後者的肩頭,輕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倒不覺得辛苦。”
嚴玉芳在方衛東懷裡搖了搖頭,然後看著產房的門,嘆道:“我只是希望,阿羞能不那麼辛苦,能少受點罪.......”
......
醫院產科樓下的花壇前,小鹿拿著手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爸爸,我......我害怕......”
剛才在待產室阿羞那番如同託孤般的囑託,讓小鹿的心態有點崩。
不過小鹿知道,方嚴現在也很焦急,所以她忍著沒在方嚴面前哭。
但情緒總得發洩一下吧,於是她半夜打給了爸爸.......
林經緯接通電話就聽到了女兒的嚎啕大哭,起初他嚇了一跳。
等到小鹿抽抽噎噎解釋清楚,林經緯也誤會了。
“傻丫頭,不用害怕,你真要是怕疼了,以後不生孩子就行了。”
林經緯以為小鹿是被阿羞待產時的痛苦模樣嚇到了,連忙安慰道。
“不......不是吶,我.......我不怕......不怕疼。我~我是怕,怕以後再也見不到阿羞.......哇......”
小鹿這話讓林經緯半天沒說出話來。
以前,他從小鹿的隻言片語中能感受到她和阿羞的關係不錯,但從來沒想到過兩人的關係這麼好。
‘哎,傻丫頭啊’
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林經緯柔聲道:“別怕,有爸爸在,我現在過去陪你.......”
......
午夜前後,林經緯駕車抵達醫院。
停好車,徒步走到病房樓下,老林遠遠就看到了那對人影。
路燈下,小鹿坐在花壇邊偎在方嚴壞裡,方嚴的羽絨服一半穿在身上、一半裹在小鹿身上。
後者好像還在啜泣,身體一抽一抽的。
“叔,你怎麼來了?”
當方嚴看到林經緯的時候,意外道。
“爸爸~”
小鹿也抬起了頭,紅通通的桃花眼眼瞼旁還殘留著淚水。
“你上去陪你爸媽吧,我來陪小鹿。”
林經緯在女兒另外一邊坐了下來。
“阿嚴,你先上去吧。”
小鹿用手背蹭掉眼淚,從方嚴懷裡坐直了身體。
“那行吧。”
方嚴離開後,小鹿轉而抱住了爸爸的胳膊,靠在老林的肩膀上望著濃濃夜色,默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小鹿小時候,很黏老林的。
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小鹿和林經緯如此親密的場景,已有幾年不曾有了。
小鹿隱隱間露出的對爸爸的依賴,讓老林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小鹿,你出生的時候.......”
或許是病房中的阿羞,啟用了老林某些遙遠的回憶,林經緯輕聲道:“你剛生出來時,只有4斤多,身上又黑又皺,你外婆把你抱給我的時候,我都不信這麼難看的肉團團是我女兒。
嚇得我差點把你扔了,哈哈......”
林經緯哈哈一笑,轉頭看了小鹿一眼,繼續道:“誰能想到,現在也長成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大姑娘。”
老林的表述,轉移了小鹿注意力的同時,也讓她不滿的都起了嘴巴。
“爸爸,我要是長得難看,你就不愛我了麼?”
“傻丫頭。”
老林伸手刮了一下女兒的小鼻頭,然後慢慢抬起頭,對著漆黑深空溫柔道:“不管你美醜高矮,爸爸都永遠愛你。
你只要開心,爸爸可以不要臉面。
如果可以的話,爸爸願意用所有一切,換你開開心心的過完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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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小鹿望著爸爸的側臉,喃喃道。
她一直都知道爸爸媽媽愛她,但又從來不知道這份愛有多深......
凌晨一點多,父女倆坐在花壇旁聊了一個多小時後,擔心女兒受凍的老林,把小鹿趕進了病房樓。
獨自待在原地的老林,默默點了支菸。
一支煙還沒抽完,又一道還算熟悉的身影小跑著靠近了病房樓。
“老米。”
“你怎麼在這兒?”
跑的一頭汗的米善學,聽到有人喊自己,才注意到林經緯。
不過,他比方嚴還意外。
生孩子的是老米的女兒,林經緯這麼尷尬的身份待在這兒幹什麼?
林經緯卻沒有回答老米的問題,反而繼續坐在花壇矮牆上道:“剛才我和衛東打過電話了,阿羞還在病房裡。
不過醫生說了,沒什麼問題,你也不用太著急。”
“哦......”
米善學知道自己現在衝上去,也進不了病房,但林經緯的話讓他踏實了許多。
於是,老米收拾一下焦躁心情,在林經緯一旁坐了下來。
兩人也不交談,就那麼保持著半米的距離各自沉默。
直到將近半小時後,米善學的手機忽然響了.......
“善學,你倒哪兒了?哈哈哈,生了,六斤整的丫頭!母女平安!你快點過來看看孫女,哈哈哈......”
電話裡,方衛東的大笑聲,就連一旁的林經緯都聽的清清楚楚。
而米善學從聽到‘母女平安’之後,嘴角就咧了開來......
同時,‘孫女’這兩個字像是有種魔力,瞬間在老米心裡留下一顆叫做‘喜悅’的種子,並且迅速生根、發芽、抽枝、長大,最終盛開了一朵花.......
再顧不得其他,米善學拔腿就要往病房樓裡衝去。
但走出十多米後,他才想到還有一個林經緯呢。
雖然兩個男人沒有明言,老米也知道,林經緯剛才那些話是在寬慰他。
不管那些寬慰的話有沒有實際作用,但林經緯的善意還是相當明顯的。
老米回頭,而林經緯已經轉身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個.......老林,謝了。”
米善學稍有猶豫,最後還是朝林經緯略顯孤獨的背影喊道。
林經緯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轉身,直接衝背後瀟灑的揮了揮手:
“去看看孩子吧,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