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沒想到這麼順利地就辭工回家了，打算用積蓄先自己帶一段時間娃兒，再到街道辦事處的廠裡去找點工作，現在都鼓勵家庭婦女參與勞動。
這個白天，只有三婆孫在家，林琅和建華都在學校。突然就有兩個公安，一男一女找上門來。家屬區從未見過這陣仗，一般的事，廠裡保衛處就解決了，何須勞煩白衣公安。呼啦啦圍了一片人。
“就是她，她偷我家東西。”李姐出現在公安的背後。黝黑的臉，蒼白的眼。
女公安把林琳帶到裡屋，脖子上搜出來一根繩子掛著的金戒子，問李姐，是不是。
李姐愣了一下，拿在手上看了看，點頭說是。
林琳大叫：“那是我男人留給我的！”
李姐一付聖潔姆姆的形象，比林琳聲音還大：“你根本就沒結婚騙誰啊！你們廠誰不知道你生那個是野種！還男人，把你男人喊出來看哈撒！你這個偷兒賊！賊婆娘！”
林琳說不出來話。周圍人面面相覷。
公安站在旁邊一臉鄙視，這就要把林琳從家裡帶走。
鄭清茶抱著八寶想上去攔，又顧忌孩子。掃了一眼圍觀群眾，想把八寶託給哪個鄰居抱一下，自己好上去拼命，沒曾想每個鄰居此時都轉頭轉身紛紛躲閃自己的眼神。一口血悶上喉頭，鄭清茶抱著八寶衝上前去，擠在公安面前，一副你死我亡的神情，喊著：“不要帶走我女兒！”
公安愣了一下。到是林琳冷靜下來了，說：“媽，不要這樣，帶好妹妹。”然後安靜地跟公安走了。
生下鄭清茶抱著孩子站在一片荒涼中，一絲頭髮掉到肩膀上，心痛地看著女兒消失的路口。
孤兒寡母，人為刀俎。
鄭清茶下午碾轉著找到了華村孫家。老太太和孫子在家，鄭清茶抱著八寶就給孫老太太跪下了，哭著把事情一說。
孫老太太帶著哭腔著說：“作孽喲。”然後哆哆嗦嗦走進屋，拿出來她的綠玉戒指，模樣看上去，跟公安從林琳身上搜出來的大不相同。“她走的時候，我給她的，等她走了，又看到她包好了放在我床頭櫃裡。她根本沒拿走啊。鄭嬢嬢，你就在家裡等著。我幫你要說法。”
等著兒子回來就是一柺棍實實在在打在肩膀上，大罵：“你是給你兒子作孽呢！”孫哥嚇一大跳，看自己母親發這麼大火，忙半蹲著半架半扶著母親的肩膀問到底怎麼了。孫老太太又是一耳光甩過去：“我沒你這個兒子！你們誣賴人家林琳什麼了？把公安帶去抓她！”孫哥驚訝地說：“小李說，她偷了……”孫老太太把手一攤開：“你看這是什麼？人家林琳根本沒有要！放在我床頭櫃裡了！你們這是作孽啊！”老太太哭得淚眼昏花，拉著旁邊鄭清茶的手說：“你們怎麼跟人家林媽媽交待？還不去說清楚放人家出來！”孫哥這時候才看到一個陌生老太太在自己家中。他乾脆地跪在母親面前說：“媽，是我錯了，我信了那個女人，我們一起等她回來。”這時候男人才注意到自己兒子也站在旁邊，無聲地哭著，不解地問：“你哭啥子。”小孫孫抽泣著說：“你們惹婆婆傷心。你們幹壞事。”孫哥無奈地低下頭。
不多久李姐就回來了，相似地一幕重演過後，她卻是完全不同的反應，跳起來邊喊邊哭，樣子比誰都委屈：“我就是看不慣她怎麼了！狐狸精！不要臉！我就是！就是！我恨她！”這種反應讓兩個老太太瞠目結舌。孫哥一個耳光抽上去：“你還要不要良心！你還說拿回來了戒指？拿回來什麼戒指？！”
鄭清茶說：“那金戒子，真的是林琳他男人給的。”
孫老太太急了，用柺棍敲著地板：“快去把戒指拿出來！”
李姐忿忿不語的樣子，不開腔，走到自己房間去，拿了一個暗金色的戒指出來。她不敢走過來到老太太面前，遞給自己男人。孫哥拿過來，放在兩個老太太面前，小聲問：“嬢嬢，是不是這個？”
鄭清茶一看，正是李少行給林琳那個，老舊，黯淡，鄉下樣式，並不太值錢的那個黃金戒指。點頭說是。
孫老太太站起身來，說：“妹子，你收好。”突然就跪下來，哭著說：“我們家對不起你們啊。”頓時滿屋子人都嚇壞了，都給跪下來。孫哥轉過頭，狠狠地剜了自己媳婦一眼。看得李姐一個激靈。
孫哥帶著李姐跑去找公安，卻不敢說是自己媳婦誣告，只說是自家老太太喜歡這保姆，讓來說情，說贓物也退回來了，說來說去，還是要勞教林琳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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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結果後的孫老太太說了句：“我沒臉見她。”沒多久，竟然黯然仙去了。
建華幾經打聽，默默地找到了華村孫家的房子到底在哪裡。看到那孫家的小孫子跑出來玩。幾次想要上去逮著那小孩兒，卻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最後他忍住了這此生第一次的惡意爆發，只默默記住那夫妻倆的模樣，姓名。李姐抬頭看一眼，只看到一個陌生而黝黑的青年，從門前面無表情地走過。
這麼大一場風波，李少行知道了。心裡冒出一句罵：“**娘！”罵完之後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自己的女兒沒有媽在旁邊照應了，就算這個媽出來了，也是一個勞教過的媽。到目前為止，自己就這樣一個女兒，冥冥之中他感應到，這或許也是唯一的孩子。
他問自己：這種現實，真的好麼？自己是否需要為改變這個現實，做點什麼，來搭救自己女兒的未來，也是自己的未來。因為自己的命似乎已經乾枯了。
決定自然就浮上水面——他要收養自己的親生女兒。沒有絲毫的猶豫，想好的第二天，他就找到鄭清茶明確、清晰、詳細地提出了建議。然後看著老婦人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攏。
突如其來的邀約，讓鄭清茶那一夜翻來覆去沒閤眼，只得站起來，到窗外，看著黑蒙蒙的天，黑漆漆的嘉陵江，只有幾點小漁火一閃一閃的起伏著。按她自己的脾氣來，是死也不會放手的。但自己終究只是外婆，是不能陪孩子大半輩子的，時光註定了一切，她若是拼一口硬氣，卻不能保證孩子的將來，這是多大的罪孽。
想了幾天，去勞教所給林琳送東西，讓她拿了主意，終於給李少行回覆了。
那天下班李少行回家，在白搪瓷盆子裡洗過手，在餐桌旁坐下來對何進進說：“我要收養個娃兒。”
兩隻手放在圍腰上沒反應過來，何進進只發出了一聲：“啊？”
“我要收養個娃兒。我們結婚到現在沒有避孕，一直沒有要上孩子。可能是我的問題，也可能是你的問題。但這個問題總要解決，我父親年紀大了，一直想要孫子，我們可以先領養一個，老人家說這樣可以帶個娃兒來。”
這話說得藝術，何進進聽出了意思，意思就是李少行覺得，是她何進進有問題。一是初夜她沒有出血；第二個，李少行是醫生，知道何進進月經不正常。有時一個月來一次，有時三四個月來一次。
其實何進進真是冤枉，因為她確實之前沒有跟誰親密過，和丈夫親熱後床單上沒有血，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李少行悶在心裡不問，她也不好主動說：我的醫生丈夫，為什麼我沒有流血？於是這事越拖越久，越抹越黑。第二件事，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因為有了前一條的問題，即使是當醫生的丈夫，竟然也沒提出來過讓她去調理。幾年下來，這些敏感的問題，想解釋似乎又錯過了時間，就這麼不陰不陽地過著。李少行似乎對她的身體興趣也不太大，搞得何進進也並不熱衷夫妻間的親密。到最後兩人有一天就默契地分房睡了，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突然就提出來要領養個娃，潛臺詞還是因為自己這個妻子有問題。
“那是你想領養就能領養的？”還是醫生，做事情想事情這麼簡單。
“已經聯絡好了，就是醫務室鄭阿姨的外孫女，他們家也同意了，家裡太困難，不好養。”李少行神色平靜地看著他的書。
聽到這話，何進進只覺得一口氣哽到喉頭，痛到腦門心，閉了一下氣，竟然給壓回去了。那些她知道的他的事，他卻不知道她知道。
把自己在外面的私生女領養回家，這個男人真是聰明到家了。
“你還有什麼意見沒有？”丈夫在那邊，還在看書，看也沒看她一眼，淡淡地問道。
“我爸媽那邊怎麼辦？”何進進問。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她了：“你去說吧。”不容置疑的口氣。
李少行自從結婚後，就像丟掉了一些什麼東西，具體的，何進進說不出來。但之前的那些矜持和羞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乾枯的怡然自得，似乎怎麼過都無所謂了一般。
她說不出來話，轉身走進臥室，不想睡覺，只是坐在藤椅上。
坐到半夜，突然就開始哭起來。覺得自己孤單無力，站起來開啟臥室門，看到在客廳搭鋪睡的丈夫，想要走上去讓他給自己一些溫暖和安慰，卻聽到他鼾聲如雷，睡得那麼坦然。頹然地又回到臥室坐著，夜涼如水，心冷似鏡，一種緩慢的絕望爬滿全身，刺探進每個細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