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臘月二十八一早。
即便方嚴搬開壓在身上的胳膊和腿的時候動作很輕,但纏的像八爪魚似得小鹿還是醒了。
“老公,你要走了啊?”
小鹿揉了揉眼睛,迷迷湖湖呢喃道。
“嗯,晚上陪你過生日。”
方嚴邊穿衣服邊道。
“嗯,我和阿羞幫你買好了禮物,都在閱湖公館的房子裡呢,你別忘去拿一下.......”
“我知道了,你再睡會兒吧。”
“那你早點回來哦.......”
方嚴出發的很早,但因為大霧天氣,以至於到達馬蘭坡時已經上午九點了。
沒想到,平時冷清的米家老宅,今天竟格外熱鬧。
不但米奇林、米奇松幾人爬高下低的在幫忙貼門聯,還有一些方嚴不認識中年婦女的聚在門口聊著什麼。
“姑姑,姑父來了......”
米奇林往院內喊了一聲,不用方嚴吩咐就主動幫他把禮物抱了下來。
阿羞聞聲從廚房走了出來,身上繫著圍裙,手上還沾著沒來得及清理的麵粉。
看到方嚴後,先仰頭衝他抿嘴笑了笑。
“什麼情況?外邊怎麼這麼多人?”
方嚴奇怪道。
“都是來看你的.......”
阿羞小聲解釋道:“前天回來從申城回來時,我爸和奇林他們說你今天要過來,然後今天村裡的人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阿羞有些不好意思,但並未見她有多煩惱。
現在在馬蘭坡人的心目中,阿羞自然是有本事的,但同時她還談了個同樣了不得的男朋友。
具體是做什麼的,村民不是太清楚,但跟著他的米奇林幾人近年來的變化,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不但掙下了錢,連說話辦事時的都幹練了許多。
雖然大家總結不好這種變化,但這幾個小子一看就是見過世面了。
方嚴和阿羞邊小聲交談邊走進了廚房。
“阿嚴來了啊,快坐。小柔,給你姐夫倒茶.......”
廚房裡,正在幫阿羞整治午飯的三嬸熱情道。
正有一下沒一下擇菜的米柔,不情不願的站了起來。
小小的廚房裡,烏泱泱七八個人。
除了三嬸和米柔,還有四、五位和阿羞年紀相彷的女生,都在用餘光打量著方嚴。
這些女生的氣質明顯迥異於學生。
有的挑染了幾縷藍色、紫色的頭髮。
有人整頭長髮都弄成了蓬鬆的爆炸頭。
不過她們穿著風格都很接近,松糕鞋、顏色鮮豔的日式洋裝、身上叮呤咣啷佩戴著各種七星八鑽的金屬配飾。
正是時下最流行的非主流風.......
“阿羞,這是.......”
方嚴還不知道阿羞身邊有這種朋友圈,不由大感奇怪。
“這都是我初中同學.......”
阿羞一解釋,方嚴也就明白了。
這些‘初中’同學,大概是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後就外出打工了。
‘非主流’裝扮在廠妹之中也最時興。
“你們好,我叫方嚴。”
方嚴笑著和阿羞的同學們打了招呼。
幾名女生站在一起,交頭接耳的同時偶爾掃一眼方嚴。
一副既想引起別人注意,又要保持高冷的彆扭勁。
“你好,我是米秀玲,你可以叫我Marry.......”
最終,一位貼著假睫毛的女生矜持的伸出了手。
其他幾名女生低眉耷眼,忍不住佩服膽子最大的Marry。
都是大人了,握個手沒什麼吧?
但阿羞卻不這麼想。
“你趕快去堂屋吧,我爸剛才都‘咳嗽’好幾聲了,他和三叔在等你.......”
說完推著方嚴走出了廚房.......
“阿羞,你物件個子好高啊。”
“阿羞,我聽我媽說他還是個老闆,給你花錢舍不捨得啊?”
方嚴離開後,剛才還一個個故作矜持的女生們,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阿羞還顧不上回答,膽子最大的Marry卻道:“阿羞,我聽米奇松說,他們在跟著你物件拍電視劇?”
“唔.......”
阿羞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但這在Marry等人看來已經是預設。
“阿羞,廠裡的活無聊死了,你和他說說讓我跟著你們拍電視劇吧!”
“你.......”
阿羞望著Marry長長的假睫毛和豔麗的眼影,實在沒忍住露出了驚愕表情。
“對啊,也不用給我直接安排女主角什麼的,我可以先從配角演起!”
有了她帶頭,其他幾位女生紛紛開口道:“是啊,阿羞。下次再拍電視劇給我們也安排個角色吧.......”
“對對,我也不想進廠了。阿羞咱們可是同學啊,小時候我還幫你打過柴呢!”
“.......”
儘管阿羞努力保持著微笑,卻相當苦惱。
她們的確是同學,但自打初中畢業後,阿羞就和她們聯絡的非常少了。
倒不是看不起別人,主要是沒有共同話題啊。
但這次放假,Marry幾人從昨天就開始找到了阿羞,話裡話外都是‘有了好事不能忘記我們這幫小夥伴’的意思。
被圍在中間的阿羞顧左右而言他。
村裡的關係盤根錯節,米善學又很注重鄰里親情,阿羞只能耐著性子笑臉相對,以免給人留下‘發達了就翻臉不認人’的印象。
但一旁的米柔,卻非常羨慕眾星拱月的堂姐.......
她可從沒有過這種感受。
以前,就算堂姐學習好,但阿羞早早沒了媽媽,不管是吃的穿的都不如米柔。
所以,米柔在堂姐面前是有點優越感的。
但這兩年,阿羞在家裡的地位漸漸有了變化。
不但說話越來越有分量,甚至在村裡都成了其他父母教育自家孩子的標杆。
包括阿羞的三嬸,現在動不動就給米柔來一句:‘就知道睡,就知道吃!懶得跟豬一樣,你要是能有你姐一半本事,也不至於讓我看著就來氣.......’
米柔很受刺激。
.......
方嚴來到堂屋時,不由駐足打量了一番。
去年繁翻修這間堂屋時,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米善學端坐主位,木訥的三叔米善存看到方嚴走進來,竟拘謹的站了起來。
“老三,你該坐坐,見他一個小輩你站什麼!”
老米不滿的對三弟道。
覺得阿羞和方嚴的事已經板上釘釘了,米善學身上那股子老丈人面對女婿的霸氣,拿捏的十分到位。
“叔,三叔,提前祝您兩位新年好。過完年我事情有點多,年後就不能來拜年了,您別介意。”
方嚴先笑著解釋了一番。
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嗯,你們年輕人就該以事業為重,不用跟我客氣。”
米善學端著老丈人架子,然後禮節性的問候了一句:“你爸和你媽,身體都還好吧。”
“都好著呢。”
客套話講完,堂屋內短暫安靜了一下。
“阿嚴,這輩子你會一直像現在這樣對阿羞好麼?”
老米忽然嚴肅了起來。
“會。”
雖然方嚴有點奇怪,但這個時候肯定不能猶豫。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老米點點頭,接著道:“昨天,我和阿羞三叔三嬸商量了一下,你看行不行.......過完年,你安排個時間我們和你爸媽再見上一面。”
‘行不行’也得行啊。
站在老米的角度,方嚴根本沒有任何能拒絕的理由。
“行。”方嚴道。
.......
午飯時,米家老宅終於清靜了下來。
不管是來幹活的米奇林還是阿羞那些同學,都暫時離開了。
畢竟今天老米招待女婿,不是個留下蹭飯的合適場合。
方嚴因為開車沒辦法喝酒,但有米善存陪著喝了幾杯,老米的心情依然不錯。
今天米善學忽然提出了和家人見面的事,方嚴能猜到是什麼原因。
並且他覺得阿羞大概不還不知道這件事,不然她肯定會先和自己說一聲的。
去年,方衛東夫婦登門時,和米善學畢竟是初次見面,雙方並沒有對阿羞和方嚴的事做太深入的交流。
那次最終在阿羞和方嚴的配合下,才算把嚴玉芳給湖弄過去。
但這次,老米必定是要談兩個孩子的事,再見面肯定不好遮掩了。
方嚴數次想要和阿羞交流一下意見,但米善學就坐在兩人旁邊,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開口機會。
酒過半巡,有了幾分醉意的米善學側臉望著女兒和方嚴,越看越般配。
同時,馬上就要過新年了。
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總是會讓老米忍不住生出幾縷愁緒。
心情複雜的老米藉著酒勁,抓住了女兒的手。
“阿羞哇.......你媽要是還在,看到你出落的模樣,知道你這麼有本事,肯定要開心壞了.......”
一句話,讓本來挺活躍的氣氛霎時沉悶了下來。
“大哥,過年呢,咱們說點開心的。”
三嬸馬上打圓場道。
“爸爸,以後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被爸爸搞傷感了的阿羞,摩挲著爸爸粗糙的手背,想起他前些年一個人帶著自己的艱辛,不由也紅了眼睛。
“我啊,不用你們管,以後只要你倆好好的就行了。”
要強的米善學嘆了一聲,然後看向了方嚴:“阿嚴,阿羞性子倔,以後你倆萬一吵架生氣,你就把她送回來。她從小受了不少苦,你可不能兇她,更不能動手,知道麼?”
“.......”
半輩子死要面子的米善學,竟用請求的口吻說出了這樣的話。
阿羞實在沒忍住,趕忙低下了頭。
眼眶裡續起的那包淚水,藉機掉了下來。
“叔,你放心吧。這輩子我也不會兇阿羞,更不會動她一指頭。”
雖然老米的擔心近乎於杞人憂天,但方嚴還是保證道。
“好!”
老米很滿意方嚴的態度,老懷甚慰道:“等過了年,和你爸媽見過面之後,我就把阿羞託付給你了。你可要說到做到!”
正在偷偷抹眼淚的阿羞聞言,驚訝的抬起了頭。
“你和方嚴爸媽見面做什麼?”
阿羞還沒搞定嚴玉芳呢,現在見面豈不是要露餡了麼!
“傻丫頭。”
三嬸笑呵呵的接過了話茬:“見面當然是說你倆的事啊。”
“說我倆什麼事?”阿羞直愣愣的問道。
“你這孩子,平時那麼聰明,怎麼忽然犯傻了?你們也快畢業了,接下來他們家什麼時候下聘、拿多少定錢,不都得兩家大人做一起商量麼.......”
“你們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
小臉上的淚痕還未幹,但阿羞已經皺起了眉頭。
“怎麼和你三嬸說話的!你媽沒了,你三嬸幫你操心不都是為了你好麼!”
米善學呵斥道。
“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我現在不想這麼早定下來!”
此話一出,米家幾口人都愣住了。
‘不想這麼早定下來’,讓人怎麼理解?
方嚴當然知道原因,就在他要開口幫阿羞說話時,院內忽然響起了幾聲呼喚:
“善學叔,阿羞.......”
眼看院內來了幾位同村的族親,米善學只能暫時先把家庭內部矛盾放在一旁,快步迎了出來。
阿羞也跟了出去。
院內來的是米奇林、米奇松等人的父母,或提或扛著幾支鼓囊囊的編織袋。
“你們這是?”米善學奇怪道。
“這是我們自家榨的菜籽油,一會讓阿羞物件帶回去吧。”
“這是我家曬的筍乾,可比城裡買的乾淨多了,讓他帶回去嚐嚐.......”
“我自己炒的茶.......”
他們幾位的孩子,都跟著光影傳媒出息了,所以用了這種樸素的方式表達感謝。
“害,都是自家親戚,客氣什麼!”
臉上倍感有光的米善學,轉身把方嚴喊了出來。
方嚴陪著老米和人寒暄了幾句。
對方看到老米一家還在吃飯,便很有眼色匆匆告辭。
有他們這麼一打岔,剛才飯桌上的尷尬氣氛消散了不少。
不過,米善學帶著方嚴要回屋時,卻看到阿羞一手拎著菜籽油,一手扛著筍乾走向了院外。
“你把東西拿哪兒去?”米善學在奇怪道。
阿羞腳步未停,卻說道:“這是人家給阿嚴的,當然是要拿他車上讓他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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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米被噎了一下,氣道:“你這話說的,我難道還能搶他的東西不成!”
父女倆都有了點火氣。
阿羞把這些土特產放進車裡後,直接回了自己臥室。
“叔,你先回去吃飯,我去和阿羞說說話。”
方嚴勸道。
老米轉身前,氣哼哼道:“你說說她這倔脾氣,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以後啊,你該罵就罵!”
剛才還是催人淚下的父女情深,口口聲聲‘不能罵不能打’。
才過去短短幾分鐘,被氣到了的老米就畫風突變,直接頒給了方嚴‘可以罵自己女兒’的尚方寶劍。
但走出去兩步後,老米突然回頭嚴肅道:“但還是不能動手啊!”
.......
阿羞似乎知道方嚴回來,臥室門沒有反鎖。
“你爸說了,讓我以後該罵就罵。”
方嚴笑嘻嘻的走了進去。
正坐在床沿上生悶氣的阿羞仰頭道:“你罵呀!”
方嚴笑著坐在了她旁邊。
不想他剛坐下,阿羞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惡狠狠咬了一口.......
阿羞那一口細密的小白牙可是鋒利的很,當初兩人分手時,直接在方嚴肩膀上留了一個橢圓形的疤。
不過,好在現在穿的厚,方嚴便忍著沒出聲。
方嚴不反抗,阿羞咬人時的成就感就缺失了一大半。
幾秒鐘後,阿羞終於鬆口了嘴,小臉訕訕。
“消氣了?”方嚴揉著胳膊道。
“沒有!”
阿羞罕見的刁蠻道。
方嚴理解,本來兩人談戀愛到這種程度,雙方家長正式見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因為還有個林鹿溪,兩人至今也沒辦法向嚴玉芳說明。
而這種情況又不可能讓米善學知道,以至於夾在中間的阿羞有苦難言。
毫無疑問,方嚴是導致這種局面的罪魁禍首。
阿羞對他有氣,就理所應當了。
“不解氣再咬一口?”
方嚴主動捋起了袖子,準備以身飼虎。
阿羞瞪了他一眼,最終也沒舍得再下嘴。
“我們以後怎麼辦呀.......”
阿羞嘆了口氣,小臉垮了下來:“我自己可以.......不要臉面。但還有這麼多親戚......特別是我爸爸,如果他知道我們現在是這種情況,會.......會打死我的........”
“沒事,他一個人打不過我們倆的。”
方嚴一本正經的說道。
阿羞知道方嚴是在開玩笑,但心裡還是不由輕鬆一些:“你有本事了呀,敢打老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