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彭婉以來，這姑娘都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說起話來語氣裡帶著一絲明顯的不友好。趙倩是何等聰敏的人，她經歷過的人和事比在場的加起來都多，當然趙正這個重生的妖怪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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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婉話中夾槍帶棒的，趙倩一耳朵就聽出來了不對勁。她知道這個十八歲的女孩子敏感地很，估計也看出來了剛才在小溪邊她逗弄趙正的小把戲，這是在對自己表達不滿，宣誓主權呢。
趙倩忽然笑了笑，有點意思。
她伸出一隻腳，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趙正一下。趙正早也看出來了，彭婉嘴上說不生氣，心裡其實還堵得慌。他尋思得好好哄哄自己的未婚妻，沒想到腳背上挨了一腳，抬頭一看，趙倩一邊低頭喝湯，一邊臉上還在笑。趙正剛想縮回腳來，沒想到趙倩又是一腳踩了上來。
這是個魔鬼啊。
“我吃好了。”趙正連忙離開了飯桌，收拾著自己的碗筷。
趙倩道，“這麼快？再喝點湯唄？”
趙正心說這湯能喝？腳都會被踩腫。
魏榮說的對，趙倩危險的很。南洋回來的千金大小姐，看上去華麗地很，內心裡其實和很多大家小姐一樣，惡作劇地不行。
兩個技術員就當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默默地吃完飯，坐在那也不敢動，也不敢問什麼時候能走。彭婉絲毫沒有留客的意思，等趙倩慢條斯理地喝碗湯，就拉著趙正去洗碗。
趙倩到底是混社會的，知道彭婉這是下了逐客令了，看著廚房裡忙碌的兩人，她暗暗地嘆了口氣，隔著院子打了聲招呼後，和兩個技術員打著手電筒回鎮上去了。
趙正本來還想送一程的，但趙倩沒讓，趙正站在院門口，看著三束手電筒光越離越遠，最後消失在村口，才轉身關了院門，回到了廚房。
彭婉一邊倒洗碗用的米湯，一邊沒頭沒腦地問到：“你喜歡她？”
趙正連忙搖頭，彭婉又問，“那是她喜歡你？”
趙正還沒來得及回答，彭婉轉過頭，說：“你不用說了，我看得出來。”
“不是，你看的出什麼呀？”趙正辯解道：“沒你想的那麼玄，她就是喜歡開玩笑。”
“當著我的面就敢踩你……”彭婉說話說了一半，越想越氣，氣得身體都在微微地抖。
趙正一看事情不妙，趕緊上前，從後面抱住了那嬌小的身體，道：“你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廣省人行事開放一些，平時在城裡工作可能有些壓抑，難得來趟鄉下，偶爾放縱一下自己的個性，也能理解。不過我和她之間的事剛才可都全交代了，我和她不存在喜歡不喜歡，只是關係比較好的搭檔而已。”
說完，趙正深呼吸一口略帶酸味的空氣，靜靜地等待著彭婉的反應。
彭婉扭過頭，和趙正面對面，她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男人，黑色的瞳孔明亮亮的。良久，彭婉放下了手裡的活，語氣平淡道：“我想洗個澡。”
“行，我給你燒水。”趙正聞著彭婉身上略帶的汗味和油煙味道，心說哄過去就好，別說洗澡，你就是要用牛奶洗，我也現在給你買去。
誰知彭婉卻說：“不用那麼麻煩了，後院有井，我想洗涼水澡。”
趙正搖頭，“會著涼的。”
彭婉卻很堅決，她推開了趙正圈著她的手，回到房間裡拿了一套換洗的內衣褲，一把塞進了趙正的手裡，說：“後院沒地方放衣服，你幫我拿著。”
“……”趙正總算知道了這姑娘的氣還沒過，這是變著方法來整她呢。
兩人來到後院，彭婉打了一桶井水，看著星光下木桶裡的粼粼，她有些猶豫。趙正就站在她的身後，手裡捧著帶著太陽味道的女士內衣，面前的彭婉背對著她，朦朦朧朧的。
她嬌小的身體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雙手毅然決然地除去了身上穿著的汗衫。
趙正轉過了頭，看向了一旁的柚子樹。現在正值柚子掛果的時節，拳頭大的柚子黑乎乎的一個一個，隨著一陣微風，在趙正的眼前晃動。
“過來幫我洗頭。”彭婉忽然道。
趙正吞了一口唾沫，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他有那麼一瞬間感覺他面對的不是他未婚妻，而是趙倩那個死丫頭。
都是她惹出來的禍。
“你快點，冷！”彭婉催促道。
“來了。”趙正倒不是要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濱江的婚嫁風俗沒有想象中那麼保守，只要定了親，女方就能和男方同床共枕。當然，如果男方悔婚的話，死的很難看倒是真的。聘禮打水漂不說，附近十里八村的媒婆也會躲瘟神一樣避開你。有姑娘家的長輩，明裡暗裡都不待見。
甘俊華的一個堂侄子就是這樣，有了關係之後嫌棄女方長得醜，說不娶了，被女方家幾個兄弟圍著打完給扔臭水溝裡，後來直到四十來歲，還是單身。
趙正已經下了聘，彭家現在把他當作半個兒子。只不過趙正不是入贅，沒理由住在彭家，而自己家確實太過破爛了，也不好意思把彭婉往家裡領，所以兩人只保持了名義上的關係，實際上還相敬如賓。
趙正蹲在井邊，舀了一瓢冰冷的井水，緩緩地淋在彭婉的那一頭披散的黑髮上，彭婉用燒過的稻草灰搓洗著頭髮，水流譁啦啦地落在地上，變成了無數飛濺的水星，濺在兩人的身上。
“怎麼不用我給你買的香波？”趙正問。
“用不慣。”彭婉轉移了話題，忽然問道，“你覺得是我好看，還是趙倩好看？”
趙正張口就說，“當然你好看。”
這倒不是說慌，彭婉雖然出生在農村，但的確天生麗質。只不過平常不打扮，所以乍一眼看上去不驚豔，但一旦她沉下心來搗騰一下，周佳雲這級別的也得靠邊站。
而且趙正一直認為周佳雲才是正宗農村姑娘，看不出什麼氣質，但彭婉不同，渾身都散發著吸引力。
彭婉好像還不滿意，追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趙正連忙點頭，“看清楚了，姑奶奶。無論身材還是臉蛋，你都比趙倩好看。”
“是嗎？”彭婉站了起來，赤身面對著趙正，“你做過比較？在小溪裡看她可看的真切？”
“……”趙正暗暗給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別鬧，感冒了要！”趙正拿著毛巾幫她擦乾，七手八腳地給她穿上了衣服。
這鬧得……一晚上給兩個女人穿衣服，也是沒誰了。
關鍵是自己還冤枉地很。
彭婉站著一動不動，就讓趙正擺佈著。末了，她說，“我晾晾頭髮，可碗還沒洗完。”
“我去，我去！”趙正趕忙攬了過來，屁顛屁顛地跑去了廚房。
洗完從廚房出來，彭婉扔了一套彭其峰的外衣給他，把他攆去洗了個澡，再回來的時候，彭婉已經躺在了床上。
趙正沒敢往她身邊躺，剛好窗戶邊有張竹床，尋思就睡那吧，剛躺下，就聽彭婉道，“嫌棄誰呢？”
趙正翻了個身，“主要是怕熱。”
彭婉往裡邊挪了挪，“過來睡吧，晚上冷。”
“哦！”趙正只好乖乖地滾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挺大的，趙正光著屁股出來收自己的內衣褲，晾了一晚上，曬月亮應該也曬乾了。誰知道剛穿上褲子，就聽見客廳裡有動靜，走過去一看，彭其峰頂著個熊貓眼出現在了視線裡。
“哥！”趙正立馬嘿嘿嘿地問好，“吃了嗎？”
“你怎麼在？”彭其峰吃驚地不行，指著趙正愣了一會才忽然想起來彭婉現在已經是趙正家的半個媳婦了。
他抓了抓頭皮，嘆了口氣，喃喃地爆了句粗口，然後感覺心情很不好地轉身又出去了。
趙正像是被捉姦捉了個現行似的，心虛地很，一溜煙地回到彭婉的房間裡。
彭婉側著身體對著牆，趙正打了個招呼，說是要趕早去山裡給已故的父母燒點紙錢，就先走一步了，讓彭婉再睡會。
“等等，我也去。”
彭婉掙扎了兩下，想起床，卻感覺頭暈地很，沒爬起來。趙正聽見動靜扭頭一看，卻見她兩頰通紅，雙目赤紅。
“你發燒了？”趙正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上了床，伸手在她額頭一摸，滾燙滾燙。少說三十九度往上。
趙正不敢耽擱，出門去喊彭其峰，彭其峰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發呆，聽見彭婉發燒了，頓時跳起來便破口大罵，“你們兩個搞什麼呢？這麼大的人了，消停一點不行嗎？”
趙正心說別廢話了，趕緊送衛生院吧。彭婉這燒看上去有一段時間了，她就是脾氣倔，生病了也不吭聲。
兩人七手八腳地把彭婉弄上了小四輪，駕駛室裡坐不下三個人，趙正就上了後車廂，顛簸著趕到了衛生院，醫生量了體溫，開口就罵彭其峰，“40度多了，再晚點送嘛！再晚點送就別來我這裡了，燒出肺炎了我治不了。”
彭婉已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臨睡都還一直拉著趙正的手。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退燒針，喂了一粒安奈靜，掛上了鹽水之後才說沒什麼大事了。
彭其峰挨了一頓訓，本來心情就不好，一時間心情就更不好了。看趙正的眼神，都像要吃人似的。
趙正連忙陪不是，這個事也確實因他而起。彭其峰啐了一口唾沫，道：“我現在沒空理你。我一個晚上跑了幾百公裡，累的很。人累的時候脾氣暴，我怕我忍不住會抽你，你老實點別出聲，等我睡醒了我再跟你算賬。”
說完，彭其峰就往旁邊的病床上一躺，沒三秒鐘，就呼呼地睡沉了過去。
這一下讓趙正出了身冷汗，發燒感冒不算大病，但四十多度確實有點嚇人。那年頭好多人被燒成肺炎腦膜炎的，醫療條件不成熟，而且路況又不好，如果一不小心拖延了病情，有時候就是去了宜城的醫院也是無力回天。
好在彭婉的身體抵抗力還算頑強，看起來很嚴重，但打了這吃了藥之後沒有兩個小時就退燒了。趙正就一直守在她身邊，不斷地給她敷冷毛巾，彭婉清醒過來的時候，彭其峰還沒有醒。
醫生來過兩次，看見彭其峰那雷都劈不醒的睡姿也就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趙正去衛生院邊上端了一碗餛燉，一勺一勺地餵給彭婉吃，彭婉吃了幾口，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呆子！”
趙正也跟著嘿嘿地笑，彭婉伸手撫摸著趙正的臉，端詳著，說，“你喜歡我嗎？”
趙正心說怎麼又來？嘴裡卻道，“喜歡。”
彭婉抿了抿略帶蒼白的嘴唇，“你千萬別騙我，如果你騙我，我會死給你看的。”
趙正緩緩地放下了碗，“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彭婉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可能不會輕易喜歡你，但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你了，那就是一輩子。”
趙正攪動著碗裡的餛燉，雖然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但又彭婉親口說出來，感覺又不一樣。
不過至少，彭婉是誠實的。她們之間的結合，只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在這個年代，已然就是婚姻的全部。農村人務實，一個能有幫助的人，就是自己的下半輩子。
至於酸掉牙齒的愛還是不愛，那都是鏡花水月，只有時間才能沉澱的產物。
“呵呵……”
彭婉忽然笑得更燦爛了，一點也不像病了的樣子，她用雙手捧著趙正的臉，“你是不是感受到了一陣失落，或者還有一點點無助？”
趙正閉上了眼睛：“如你所願，我的女王！”
彭婉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把趙正的腦袋摟進了懷裡，“趙正。你是我的男人，無論今天還是以後，我也永遠都只屬於你。我會學會從內心完全接受你，直到全身心地喜歡上你，無論將來我們會面臨什麼，我都會像你今天這樣，永遠地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