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那硃紅色的下襬,心中鬱結之氣積壓之下,矮小男子不知從哪憑空升起一口氣,支撐著他視線往上偏移。
就算是死,他也要看清這卑鄙老六的面容再死!
“等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使勁瞪大滿是血絲的雙眸,瞪得眼睛都好似要凸出來了。
這時,恍若有一道霹靂擊中腦海。
不久前縣衙內,他狼狽奔逃的他,曾偶然回眸打量過一眼。
就是這種無法看清,熟悉的朦朧感!
“偷襲我的這傢伙,才是當時的那個天下行走?!”
意識到這一點,他氣得牙都要咬碎了。
早知如此,他怎會大搖大擺的暴露在外,欣賞陰山伯和敵人的交鋒。
可恨!
這幾個天下行走,怎能如此之苟,四打一還要玩戰術,玩見不得光的偷襲?
能不能要點臉?
若能重來,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改寫結局,贏得漂亮!
他不甘心啊,自己再幹一票,意志強度就能憑藉上面發放的獎勵,達到17點,居然陰溝裡翻船,倒在幾個意志強度區區15點的天下行走手上……
隨著矮小男子生機的消散,陰山城郊,一處隱秘的山洞中,盤坐在大青石上的黑袍人影陡然揚起了臉。
那兜帽下裸露出的半張面龐,恐怕很難有人能將之和臉畫上等號。
就像是給活生生扒下了麵皮,血絲乾涸的面肌依他表情變化,無知覺抽動著。
袖袍中探出枯爪般的五指,食指上古樸的青銅戒指,裂為兩段,掉落地面。
“焦作那家夥,死了?”
他眉頭微皺。
他和對方,雖說沒見過幾面,但也算是一起共事的同僚,如今對方身死,難免生出幾分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
“上面賜予的這枚戒指,最大價值在於,它能同步記錄下佩戴者臨死前最深刻的情緒。”
依靠獲知同僚死亡前最濃烈的情緒,就能得到第一手的情報。
盯著地面斷裂的戒指,沒兩秒,他腦海中具現化出了一行資訊。
【遭天下行走偷襲,陰溝裡翻船,我不甘心啊……】
偷襲?
陰溝裡翻船?
意思是栽在了實力比他還弱的傢伙手上?
真是個笨比!
他,殘面,不屑。
嗯,不兔死狐悲了,他不跟智商低的人共情。
“接下來,把焦作死亡的資訊上報,由上面來決定後面該如何處理吧。”
他思索著,從黑袍下取出了一隻造型可怖的木偶。
……
陰山伯府。
自矮小男子死後,勁風激盪的中庭,陡然變得安靜下來。
激戰戛然而止,陰山伯好似宕機了一般,突兀定格在原地。
即使阿大手執殺威棍,接連往他身上呼了兩下,打得皮開肉綻,他依舊毫無反應。
“這是什麼狀況?
莫非是和操縱他的主人有關?”
方清然心中不解歸不解,但他迅速給阿大下達了命令。
往死裡打!
甭管什麼原因,變成裝備的靈虛,才是他心目中的好靈虛。
接受命令的阿大把鐵木盾反背後背,高高舉起殺威棍,雙臂肌肉鼓動。
尖銳的呼嘯中,長棍直往天靈蓋砸去。
十寸,九寸,八寸……
棍身距離陰山伯的天靈蓋愈來愈近,在距離半寸不到的位置,突兀定格。
阿大雙臂加力,有心欲要下壓,跨越這半寸,卻再難寸進分毫。
對於發生在眼前的場景,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阿大並不知曉這是何原因,也不在意這是為什麼,但他心目中,始終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完成方清然給他的命令。
“喝啊!”
從喉嚨中擠出一聲爆喝,殺威棍之上隱約流轉出幾縷玄奧的波動,他絲毫不帶猶豫地發動了武器自帶特效。
一棍花開!
這一棍下去,綻放的不是鮮花,而是血肉之花!
然而……
中庭迴盪開了一聲輕嘆。
方清然聽得分明,輕嘆聲,是從實質為一具屍體的陰山伯口中傳出來的。
陰山伯灰暗的眼童中,於此刻,彷彿煥發出了一絲光亮。
啪嗒。
他後腦中脫落出一塊黑不熘秋的物質。
此物跌落地面,瞬間化作浮灰一抹。
“今夕是何年?”
他輕吟間,阿大手中的殺威棍寸寸斷裂,整個人毫無反抗之力的倒飛了出去,擊散濃霧,嵌入牆面。
與此同時,方清然腦海中,出現了阿大的死亡訊息。
再度重新整理,需要等待一個小時。
“一擊秒殺意志強度15點的阿大?!”
方清然都驚了。
這陰山伯難道不能算是召喚物?
製造出他的主人跪了,不原地消失也罷,還能爆種是什麼情況?
他自問,即使是滿狀態的自己,也不一定能秒得這麼行雲流水。
主要問題在於,他壓根沒看出來,阿大是怎麼給擊敗的。
要是出手動作快到絕巔,連他也沒看清,那兩者間的差距,真是不可以道計。
不過,方某人心態還是比較平穩的。
有真魂不滅的天賦在,意味著他即使死去,也能復活歸來,這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陰山伯負手而立,他腳下的磚地寸寸凹陷,崩裂的紋路以他為中心輻射蔓延開來。
如果方清然手上此時有能檢視意志強度的道具,大概會看見每分每秒都在飆升的數字。
意志強度18;
意志強度19;
意志強度55;
意志強度91;
……
蟒袍獵獵,無比可怖的氣勢自陰山伯體內逸散了開來。
即使他沒有任何動作,方清然都感覺自身構建出的意志靈體,猶如一葉扁舟在潮起潮落中翻騰,隨時有翻船的風險。
他召喚出的阿二比他還要不堪,意志靈體劇烈波動,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已是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就這樣要交代出我的第一次了?”
他有心想要站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狂潮,推得他雙腳在地面犁出兩道長痕。
驀地,陰山伯平靜的聲音,傳入了方清然耳中。
他無比狂暴的氣勢下,聲音分外溫和,對比鮮明。
“小友,此處只有你一人尚具戰力。
可光靠你一人,根本無法阻止暴走的我啊。”
他和藹的面孔上,浮現出幾分憂慮之色。
意識到眼前的這位陰山伯,是在和他交流溝通,方清然眼神不禁一怔。
“暴走?什麼意思?”
他不禁頂著狂暴的波動高聲詢問。
“也不知是透過什麼樣的方式,尋找到了我殘存於世的一縷殘魂……”
陰山伯低聲自語,搖了搖頭。
聽到少年的詢問聲,他眸光微側,啞然失笑:
“小友,你說奇不奇怪,我竟然從你的面容中,彷彿看見了幾分過去陛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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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逝去的,終究已是逝去,世界上再也不會開出兩朵相同的花。”
“陛下?”
不待方清然思考,他不再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解釋起暴走這一名詞:
“我意識清明的時間有限,就長話短說吧。
如今所見,我,大淵陰山伯,本該是一個死人,一具屍體。
然而,現在的我被人,以靈虛的狀態復甦了回來。
說是復甦其實不太準確,但大致差不多,你能理解我話語中的意思就行。
講來可笑,我雖是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不過,此刻充其量算是被囚禁在身體這囚籠中一個囚徒罷了。
無法控制身體的行為,無法決定去做任何事,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事情發生,不論我想或不想。”
他眼神示意向死不瞑目的矮小男人:
“嗯,講起來,我得感謝小友你,若不是你殺了他,導致封閉我意識的道具失效,我的意識也沒機會掙脫出來一段時間。
很可惜,即使掙脫,也是暫時的。”
他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來:
“等會,我暴走的本能會重新接管這具身體,它是我轉化成靈虛後,誕生出的本能,所以會做出什麼事,我想你心中應該有數。
本來,封禁我意識的那件道具,會一併將靈虛本能封印,把我變成一個只會聽從命令行事的好工具……”
“可由於我殺死了他,道具失效,導致那個本能,如今也會跟前輩你一樣被釋放出來?”
方清然接過話茬。
“你理解得很對!”
陰山伯微微頷首:
“因此,想盡一切辦法,用盡全力逃跑吧!
去找如今人類中能戰勝我的強者,讓他們來打敗,擊殺我!”
他語氣很是急促:
“快,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方清然聞言,再不耽誤時間,轉身就要跑路。
能復活是一回事,但如果可以不死的話,他個人還是比較希望最好別死。
他對死亡有一種天然的恐懼和敬畏,這也是他希望變得更強的初衷之一。
流水加速!
方清然毫不猶豫地動用特效。
不曾意料,即使在流水加速的加持下,他身體只來得及轉過小半,陰山伯充滿遺憾的聲音便響徹開來。
“小友,好像……來不及了。”
童孔中閃爍著的靈性光澤,逐漸轉化為一抹暴虐,‘陰山伯’勐踏地面,一腳之下,整座府邸都坍塌成了一片廢墟。
藉助這股躍力,他幾乎是眨眼不到的時間,就追上了方清然。
唇角勾勒出一絲獰笑,它探出手掌,徑直抓來。
補充血食,恢復力量,就從眼前的這只小雞仔開始吧。
阿二見召喚主有難,哪怕給氣勢壓得直不起身來,他亦不顧七竅滲血,拼了命地試圖趕來支援。
可嘆無用,他和方清然間短暫的距離,在這一刻,猶如天塹。
死死盯著抓來的手掌,方清然只覺呼吸、心跳,耳畔的一切皆就此遠去。
他從未離死亡,有如此之近過。
他想死嗎?
答桉自然是否定的。
此時的他,滿心滿腦的,只想著自己該如何掙扎活下去。
他想要抬手迎敵,他想要從袖中取出全部能使用的意志裝備搏命,然而,對方手掌探來的速度,比他大腦對身體下達指定的速度好似還有快上數分。
象徵權力和尊貴的硃紅大袍上下翻飛,他怒目圓睜,瞪視著襲來的手掌,以及被靈虛本能佔據的陰山伯:
“給我滾開!”
話音落下,他不敢置信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我居然有完整喝出一整句話的時間?”
全身心放在陰山伯身上的他,壓根沒發覺,意志面板上帶著一個問號的天賦【神威如獄】,在這一刻若隱若現地閃動著。
當話語出口的一剎那,視角無限拔升,方清然只覺他再也無法控制身體,就像是成為了一個默默在外關注的局外人。
他清晰地看見,自真魂,自血脈中,迸發出一縷莫名波動。
很難去找來一個詞概括、形容它,它尊貴,它高高在上,它如神祇俯瞰人間。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越龍吟。
七品縣令袍上繡繪的鸂鶒彷彿活了過來,振翅間,化作一隻虛幻的五爪金龍,遊走周身。
“龍氣護體,自動激發?
大淵不是都亡朝了麼?”
眼前發生的一幕幕,令方清然目不暇接。
浩蕩的神光沖霄直上,看不清面容的帝影若隱若現,她雪白無暇的青蔥五指,託舉著萬家燈火。
陰山島外的河水激盪開重重浪濤,天外天中,全身籠罩在無量光中的身影,彷彿是察覺到了什麼,仰頭望天。
又有一方浩瀚如世的古墓內,似有棺蓋震動的聲響。
滋啦——
陰山伯探出的手掌,在龍氣護體上劃拉出刺耳鳴音。
它疑惑間,面前不堪一擊的小雞仔,體內迸發出讓它身軀悲鳴,本能戰慄的神輝。
慘嚎聲中,它全無反抗之力的摔飛了出去,好似洩了氣的氣球,氣勢開始直線下跌。
意志強度99;
意志強度50;
意志強度18;
意志強度17。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方清然終於重新掌控自身。
帝影幻滅,龍氣消散,神光沉寂。
好像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變。
“陰山伯前輩身上,無比強大的氣勢似乎泯滅了?”
他餘光回落向跌落至府邸廢墟外,勉強掙扎試圖站起身的身影,嘴角逐漸上揚起一絲弧度。
行走在府邸的廢墟之上,方清然迎面走向對方,掌中出現了一盞紅燈籠。
“陰山伯前輩,我會讓您好好安息的。”
向相對而立的身影許下承諾,他丟擲了手中的燈籠。
火,在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