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重新回到客廳。
柳竹君走到茶桌旁，拿著剛剛張明洋提到的茶葉開始泡茶。
泡茶期間他們誰也沒說話，客廳中很安靜，只有流水聲和瓷器碰撞的聲音。
張明洋曾見過若若姐泡茶，不僅手法嫻熟，還精通各種茶桌上的禮儀。
如今他終於知道，這些知識都是從哪裡學來的了。
柳竹君沉默的時候，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和優雅，這種型別的人，張明洋只在電視劇上看見過。
有這麼優秀的母親，也怪不得會教育出同樣優秀的女兒。
張明洋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等待岳母泡茶，一言不發。
他注意到主臥室裡面沒開燈，但門是敞開的，夏凌也在默默關注接下來的談話。
“洋洋，你爸媽要過來，阿姨有些話想問你。”燒水的時候，柳竹君坐到張明洋對面，開口說道。
“阿姨您說。”
張明洋面帶微笑，端坐在柳竹君對面，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
雖然還沒開始問，但柳竹君已經對坐在她面前的男孩另眼相看。
短暫的接觸，讓她感受到張明洋身上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和穩重。
她也沒有故意刁難，最開始問的問題都很平常，都是些類似於爸媽工作，有沒有什麼兄弟姐妹之類的問題。
這都是岳母正常會問女婿的問題，張明洋也一一回答。
話題遲遲不進入重點，張明洋也不著急，耐心地坐在椅子上和柳竹君聊天，聊著普通的家常。
水燒開，柳竹君開始幫張明洋燙茶具洗茶，泡好茶水後端到張明洋面前。
“嚐嚐阿姨家的茶怎麼樣，有沒有你們南方的好？”
張明洋端起茶杯，按照若若姐曾經和他分享的方法，小口輕抿。
“很好喝。”張明洋不懂裝懂地點頭，他其實根本喝不出來好壞之分。
如果不是面前坐著一個柳竹君，他肯定等茶涼，再直接一口悶。
按理說一般都是南方人喜歡喝茶，北方人不喜歡喝茶，結果現在竟然是一個北方人給一個南方人泡茶。
“你喜歡就好，好久沒人喝阿姨泡的茶了。”
茶水入喉，接下來就要正式進入正題。
“洋洋，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清楚，多的阿姨就算不說你也能明白。”柳竹君語氣放緩，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們就若若這麼一個女兒，也希望她下半輩子能過的舒服一點，要是有一天我和你叔叔都不在了，也不至於受欺負，能有人照顧她。”
張明洋放下茶杯，安靜聽著柳竹君前面的這些鋪墊。
她說的話術聽在他耳朵裡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早就有人和他這麼說過。
啊，對了，上次這麼說的人是許墨。
他希望他能和許段然在一起，繼承他龐大的商業帝國。
那現在柳竹君說這些話的意思……張明洋也能猜個大概。
這邊也想讓他入贅，然後繼承點什麼？
“本來我們都已經給她安排好路了，但她不聽我們的，非要去寫什麼破小說，洋洋你這麼聰明，應該能明白孰優孰劣吧。”柳竹君繼續說道。
張明洋很反感柳竹君口中“破小說”三個字，感覺是在踐踏若若姐的夢想和一直以來的努力。
但他不是三歲小孩，不會意氣用事，所以並未反駁。
他平靜地看著柳竹君，問道：“那阿姨您的意思是？”
“我們還是希望有人能在我們離開以後保護若若，阿姨說出來也不怕你生氣，要是若若不帶著你回來的話，我們肯定會帶著她去見見周圍同事的孩子，好多人都和我們提過這件事。”柳竹君見張明洋茶杯見底，又主動幫他填上，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傷人的話。
張明洋沒著急回應，過去和未來聯絡在一起，二十六歲的夏星若為什麼從未和他提起家庭的原因也逐漸明晰。
她不是主動留在臨江，而是逃到臨江。
只要回家，就不得不面對父母安排的一切。
門閥。
不論時代如何更迭，某些流淌在傳統裡的東西從未更改。
柳竹君本以為張明洋會突然生氣，或者哀求她和她說自己和夏星若是真心相愛的，絕不會把她讓給別人。
但張明洋什麼都沒說。
他依舊只是微笑看著她，眼神古井無波，甚至情緒都沒有絲毫起伏。
少年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那是一種上位者審視下位者的目光，她再熟悉不過。
柳竹君行走社會這麼多年，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看不透一個孩子。
兩人的對峙中，最後也是她先敗下陣來，主動和張明洋解釋：“當然，從若若那裡聽說過你以後，阿姨就把那些人都推了，畢竟我們也希望女兒能和她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阿姨，您有什麼想說的就直說吧。”張明洋打斷柳竹君無休止的解釋。
眼下情況，過多的鋪墊已經毫無意義，雙方都需要直接把底牌亮出來。
“不知道你對你叔叔的工作有沒有興趣，我和你叔叔都覺得你很合適。”
茶壺中茶水見底，柳竹君端起熱水壺又往裡面添水，澹澹茶香飄散而出。
總有人說，第二壺茶是最好喝的，它既不像第一壺茶那般苦澀，味道也不像後來那麼寡澹。
第二壺茶包含著茶葉真正的味道，醇香濃郁。
就像兩人之間的對話，也終於進入正題。
張明洋啞然失笑。
他雖然早有猜測，但當他親耳聽柳竹君說出來以後，還是會覺得好笑。
幾個月前許墨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
這是最簡單的利益交換。
既然女兒不喜歡做，那就找一個好控制的女婿來接手這些事情。
不論在許墨還是柳竹君眼裡，他都是這樣的存在。
甚至在這裡，他很可能還是最優選擇。
不僅女兒喜歡，而且背景簡單不是本地人，未來也方便控制。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若若姐一直想要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這個家。
柳竹君看不明白張明洋為什麼笑。
她在少年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高興的情緒，笑容裡甚至還帶著幾分譏諷。
她本以為是張明洋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剛打算解釋的時候，被他出言打斷。
“要是我答應你們的要求，你們能保證我在三十五歲前坐到叔叔的位置，甚至更進一步嗎？”張明洋收斂笑容，此刻的他好像從一個乖乖女婿，變成了討價還價的商人。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句話，柳竹君只會覺得對方天真，甚至不可理喻，但當張明洋說出口，她看到的是不加掩飾的野心。
他又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懂，他知道她剛才話語中的含義。
張明洋說完後，又拄著茶桌湊近柳竹君，這次他主動為對方倒上第二壺茶。
“你們又如何保證，我以後不會拋棄夏星若，如何確認我不是一個白眼狼？”
張明洋臉上依舊帶著往日的微笑，但看在柳竹君眼裡，卻讓她覺得格外寒冷。
原本懂事的少年，也在她面前撕下面具，露出獠牙。
她預想當中的發展，應該是張明洋聽話說“感謝叔叔阿姨賞識，我不會讓你們失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嘴裡說著威脅的話。
柳竹君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張明洋本可以選擇在此刻說明自己的狀況，在岳父岳母面前炫一波富，秀一秀自己的肌肉。
說他有自己的產業，事業蒸蒸日上，資產過億。
說他很喜歡夏星若，和他們表達決心，承諾未來一定能保護好她。
但張明洋沒這麼做，他選擇了一條最極端的路線。
本就畸形的關係，需要的不是修復，而是打破再重建。
當矛盾解決不了的時候，就讓矛盾徹底爆發。
“夏星若不需要任何人保護，你們從來都沒真正瞭解過自己的女兒，她早就能自己保護自己，甚至能保護我，她不需要按照你們為她規劃好的路線前進，她早就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張明洋說話聲音很大，屋子很安靜，不僅是柳竹君，剩下的兩個人也都聽著他這段發言。
話音剛落，兩個臥室裡都傳出急促的腳步聲。
一直偷聽的兩個人最終還是坐不住了。
“臭小子你剛才說什麼？你還敢拋棄若若？膽子這麼大，信不信我現在就廢了你？”
一直冷靜的夏凌也不再冷靜，剛才張明洋說的話他聽的一清二楚。
他渾身怒氣地走出臥室，結果看到的是一臉平靜地坐在沙發上的張明洋，瞬間憤怒到達頂點。
剛才說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張明洋喜歡夏星若這個基礎上，如果這個基礎不存在，那說什麼都沒意義。
他剛打算上前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巴掌的時候，另一道身影擋在他面前。
“夠了！”夏星若抬起頭，臉上都是淚痕：“從小到大，你們就從來都沒考慮過我的想法，考慮過我的感受，洋洋在臨江有自己的事業，憑什麼來代替我當你們延續權力的工具？”
那一巴掌終究還是沒落下來。
夏凌的怒氣在女兒的眼淚中消散，他想伸手幫女兒擦去眼淚，可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離那個嘴裡說著要拋棄她的年輕人更近，離他這個當父親的反而更遠。
“洋洋絕對不可能拋棄我，真正拋棄我的是你們，拋棄我身為女兒的身份，只把我當成工具來使用，如果沒有洋洋，你們是不是打算把我隨便嫁給你們某個同事家的孩子，根本不考慮我的感受？”夏星若接過學弟遞來的紙巾，邊擦眼淚邊冷冷地說道。
積壓了十幾年的怨氣在此刻爆發，女兒聲嘶力竭的控訴讓柳竹君和夏凌都愣在原地。
夏星若骨子裡是像她爸爸一樣的人，表面上的大方溫柔和善解人意都只是偽裝。
別人給她的的傷害都被她埋藏在心裡，從來都不往外說。
懂事的孩子沒糖吃。
柳竹君仗著女兒的乖巧懂事，肆意干涉她的生活。
“若若，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也沒反對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但……”柳竹君連忙解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兒，讓她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什麼好。
夏凌更是被吼得只敢乖乖站在原地，在外高高在上的領導如今一句話都不敢說。
“我不想聽你的那些但是。”夏星若打斷母親的話，她拉著張明洋從椅子上站起走回房間。
沒一會兒，穿戴整齊的兩人拎著行李箱從房間中走出。
“若若，這麼晚你要去哪？”
夏凌想擋在女兒面前，卻直接被她推開。
“不管去哪，我都不想再待在這裡。”
“不行！你不能走！”夏凌急了，再次擋在女兒面前。
夏星若紅著眼眶看著他，剛說一句話，眼淚又跟著落下：“好啊，我不走，你把我關到房間，把我綁起來，最好再砍斷我的手腳，讓我一輩子都走不了！”
這番話說完，就連站在夏星若身後的張明洋都被驚到了。
他沒想到若若姐心裡竟然積攢了這麼多的怨氣。
按照他的想法，點一個炸彈，意思意思就行了，但在岳母積極“配合”下，他們好像直接把核彈給點了。
見父親還不動，夏星若繼續說道：“在這等著幹什麼？拿刀拿繩子去啊？”
“若若，爸爸不是這個意思，今天這麼晚了，想玩等明天再出去……”
夏凌將求助的目光望向剛才他還想痛揍一頓的張明洋，結果對方就好像沒事人一樣，根本不看他。
“是啊，若若，先別走了，有什麼話咱們還可以坐下來好好聊。”
柳竹君也想上前拉女兒，但兩人中間還隔著一個張明洋，對方還沒有讓位的意思。
夏星若趁父親鬆懈的功夫，推開他就往門外走。
夏凌剛想追出去，卻聽見女兒說：“別出來，再攔著我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這下張明洋也慌了，他連忙拉住若若姐，生怕她真在氣頭上做出什麼傻事。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夏星若感受到學弟的關心，捏捏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沒事。
這下老父親真被嚇到了，女兒就在窗邊，這裡還是十三樓！
見父親不再出門，夏星若拉著學弟，頭也不回地就往樓下走。
臨走前，張明洋當了回老好人。
“叔叔放心，我會照顧好若若姐的。”
他好像又變回了最開始那個懂事聽話的好好女婿。
但這句話聽在現在的夏凌耳中，已經和挑釁無異。
可他又沒什麼辦法，只能放任兩人離開，他們下樓以後，他馬上掏出手機打電話。
他可以不跟著，但不能讓女兒出任何閃失！
夏星若走出樓道，她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蹲下身子捧起地上的雪揚到空中。
“自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