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時看雲；低頭時看路。澹泊寧靜，自然從容。
工廠是火柴廠，工作是食堂二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歧視圈永遠存在。
沉長青雖然是二廚，但從來沒碰過勺子，幹的工作全是髒活累活，早上提前來開門，打好火；晚上最後一個走，負責打掃衛生。
每天最放鬆的時候，可能就是買菜。
採購是跑腿營生，但油水很足，由於童小雨孃家的關係，最後這活兒落在沉長青身上。
工廠好幾百號人，一天糧食消耗可是天文數字。沉長青來之前，廚房裡一個個吃的肥頭大耳，一個月能頂普通工人半年收入。
但沉長青老實啊，他採購不吃回扣，甚至砍價把價錢壓下來，為工廠省錢。明面上被領導表揚了幾句，實則說著大多數人都能聽懂的弦外之音，偏偏這廝只聽懂了字面意思。
說好聽點是剛正不阿，難聽一點就是不會做人，與全廠為敵。
這無疑觸犯了很多人的利益，包括上面的人。
用楊明的話來說，人貴自知，農村人就該幹髒活累活，別把手伸太長，小心折了。
楊明是廚房老大，掌勺大廚，在廚房很有話語權，相當於土皇帝，和上面領導有關係。
今天，剛走到工廠門口，看門老大爺叫住沉長青，也沒客氣：“小沉，副廠長叫你過去一趟。”
沉長青給老大爺打了支菸，裝作不在意道：“副廠長叫我什麼事。”
老大爺一看是金五牛，面色柔和了些：剛開年，很多村子裡的後生出來打工，你說咱們作為國家工廠，能不為國家做貢獻，所以，就需要一些有覺悟的先進分子，把自己崗位讓出來給剛進城的後生，免得他們無家可歸。”
原來如此。
“有覺悟的先進分子”鐵定是不會領導層馬屁的人，自己前世就是先進分子的代表人物。
“謝了，大爺！”沉長青抽著煙，問了好幾個人，找到副廠長辦公室。
剛到門口，就聽見一陣隱隱約約的話，沉長青表示自己完全聽不清楚。
或許是副廠長覺悟高，開始學英語了，既然別人在學習，那不打擾了，在門口坐了會，抽完一支煙，就見一女人紅著臉，走了出來。
女人面如潮水，風情外露，她穿著旗袍絲襪，半邊你雪白遮都遮不住。
見到門外有人，面色一紅，料想是那個來走後門的後生，事情咳嗽一聲。
裡面立馬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幼呵，可真帶勁！”沉長青望著女人的背影，差點咬到舌頭。
只是覺得女人很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
“進來！”
門內聲音響起，那女人笑呵呵朝沉長青拋了個媚眼，扭腰走了，走到拐角還不忘回眸一笑。
“嘔！”
強忍著噁心，走近辦公室，是地中海油膩中年坐在辦公桌前，食指交叉，呼吸有點急促。
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坐！”
沉長青沒有坐，怕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他是副廠長，叫楊威，面色一變：“小夥子叫什麼名字。”
“不是你找我麼？”
“是長青吧，到多長時間了。”楊威喝了口茶，貌似隨意聊天。
“我啊，剛到。什麼也沒看到。”沉長青憨憨的笑。
什麼都沒看到好啊！廠裡傳言沉長青老實巴交，有一說一，是絕不會扯謊的。
而且對方眼神太真誠了，楊威有一種若是懷疑他，都喪良心的感覺。
瞬間挺起胸口，又覺得自己很行了，面色逐漸嚴肅：“我今天找你來呢？有件事和你說。”
“為響應縣裡號召，扶持廣大農民工兄弟發家致富，廠裡一致決定擴招人手，需要部分老同志發揚捨己為人的優良作風，把自己崗位讓出來，給新員工騰地方，我看長青你的覺悟就很不錯嘛！願意不願意做個帶頭人啊！”
楊威也沒有客氣，直來直去，發揚老幹部作風。
沉長青搖頭失笑，前世就是這樣，被這傢伙幾句話帶溝裡，下崗了還對副廠長感恩戴德，逢年過節給送禮，就為聽一句“小夥子覺悟很高嘛！有雷鋒精神。”
現在想想：我真傻，真的！
“楊副廠長找到人了？”
“副”字聽起來就很刺耳，小家夥不會做人，平日裡，誰見了他不喊一聲“楊廠長好”！老廠長到了退休年紀，正在辦理交接流程，他當上廠長是板上釘釘的事，哪個龜兒子會特意提醒他是副的。
“這個不用擔心，我侄……遇見一個農村小夥，剛到城裡沒地兒落腳，帶著老婆孩子，現在還在天橋洞裡住著，一天只吃一頓飯，孩子餓得面黃肌瘦，實在是太可憐了，我於心不忍啊，決定給年輕人個機會，讓他到廠裡上班，這時候就看看哪位同志覺悟高，肯讓出自己職位讓他先幹著。”
悄咪咪瞅了一眼，這廝正推開窗戶，看外面風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楊威壓抑怒氣，畢竟有事求人家：“助人為樂是快樂之本，你願不願意犧牲一下自己。”
沉長青搖搖頭，會心一笑：“我覺得我現在很快樂，不需要更加快樂，倒是副廠長你，一天吹胡子瞪眼的，別被悶出個好歹，我覺得副廠長你就很需要這份快樂嘛！”
楊威乾笑兩聲，故作為難：“我倒是想啊，關鍵是我把這份工作讓給人家，人家做不來，不過他家是廚師世家……”
話還沒說完，沉長青一下打斷，義正言辭道：“胡說，作為黨員，我們應該相信群眾，不要將自己的思想強加在別人身上，沒做過的事情，你怎麼知道人家做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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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嗤笑：老家夥讓自己侄子頂替老子的位置，編出一套悲慘故事不說，還想空手套白狼，本來就打算辭職下海的沉長青，於是決定從楊威身上狠狠砍一刀。
楊威變了臉色，話題被帶偏了。
強硬道：“實話和你說，我就是找人來頂替你的位置，沒錯，那人就是我侄兒，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對了嘛，就是這味，廠長要有廠長的威嚴。
前世正是這樣，沉長青被人頂替，家裡少了一半收入，正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家庭的迅速衰敗，終於讓他走上了一條和童小雨分離的路。楊威便是罪魁禍首之一。
沉長青嘴角微微勾起，眼眸微闔，看不出喜怒：“我要是覺悟不高呢！”
楊威自信地坐在桌子上，大腳往椅子上一踩：“沒關係，我幫你提高，你的辭職報告我已經收到，我也批准了，識相點自己離開，別搞得大家都沒面子。”
沉長青覺得疑惑：“我沒寫字，哪來的辭職報告？”
楊威得意大笑：“我知道你不會寫字，所以你委託本廠長替你寫，本廠長一時心軟，一來不忍心耽誤你發光發熱無私奉獻，，二來經過廠裡領導一致研究認同，覺得你確實不合適幹採購，你也要走本廠長沒攔住，也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