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絕望,是從那一天,母親帶回那個滿身猥瑣氣的男人開始的。
“哎呀你不就喜歡這種調調嗎?媽給你帶回來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就好好守在這裡過日子,不要再想著出去了。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好啊!你看看這些城市裡長大的人,不也沒比我們多一隻眼睛嗎?”
那個時候的絕望和不可置信,她至今都能分毫不差地回憶起來。
“你就是這麼想的?!你覺得我出去只是為了……為了……”
她羞得滿臉通紅,一句話嘗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說出來,總覺得那話十分難以出口,最後終於是一跺腳,憤怒地道:“你以為我是動物嗎!”
那個時候,母夜叉似乎完全沒能理解她為何那麼憤怒,只是有些訥訥地道:“動物怎麼了?人本來就是動物,我們要親近自然回歸自然,自然不能裝模作樣,動物天性的慾望,我不會……”
她尖叫了起來:“閉嘴!閉嘴!”
大概是她的狀態太過嚇人,母親沒能說下去,只訕訕地安靜了下去,而後看她的時候目光裡滿是慈愛。
讓她恐懼的慈愛。
若是母親如隔壁村的那些女孩的母親一般,不把女兒當人看,滿心想著用女兒換錢,她大可以無所顧忌地一走了之。
可母親不是。
她對她的愛是真的,帶來的傷害也是真的。
假愛之名的傷害,讓她連大聲哭泣都無法,只能安靜地默默承受,在黑夜裡一遍又一遍地假想,這會過去,終有一日,她會獨自走出這大山。
終有一日,她不會再受困於這以愛為名的枷鎖。
可母親說過的話,總是在她的頭腦裡盤旋,讓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慌。
“哎呀,出去沒什麼好玩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總想著出去,如今還不是在這裡過了半輩子?”
“你安安心心地在這裡待著,日子久了,自然不會想著走了。”
那聲音讓她十分恐懼。
夜裡輾轉反側的時候,母親帶著溫柔的聲音幾乎要化作夜色裡的猛獸,就那樣悄無聲息地將她吞沒。
她咬著下唇無聲地哭泣。
她害怕自己再走不出去,害怕自己永遠也狠不下心,也害怕自己如母親所說的那般,完成所謂“華麗的蛻變”。
她不覺得那是讓人值得高興的蛻變,只覺得那是近乎死亡的東西。
——日日夜夜待在這被世界遺忘的小山村裡,每天看到的都是已經看得厭煩了的山和樹,卻再不對更五光十色的世界產生半點的渴望。
紅衣女子看著劉寶和衛天則的沉默,苦笑了一下。
這外邊來的人看來,她是不是已經和他們不一樣了?
就像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瘋了的瘋子……
她嘆了一口氣,瞬間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既然這些人不相信她,她又何必自討苦吃?
反正他們要找的人不是她帶走的,她問心無愧。
至於母親……
她的目光恍惚地看了一眼還在地上的母夜叉,變得有些糾結。
若是母親能醒過來,就強行帶著她離開吧。
紅衣女子冷漠地想,既然母親覺得她在這裡久了就能適應這裡的一切,那母親到了城市裡,應該也是可以適應的。
她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冷血,可想起這村子裡的事情,她又實在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力感。
總歸什麼都做不了,還不如就這麼離開。
她之前曾經想過,殺了那個母親從外邊綁回來的人,然後自己徒步去最近的地方自首,再大鬧警局,告訴他們這裡的所有,讓這小山村裡的洗腦,再不存在。
可一鼓作氣的時候尚有向死而生的勇氣,如今她卻後悔了。
這地方也不是她搞出來的,她既然沒有本事,何必在這裡死磕呢?
她不過是想過一點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即便是放心不下母親,強行帶走她就是了,至於其他的……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劉寶和衛天則出現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這附近的人,稍微一想便能明白過來他們是為了什麼。
她覺得有些可笑,那些人還信誓旦旦地說,這群少年在外邊的社會本來就混不下去了,能在這裡安定下來,他們必然也是願意的。
即便村子裡的人說得再冠冕堂皇,她也能聽出來,這不過是在說,這群人在外邊也是被拋棄的人,所以不會有人找來。
可是——
她的目光冷冷淡淡地從衛天則和劉寶身上掠過,嘴角挑起若有若無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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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就來了嗎?
這兩人能找到這裡,勢必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村子裡,恐怕會被鬧得天翻地覆了。
她本想添一把火,可看這兩人的樣子,似乎也不需要她多管閒事,也實在沒有什麼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反正知道這地方不得善終就好了,她不去沾手,正好不會出現在母親面前無法交代的問題。
紅衣女子轉過身去,冷漠地想,愛咋咋地吧,她不管這閒事了。
劉寶見她轉身就走,也有些急了,張了張嘴要說話,卻發現要問的太多,竟然一時間挑不出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姑娘,你別走啊!”
眼看著紅衣女子的背影已到了門口,劉寶終於沒再糾結地開口了。
衛天則收到了劉寶的一個眼神,而後攔在了紅衣女子身前,一笑道:“姑娘,剛剛是我們沒反應過來,還請姑娘不要怪罪。”
紅衣女子聽了衛天則這文縐縐的說辭,似乎是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而後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
“別這麼說話。”
明明不是這裡的人,偏偏說話帶著一種裝模作樣的江湖氣,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噁心!
紅衣女子發覺心中的不悅情緒之後悚然一驚,一身的冷汗幾乎在一瞬間就出來了。
這……這是什麼情況?!
她為什麼會下意識地維護……
她眼中幾乎露出絕望的情緒,又帶著幾分不甘心的掙扎,一時間竟有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愕感。
衛天則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紅衣女子,又看了一眼劉寶,有些無措。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那話有什麼問題,竟然又把這人刺激到了。
這女人不會真是個神經病吧?!
他戰戰兢兢地想起那個倉皇逃脫的新郎官,想起他咬牙切齒的樣子,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劉寶把衛天則的動作明明白白地看在眼裡,一時間覺得十分無語。
衛天則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不是讓他攔住人嗎?!
這麼大意,這女人要真是就這麼跑了,他們到哪裡再去找一個能問話的人?!
然而心中雖然憋屈,劉寶也明白如今實在不是相互埋怨的時候,他磨著牙閃身到了紅衣女子身旁,抬手不輕不重地捏了她的肩。
紅衣女子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而後抬眼看劉寶的時候,目光裡帶著幾分驚訝。
你是怎麼過來的?
她的眼睛裡寫著明顯的好奇,滿臉的懵懂。
劉寶有一種溫言和她細說的衝動。
然而想到如今還有正事要辦,他終究是沒有太過分,只低低地道了一聲“得罪”,而後滿懷歉意地開了口,言簡意賅。
“我們有個朋友好像是在這父親,上午的時候……你母親答應了我們今天的事情忙完了之後,明天會帶我們去找他,如今她昏迷不醒,可我們實在擔憂失聯許久的朋友,所以只能勞煩姑娘了。”
紅衣女子哦了一聲,沒有抵抗地點頭。
“行吧,你們要找的人長什麼樣子?”
這個時候的她,沒有反應過來,若是劉寶和衛天則要找的人就在村子裡,何必等到明天。
劉寶看了衛天則一眼,衛天則把衛蕭的外貌說得明明白白,等待二人的卻是女子滿臉的迷茫。
“不是,你們確定你們的朋友來了這個地方?”
不會是搞錯了吧?!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啊!
劉寶愣了,衛天則急了。
衛天則急急忙忙地從兜裡掏出手機,把衛蕭的照片找了出來要給紅衣女子看,得到的是更加懵逼的一張臉。
“我沒有見過這個人啊。”
紅衣女子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做出了這個判斷,那聲音冷冽之外帶著一點軟糯的意味,卻讓衛天則陷入了沉重的絕望。
“姑娘你再仔細想想,會不會是這段時間來的人太多,你分不清楚?要不然你和我們說說哪些人家有……有可能有這些人,我們自己去查探?姑娘放心,我們絕對不牽連你!你給我們畫圖指路就好了,我……”
紅衣女子一攤手,嘆氣:“不是我不想幫你們啊,我是真沒有見過你們說的這兩個人,我就是想幫你們,也沒有辦法啊。”
衛天則急得眼睛都有些紅:“可……可是今天早上的時候,母……你母親根本不是這麼說的!”
他差點把“母夜叉”三個字說了出來,話都到了舌尖又堪堪忍住,紅衣女子卻以為他是太過著急,所以話都說不清楚了。
她的情緒也被帶得急切了起來。
“我我我……我也沒有辦法啊!我是真的沒有……”
她的聲音因為焦急有些顛三倒四,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到重點更是等得人心浮氣躁。
劉寶卻反應過來什麼一般,開口打斷了她的聲音。
“姑娘,你母親好像也說過,我們找的朋友情況有些複雜,我覺得可能不在村子裡。”
紅衣女子茫然地啊了一聲,看向他的時候滿眼都是無辜。
“什麼意思?”
劉寶遲疑了一下,把上午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了。
紅衣女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