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沈林歡有一套公寓, 買來就沒有住過,沒有機會。
她有時候覺得是家庭給了她枷鎖,有時候又覺得是自己給自己枷鎖, 很多時候她想做個普通人,普通家庭,普通父母, 什麼都很普通就好, 可這種假設本身就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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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物業那裡拿了鑰匙, 把行李拖了進去, 打了保潔公司的電話,讓人上來加急收拾了一下, 自己去樓下超市買東西。
她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住, 那會兒大伯給租了一套小公寓, 在學校邊兒上。
她和學校的人處得不太好, 更多時間放在學業上。
她記得班長是個女生,學業也很好, 有段時間經常請教她問題,有一次問她可不可以去她那裡學習。
她同意了。
班長進了門, 在玄關處換了鞋, 很驚訝說:“這裡租金很貴吧!”
她點點頭, “不便宜。”
班長有些豔羨,“你爸媽對你真好。”
她一愣,旋即笑了下,沒回答。
從外人眼裡來看, 他們似乎對她真的很好了, 極盡物質的供養, 小時候無論父母怎麼對她,她都覺得,他們是愛她的。
不然不會在她身上花費那麼多心思。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大伯和母親擁抱親吻著鑽進車裡,在車上行不軌之事。
她僵硬在那裡,站在很遠的地方,看母親最後從車上下來,一邊走一邊扯衣服。
她看見母親和父親時不時吵架,程之琳總嫌棄沈伯謙窩囊,一輩子跟著沈伯瑾受氣。
她看見沈伯瑾總是訓斥孩子一樣的語氣訓斥父親。
看見母親和大伯在餐桌上眉來眼去。
聽見過父親逼問母親和大伯的關係,聽見過母親的嘲諷:“你是個男人你去問你哥去啊?”
父親不敢,在大伯面前還是唯唯諾諾。
程之琳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她指望不了丈夫,就想指望兒子,可她要不來,生沈林歡的時候傷了身體,一次又一次習慣性流產,最後子宮薄到要破,醫生嚴厲警告她不要再嘗試,不然子宮都保不住,她哭了一大場,然後陰毒怨恨地看著沈林歡,好似看到一個十分噁心的東西。
那個眼神,沈林歡做噩夢的時候經常夢到。
陸堯接到家裡電話,整個人都寒下來。
沈林歡從家裡搬出去了。
下定決心要離婚了?
沈風坐在他對面,看他那表情,搖搖頭,“不是我說,你太著急了,明明費點兒心都能查到的東西,你非得去逼問她,她不想說你逼她有什麼用。”
陸堯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表情冷冰,“紋身的事我可是查了,自取其辱不是,連楚邵都問我,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她。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說得那麼清楚明白,她為什麼還是不開口,我就覺得我在把一塊兒石頭往懷裡捂。”
沈風嘆了口氣,“那就算了唄,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陸堯嗤了聲,杯中酒一飲而盡,“你說的對。”
雨越下越大,似乎又要經歷一場暴雨天。
沈林歡抬頭看看天,沒有帶傘,只好走得快一點,到了家,還是淋得半溼。
暴雨連著暴雨,似乎沒有晴日了。
保潔已經走了,屋子裡乾乾淨淨,她把自己陷進沙發裡,眨了眨乾澀的眼睛。
反覆回想陸堯說的話,這會兒才能意識清晰地去回憶。
每一句都像刀子。
好幾次她都想告訴他,可是一抬眼看到他乾淨的眼神,就覺得自己心臟疼得都要死去了。
難以啟齒。
她自詡冷靜的,這輩子都沒有過失控的時候,就連知道母親和大伯苟合又聽到父親逼問母親沈林歡到底是誰的孩子,最痛苦的時候,她只是從家裡走出去,走了兩個小時,冷靜下來後,去見了周芙一面,看到一個乾淨的人,以獲得片刻的喘息。
周芙問她臉色怎麼那麼差,她說餓,很餓,沒人給她做吃的。
周芙就真的覺得她餓,一邊罵她爸媽神經病,怎麼總是不讓好好吃飯,一邊拉著她去餐廳,她吃了一大碗粉,吃到想吐,胃填滿了,就不想別的了。
那天也下雨了,周芙要找表哥,順便帶她去紋身店躲雨。
她表哥在院子後頭,周芙讓她等著,自己去找表哥了。
沈林歡坐在那裡,外面雨越下越大,楚邵在旁邊和她搭話,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是不是不開心。
沈林歡認得楚邵,因為陸堯才認識的,那時的沈林歡總是會時不時去關注陸堯,年少那點小心思,藏得極深。
沈林歡本就不愛說話,那會兒更是一句話也不想說。
但楚邵是個話癆,叭叭叭不停說,最後沈林歡還是應了聲,“就……像是下雨了,踩了兩腳泥,甩不掉。”
楚邵聽不懂這麼抽象的話,只是大意猜出來她遭受挫折了,“想那麼多幹什麼呢!小小年紀就該開心點兒。”
她點點頭,不想再說話。
旁邊人在哀嘆最近生意好差,只能拿豬皮練手了,好可憐。
沈林歡眉梢微動,忽然問了句,“可以給我紋一個嗎?”
楚邵問她想紋什麼,她腦子裡空了片刻,對紋身並不瞭解。
“喜歡的圖案?或者風格?”楚邵給她意見,“一般是紋一些具有紀念意義或者彰顯個性的東西。或者我拿紋得多的給你挑挑。”
沈林歡想了會兒,在紙上寫了一串字母。
腦海裡聽到具有紀念意義幾個字最先跳出來的東西。
楚邵拼了一下,“lu yao。”他嘶了聲,“這串字母怎麼這麼讓人不爽呢?”
沈林歡垂著眸,沒吭聲。楚邵也沒深究,只是出於人道主義提醒她,這個年紀,紋人名的話,以後百分之九十九是要後悔的。
她平靜地搖搖頭,“沒事,紋吧!”
見他固執,楚邵“嘖”了聲,“先說好了啊,未成年不給紋。你成年了吧?”
沈林歡把身份證給他看了眼。
楚邵很少見過這種好好學生一樣的孩子來紋身,笑了聲。
周芙回來的時候,沈林歡已經紋好了,周芙嚇到了,反覆問她,“真紋了?”
像是不相信沈林歡會紋紋身。
然後去看那串字母,不可置信道:“不是我想的那個吧?”
沈林歡沉默點頭。
周芙追著她,“人剛撩你你還拒絕呢!”
沈林歡沒頭沒腦說了句,“他太……乾淨了。”
適合遠遠看著,放在天邊,想一想就好了。
周芙不理解,“說得好像你不乾淨一樣,你這麼好,很般配啊!雖然……雖然家世是差得多點兒,但他都撩你了,肯定是不在乎嘛!”
沈林歡搖搖頭,“你不明白。”
他就像一個乾淨溫暖的大房子,是她理想中的家的樣子,可她兩腳泥,連門檻都沒勇氣跨過去。不是沒有勇氣,是怕髒了他。
……
沈林歡從回憶裡抽離,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臉,她拿著手機開啟陸堯的聊天框,輸進去字,再刪除,反反覆覆好多次,額頭開始冒汗,胸口悶得喘不過來氣。
她指尖都發著顫。
想起剛結婚那會兒,陸堯經常嗆她,似乎對她很不滿的樣子。
那時反而沒那麼難過。
可是這會兒腦海裡,只有陸堯衝她笑的樣子,他喂她吃飯,學三歲孩子撒嬌,關太送她的羊脂玉手鐲,趙卿之關心的目光,十二挽著她的手臂叫她十一嫂……
她狠狠吞嚥了口唾沫,嗓子幹得快要裂開。
恐懼感再次降臨。
她以為自己長大後再也不會害怕不會無措了。
可今天從早上起來就如影隨形的恐懼,直到這一刻她才徹底明白。
她不怕父母了,也不怕大伯了。
這麼多年,她已經修煉的什麼都不怕了。
可是她很害怕陸堯知道她那些骯髒得見不得光的齷齪事。
她不應該答應聯姻的。
她太自私了。
她就不該懷抱僥倖。
電話聲打破了沉寂,她才想起來喘口氣。
是雲朝。
她下午的時候問過他,她託他做親子鑑定的事,都有誰有可能知道。
他開門見山地問:“誰知道了?”
沈林歡聲音沙啞,“我大伯。”她嘲諷一笑,“我的……親生父親。”
雲朝沉吟片刻,“陸堯也知道了?”
“沒有。”她苦笑了聲,這個東西說出來她都怕髒他耳朵。
“那你打算怎麼辦?”雲朝有些唏噓。
沈林歡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終於從失控中找到理智,語調恢復無波無瀾的狀態,“沈伯瑾拿這個事威脅我,無非是賭陸堯在我心裡的位置,覺得我不會拿陸堯名聲當兒戲。他得意著呢!但要是覺得我就拿他沒辦法,也太可笑了。”
掛了電話,她又沉默地坐了一會兒。
沈伯瑾賭得很對,她不會容許自己成為陸堯乾乾淨淨人生上的一個汙點,讓別人提起來就說一句,他老婆是母親和大伯哥□□生下的孽障。
沈林歡指尖還發著顫,她兩隻手狠狠交握片刻,顧不得右手的疼痛,靠那點兒疼來麻痺自己,讓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她打了個電話,“我之前叫你收購的股份,收了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