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人應道:“譚公子的朋友,找他有要事商談。”
崔隆章不由嘆了口氣:這小朋友不知道又有什麼么蛾子,就道:“請問尊姓大名。”
“叫你開門就開門,囉嗦什麼?!”門外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崔隆章一聽,來人絕非善茬。回頭朝衛生間看了一眼。
譚大槐還趴在馬桶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特馬譚大槐哪個跟班,信不信我叫他開了你?”門外人的聲音提高了很多。接著就是腳踢門的聲音。
“不開特馬我砸了啊!”喊聲過後,接著又是咣咣的踢門聲。
崔隆章打開門,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
一個粗壯漢子站在面前。只見他對襟黑衫,西裝褲子,腳蹬皮鞋,兩手交叉在胸前,一手裡握著根尺半長杯口粗的烏木棍子。
崔隆章瞥見門外兩旁的人影,沉聲道:“你們找譚少爺?”
來人是烏木堂廣城分舵的舵主烏木善。他聽出崔隆章已經知道自己身後還有別人,就歪了一下頭。
門邊的三個同樣穿戴的人站到烏木善身後。
烏木善盯著崔隆章的眼睛,揚起手裡的烏木棍朝崔隆章扶著門框的胳膊上懟了兩下。
“讓開。”
崔隆章放下胳膊,站到一旁。
烏木善跨入,後面緊跟著一個與他長相及其相似的人。他是烏木善的雙胞胎弟弟烏木良。
兩個馬仔扒拉開崔隆章,關上門,兩手放在腹部,手裡同樣攥著無木棍,站在門旁。
崔隆章退到窗戶邊上,斜倚在窗臺上,打量著已經坐在木質沙發上的烏木善和站在他身後的烏木良。
譚大槐擦著嘴走出洗手間,見到屋裡的陣勢,愣了一下。隨即瞥了一眼崔隆章,又對烏木善拱手道:“哎幼,烏舵主,多日不見,一向可好?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抱歉,抱歉。”
烏木善把手裡的烏木棍丟在茶几上,示意譚大槐在自己身邊坐下道:“譚公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剛得了訊息,這不就趕著拜見來了?”
“烏舵主言重了。您傳個信,我即刻前去拜望舵主。”譚大槐又拱手道。
“不敢不敢,譚公子千金之軀不好勞動的。還是我們兄弟親來拜望才是正理。”烏木善滿臉冷笑地對譚大槐一字一句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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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舵主實在言重了,言重了。”譚大槐皮笑肉不笑地連連說。
烏木良一臉煩躁,把那無木棍在椅背上敲了一下道:“之乎者也地囉嗦什麼……”
烏木善翻眼瞪了他一下,烏木良收了棍子,兩手交叉抱在胸前,那根烏木棍在眼前輕輕地晃動著。
烏木善對譚大槐笑笑道:“我弟脾氣不好。不過我們烏木堂應該是對得起你還有你們譚家的。”
“是,是,烏舵主仁義。在下深為感動。”譚大槐又拱手道。
“找到譚公子不容易,咱們就長話短說吧。”烏木善說著,朝身後的烏木良伸手。
烏木良從懷裡提出一張紙來,遞給烏木善。
烏木善開啟,把它攤開在茶几上,用烏木棍壓著一邊。
“請譚公子再過下目,今天就把這事兒了了吧。”烏木善的語調平緩,但聽得出一種不容違拗的態度來。
譚大槐朝烏木善笑笑,抽出那張紙瞄著。
那是一張借據,寫著借烏木堂3000大洋,抵押物是永寧機器廠和譚氏祖宅。二分利。簽字畫押的是譚振宇。
譚振宇是譚大槐的父親,生前是廣城小有名氣的富商。
“烏舵主,這事兒咱們討論過。先父過世多年。俗話說‘人死債消’,這……”譚大槐一臉無奈,好像這事兒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烏木善手捂著下巴,雙眼帶笑地看著譚大槐,眼神裡盡是“曹,你個敗家子,看你怎麼說”的意思。身後的烏木良則橫眉冷對,攥緊了手裡的烏木棍。
譚大槐朝靠在窗臺上的崔隆章看了一眼。
崔隆章只是笑笑。
烏木善見譚大槐不說話,就咳嗽了兩聲道:“譚公子,我還聽說一句俗話叫‘父債子還’,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譚大槐“嘿嘿”地乾笑兩聲。
“當年令尊與家父交好,感情甚篤。”他把譚大槐手裡的借據拿過來,摺疊了一下,遞給身後的烏木良。接著說,“不過,兩位先人懂得做人的原則。情是情,債是債。大家都是開門討生活。也都不容易。”
“是,是,是。”譚大槐連連點頭說。
崔隆章心裡笑了兩聲:這小子整個一事兒媽,哈。這點他跟烏木善是有共識的,一個連祖屋都不想辦法贖回,只為眼前過得去而滿世界躲債的破落公子,實在是不知說什麼好。
就聽烏木善接著說,“譚公子,我烏木堂也算是仁義的吧。”他瞥了一眼窗外漸濃的暮色,並沒有把倚在窗臺上的崔隆章看在眼裡,接著說,“令尊還有……差不多滿門不幸吧,考慮到你的心情,這麼長時間,我上門催過債嗎?可是你整天裝貓變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有點不厚道吧?”
譚大槐喏喏道:“我那是沒辦法,我得生活,今天還去碼頭扛活呢。”
烏木善滿臉同情地看著譚大槐,很同情地微笑著。
譚大槐看著烏木善的笑臉,剛擠出一點笑容,立刻收斂,身子不由朝後撤著。
烏木善瞬間斂住笑,一把抓住譚大槐胸口,將他朝自己面前拉了一下。
崔隆章一凜,挺身。
門邊的兩個馬仔立刻警惕地看著崔隆章。
烏木善誇張地鬆開手,又在譚大槐胸口撣了撣道:“這人五人六的,也不像扛活的呀。”
他的手指勾了勾。
烏木良迅疾掐住譚大槐脖頸子。
譚大槐渾身亂扭,但哪裡掙脫得掉?兩眼有點驚異地瞪著烏木善,“你要幹什麼?”
“譚公子,”烏木善豎起一根指頭在譚大槐的而眼前,“咱兩家的事情,明明白白。我要幹的事很簡單。今天3000本金還了,把祖屋和永寧機器廠的戶給過了,二分的利就算了。”
譚大槐挺身欲起,但被烏木良按住。他的眼珠子幾乎要掉下地吼著:“你這是搶啊!”
烏木善把手在他眼前揮了一下道:“這話太難聽了。搶,那是日本鬼子幹的事,不過,他們投降了,不敢,也不能搶了。可是,又來了很多接收大員。你知道是幹什麼的?”
譚大槐莫名地搖著並不怎麼自由的腦袋。
“嗨,料你也不明白。不過,眼下這時候衙門也關了,地契過戶自然是辦不成了。所以請譚公子移駕敝堂小住,然後擇日再去辦理。如何?”烏木堂一副循循善誘地說道。
譚大槐急挺身,但依舊沒有掙脫烏木良的鉗制,大吼道:“你這是綁架!”
烏木善撇了下嘴,兩個馬仔上前架起譚大槐的胳膊,就要往門口拖。
崔隆章朝前邁了一步,用並不是很高但很堅定的聲音道:“且慢。”
烏木善挺起,錯身一步,上下打量著崔隆章。
烏木良搶到烏木善身側,瞪著崔隆章,手裡的烏木棍晃盪著。
兩個架著譚大槐的兩個馬仔停住,虎視眈眈地盯著崔隆章,騰出的手緊攥著烏木棍。
被挾持的譚大槐很期待地望著崔隆章。
崔隆章很放鬆地看著眾人,臉上掛著笑。
烏木善平伸出胳膊擋在烏木良身前,並朝後懟了懟烏木良。
烏木良好像是很默契一樣,側過兩步,跟烏木善和快到門口的兩個馬仔成了犄角之勢。
烏木善有點陰翳地說:“怎麼?請問閣下何人?”
崔隆章道:“在下路人一枚。”
“哈,路人?那就是說跟他不熟。”
“不熟。”
“不熟,你發什麼聲?要替他出頭嗎?”
“在下面子沒那麼大。跟閣下一樣,來要債的。”
烏木善“噗嗤”笑出聲來,轉身指著譚大槐道:“真有你的,譚公子。”又轉身對崔隆章說,“真替你惋惜。不過,還債也有還債的規矩,講究個大小和先來後到。”
崔隆章不露聲色地看著烏木善。
烏木善把烏木棍在手心裡點選著,眼睛上揚地看著崔隆章道:“先來後到咱不說了,我這裡都快五年了。數目大小嘛,他都欠你什麼,幾畝地、多少房子、多少現銀?”
崔隆章臉色平靜地望著烏木善道:“沒有。”
烏木善很是發矇,盯著崔隆章上下打量著:“都沒有?”
“都沒有。”
烏木善更加蒙圈了,兩眼立愣起來,盯著崔隆章。
烏木良大步上前,將那烏木棍點在崔隆章胸口狠道:“都沒有你討哪門子債?扯澹呢?!”
崔隆章抬手,緩緩地把胸前的烏木棍撥開,越過烏木良,臉帶笑容地看著烏木善。
烏木善才是話事的人。
烏木良又要將烏木棍強行遞出。
烏木善一臉不鳥地瞥了一眼崔隆章,朝烏木良招了一下手,又示意兩馬仔出門。
極盡輕蔑。
兩馬仔架著譚大槐正要拉門。
崔隆章迅疾錯身擋在門前。
“他欠我時間!”
烏木善跨上一步,叉腰典肚地凝視著崔隆章道:“時間也可以欠?搞笑呢你?!”
“對對對,我欠他時間。不能跟你們走。不能。”
譚大槐見有機可乘,扭動著身子,急切地說道。
“哈哈哈,我烏木善活了四十多年,見過欠房子欠地欠現大洋,欠人情欠人命的,還特麼真沒見過欠人時間的。”他左右搖晃著身子像是自語地說道,接著陡然盯著譚大槐,厲聲道,“唱雙黃呢?!多少,說!”
“多,多少?你問他,問他。”譚大槐把皮球遞給了崔隆章。
他知道,去了烏木堂,那絕對是要扒層皮,而且沒有了出頭之日。現在只有把崔隆章繫結,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何況此時自己對崔隆章還有用。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用。
烏木善把頭轉向崔隆章,詢問地望著。
“就今晚。”崔隆章平靜地說,一派不想節外生彼的樣子。補充說,“時間就是金錢。”
“好!”
烏木良:“?!”
烏木善根本不理會烏木良的反應,緊接著道:“既然閣下如此說了,我烏木堂是個講理的地方。拿錢吧。”
崔隆章:“什麼意思?”
烏木良吼道:“拿錢,聽不懂人話啊?!”
崔隆章眉毛挑了一下,打量著兩人。
“閣下說時間就是金錢,那麼3000的本金交出來,今晚人歸你。”
“3000?”
“一分不能少。這是譚公子欠的本金。利息和房契地契過戶的事,你明早把人送到烏木堂再說。”烏木善擋住又要發飆的烏木良,一個指頭豎在兩人之間的空中,語氣強硬地說。
烏木良咧嘴一笑,又把烏木棍抵在崔隆章胸前提高聲音到:“聽到沒?一分都不能少!”
崔隆章朝後撤了撤身子,臉色有點黑了下來,沉聲道:“閣下這是既要搶人,也要搶錢啊。”
“錯!”烏木善仰頭,視線越過崔隆章看向窗外說,“是閣下你要搶人!”
“這裡是烏木堂嗎?”崔隆章壓抑地問道。
烏木善一愣,快速地看了烏木良一眼。
“是你帶著幾個小嘍囉到我房間裡來搶人的。”崔隆章努力地放鬆語氣。
他實在是不希望起衝突。
動靜鬧大了,萬一走漏了風聲,自己的一切盤算將會受到威脅。
可是烏木善並不明白崔隆章的心思。
他突然發力,伸手揪住譚大槐的頭髮,把他的臉擰起來,面對著崔隆章。
譚大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他欠我錢!”烏木善惡狠狠地叫囂著。
“放開他!”崔隆章斷喝一聲。
“憑什麼?”
“他是我朋友。”
“你不是路人嗎?怎麼又朋友了?”烏木善陰惻地說。
崔隆章一時語塞。
烏木善盯著崔隆章,“哼”了一聲,大喊道:“都帶走!”
兩個馬仔聞聲,拉開房門就要往外走。
崔隆章橫眉立目,雙手成掌,砸在烏木良腕上。
烏木棍脫手,擊中烏木良腳面。
烏木良哀嚎一聲,身子躬在崔隆章面前。
崔隆章盯著門外被挾持著的譚大槐,曲肘向下勐擊。
烏木良“噗通”倒地。
崔隆章抬腿一腳,烏木良貼地滑向門口。
崔隆章踮腳彈出門外,凌空擊出兩掌。
待他落地,已將譚大槐脖領子攥住。
此時,從房裡滑出的烏木良方才滑到兩人腳邊,停住。
譚大槐一腳踏在正在爬起的烏木良後心之上。
烏木良“哇嗚”一聲,又撲倒下去。
房裡傳出烏木善的斷喝聲:“放開他!”
一支王八盒子的槍口,指著他們。
烏木善舉槍緩緩地逼近。
崔隆章把譚大槐拉到身後。餘光看到走廊上幾個西裝風衣男奔過來。
崔隆章護著瑟瑟發抖的譚大槐,緩緩地朝後挪動著。
他們的身後是走廊的盡頭。
舉槍的烏木善已經移出房間。
1201緊閉的房門開啟了一條縫隙,一個女人探頭瞥了一眼。接著急縮回頭,房門“咣”地關上,緊接著又“卡噠”鎖死。
崔隆章盯著黑洞洞的槍口,餘光望著持&槍的烏木善身後逼近的西裝風衣男。
崔隆章有點迷惑,這群人裡中間的那個清秀青年竟然很眼熟,但他記不得是什麼人了。
爬起來的烏木良對著烏木善發狠地斯叫著:“**他!”
烏木善一臉殺氣,手指滑向扳機。
西裝風衣男中的一個小個子衝前來,他跟烏木善長得很像,只是小了一圈。他喊道:“大哥,二哥!”
烏木良扭身看去。
西裝風衣男們在幾步遠的地方站住,警惕地注視著一切。
烏木良突然“噗通”跪下,雙手抱拳道:“總舵主!”
烏木善一愣。
崔隆章斜刺上前,一手抓住烏木善持槍的手腕,一手急出,環繞烏木善脖子,摟在身前。雙目炯炯地注視著面前的西裝風衣男。
一行人“嘩啦”抽出短槍,齊指崔隆章。
崔隆章緩緩地鬆開鉗住烏木善的手。
烏木善一個側身,脫離崔隆章,抽出被攥著的手腕,槍指崔隆章的太陽穴。
瞟了旁邊一眾西裝風衣男,對著中間的清秀少年,叫了聲:“總舵主。”
譚大槐渾身發抖,兩手扯著崔隆章衣襟。
崔隆章緩緩地把雙手朝上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