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珈羅在出院前見到了徐時萋。
她被要求絕對臥床休息, 誰都不可能讓她起身去幹什麼。她也不想讓人去叫那女人來看她, 因為明明是自己想要去看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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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她就在隔壁,她的手腳沒有受傷,也沒有斷肋骨, 剛開始的那幾天因為輕微的腦震盪也躺在床上,但好像已經下過床了。
可是她沒有來。
文珈羅躺在床上, 慢慢地想著,就生出了些悲涼。原本最遠的十七釐米的距離, 在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 是不是會裂開更寬的縫隙,再補不回去?
來看她的人偶爾會提到徐時萋的名字,就連徐時萋的媽媽都過來看了她兩回, 但那個女人還是沒有出現。
徐媽媽說時萋現在吃不太下飯, 瘦了很多,又還不能說話, 所以不太願意見人。文珈羅聽了心如刀割, 看上去只是帶著內疚和難過地躺在那裡,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心裡滴血的聲音。
而明天她就要出院了,這是離開醫院的最後一個夜晚。如果再見不到那個人,回到老宅後,恐怕就更見不到她了。有了這個意識的文珈羅以已經沒有在打點滴了為由, 堅決不讓誰留下來守夜,果斷地把大家都趕走了。
羅琳伊是一直守到文珈羅睡著了才離開的。她輕輕地關了燈,又踮起腳尖走出去, 小心地把門合上。一轉身,就看到了徐時萋的媽媽王媛。
兩個母親站在兩個病房門口,源自本能的心疼,都同時嘆了口氣。
她們兩個人原本像是兩個世界的人,曾經僅有過相交也是因為上次餐館食物中毒的事。不過也完全可以說她們是不相識的兩個人。
可是就因為這鄰里病房的關係,她們兩個人倒不知不覺熟悉了起來。
到目前為止,文珈羅還只是說那天見奶奶出了事心情不好,所以開車出去散心,沒想到那破車開不慣,所以才會失控為由來解釋那場車禍的發生。羅琳伊也覺得找不到更合適的理由,雖然那車被送去檢查時說剎車啊油門什麼的都沒有任何問題。
既然是自己的女兒把人家拉扯了去散心的,那麼出了車禍,自然是自家的責任。所以從徐時萋入院起,她所有的費用事宜都被文家包辦了,羅琳伊也去看望過了徐時萋。當發現徐時萋開口說不出話時,才隱約明白這車禍對她的傷害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很多,所以王媛送補品也送得勤快了。
王媛雖然心裡埋怨文珈羅,但車是女兒自願上的,這種事根本沒辦法預料,她也就不好再責怪人家。所以從醫療費用到補品,她都不願意接受這種形式的補償。於是兩個母親經常在病房外上演推拒,慢慢演變成討論傷了喉嚨要吃什麼,斷了肋骨該補什麼,再就是稱讚彼此家的女兒懂事有禮貌……
這個晚上似乎女兒們都不願意家人還在身邊,羅琳伊和王媛只好相伴著離開醫院,其實徐時萋也可以出院了,於是兩個人邊走又邊商量著日後的事。
指標剛過了夜晚的十一點。
醫院裡很安靜,文珈羅也很安靜地等待著。
她當然不是真的睡著了,她媽走後,她就睜了眼睛在那數著時間。
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就慢慢地坐了起來。她的手雖然沒有受傷,但每天擱在床上什麼事也不用去做,這會兒就沒有力氣支撐起自己來。像擺在羅盤上的指標,只能一點一點地轉動著身體,把腳朝向床沿努力。這每一寸的移動都連帶著身體裡的疼痛,但文珈羅連牙都沒有咬著,任冷汗滲出。胸前綁了固定夾板,上半身像機器一樣的僵硬,當腿落在地上的時候直發軟,文珈羅眼前發黑地扶著床沿細聲抽氣。
呼吸都不可以太用力,還是因為會痛,不過所有的這些都抵不過她要去隔壁的決心,邁向房門的每一步都沉重得要把地踩塌陷下去一樣,又帶著輕微的搖晃。
平時幾步之遙的距離變得伸手難及,等她扶到了房門邊框時,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自虐慣了的人,還以為並不那麼怕痛,沒想到幾步路而已,就耗了這麼大力氣。低頭看著自己,穿著病號服,臉色不用說,蒼白虛弱。就這樣走到隔壁去,實在太難看了。
文珈羅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身上睡得皺巴巴的病號服,又梳了幾下頭髮,這才去開門。
門一開,她就愣住了。
另一個穿著病號服,模樣同樣不好看的女人就立在自己門前,舉了手似乎是要敲門,可是那眼底的猶豫又很明顯地擺在那。
文珈羅瞪著她,她也瞪回來。
門開著,走廊裡的冷風灌了進來,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冷顫,文珈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徐時萋……”
兩隻都冷涼的手交疊著,換來門口女人的一個微笑。
文珈羅知道自己這幾天是瘦了的,也聽說這女人也瘦了。但聽和看還是不一樣,眼前這個人怎麼能變得和她一樣溜尖的下巴,平日裡那溫潤的笑意也暗淡了幾分光澤。
看她還能笑,文珈羅卻想哭。但她沒有,她只是用力把女人拉了進來,然後把門關上。
太用力了,牽動了傷口,她連抓住徐時萋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不過很快那女人反握住她的。
躺回床上去。徐時萋張開口,緩慢地用口型說。
這舉動一下子就刺激到了文珈羅,她抖著嘴唇,喉嚨裡有千斤重,擠不出一個字來。
徐時萋見她呆立著,只好扶她回到床邊。同樣的距離,只因為多了一雙手,就少了幾分沉重。文珈羅其間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怔愣著眼神看著她,任她擺佈。直到躺回被子裡,胸前稍減的疼痛才讓文珈羅緩緩回過神來。
“不是……做了手術嗎?”文珈羅依然顫抖著問。
還不可以說話。徐時萋微微笑了笑。
文珈羅就從頭開始貪婪地看她。看她栗色的捲髮像被打理過,蓬鬆自然,而額旁那塊紗布就延伸隱匿在捲髮裡,不知道那裡有多長的傷口;她微垂眼眸,又看到女人脖子上系著的印花絲巾,淡淡的花紋,嶄新的、她沒有見過的。
徐時萋順著她的目光,輕輕擺弄了下絲巾打出的蝴蝶結,然後問她,漂亮嗎?
文珈羅的眼神一暗:“把絲巾拿掉……讓我看看……”
不要。徐時萋直接拒絕了她,微笑著。
文珈羅閉了閉眼睛,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睜開眼,那女人就幾乎是跪在床邊,平視著她。
明天回家後,要好好的養身體,然後開車來把我接走,知道嗎?
她看文珈羅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嘴唇,就從口袋裡拿出筆和一本小小的便利貼,把這話寫下來,撕給她看。
文珈羅僵硬地伸出手去接過那張粉色的紙,紙上還帶些淡淡的香氣。那香氣是很廉價的,可卻能刺激到她的淚腺。而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如咒語一般重重地刻進她的心裡。她用手背抵著額頭片刻,才能重新面對徐時萋:“你還敢坐我的車嗎?”
為什麼不?徐時萋寫下這句話,筆尖停頓了一下,你不敢載我了嗎?
把這第二張紙緊握在手裡,文珈羅扯了扯嘴角:“我那天,是不是像瘋子一樣?”
徐時萋放下筆,伸出手指輕輕地揉了揉她的嘴角,又滑到她的耳邊捏了捏耳垂。別想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沒有付出,哪來的收穫――後面居然還畫了個笑臉。
竟然讓她來安慰自己,文珈羅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肋骨在痛還是心在痛了,總之整個人都想要蜷縮起來,但又像長滿了刺一般想要彈開。
“我怎麼能……讓你傷到聲音……”文珈羅恍惚地說著,她是那麼喜歡徐時萋的聲音,把它當做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籟,可就因為自己發瘋,也許世間將永遠失去那一份音質。可是這個最在乎自己聲音的女人怎麼能這麼平靜,她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怨自己嗎?
我的聲音不好聽了,你就不愛我了?
文珈羅瞪著那行字,再瞪著那個人:“不會。”
徐時萋笑了,眉目舒展開,溫柔極了。
“你真的不怪我?”文珈羅悶聲問。
好好把身體養好,再吃胖一點,我就不怪你了。
文珈羅小心翼翼地把這每一張便利貼都疊好:“你也要把自己養胖一點……你會來我家看我嗎?”
徐時萋還不能搖頭,只好擺了擺手。
文珈羅沉默了一下:“那我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你?”
徐時萋指了指她的胸口。
“起碼要一個月,”文珈羅咬了咬下唇,“太久了……”
徐時萋想上前去親吻女孩,解救那被她折騰的嘴唇,可是她的脖子還不能亂動,於是只能硬邦邦地彎下腰去,像把直尺一樣把頭降伸到文珈羅眼前。文珈羅心中深深地嘆息著,微抬起身來配合她。哪怕會牽動傷口也沒有關係,因為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式可以減輕疼痛……
兩個人都無法自如地去親吻,所以只有觸碰著彼此的唇瓣,靜靜地蟄伏著。那日在車裡的煩燥像是被車轍碾成了碎屑,又隨風吹散了。這幾天以來文珈羅心裡的擔憂忐忑也在這單純的觸碰中熨燙到蒸發掉,隨著對方的呼吸,又注滿了勇氣和信心。
穿著病號服的親吻一點也不浪漫,但她們退離開彼此的氣息時,心裡都盪漾著化不開的濃情。
徐時萋重新拿起便利貼,靜靜地寫著什麼。文珈羅只能垂下眼去,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
我不會後悔。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無論如何也不會。
文珈羅拿起這張便利貼,放到唇邊吻了吻:“謝謝。”
傻瓜。徐時萋用口型說,又低頭寫著,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文珈羅咧開嘴,笑著點頭。
徐時萋溫柔地看著她笑,眼裡閃著光,然後才慢慢站起身來。
“你去哪?”文珈羅猛地仰起些身抓住她,徐時萋忙把她按回去,指了指房門。
文珈羅捨不得鬆開她的手,很想說留下來,至少這個夜別離開我。可是如果一覺睡到天亮了怎麼辦,被家人看到了怎麼辦。這不是她的擔憂,但她知道這是徐時萋的擔憂。
最終文珈羅還是放開了她的手,眼看著她慢慢走出去,然後就有點像在做夢的感覺。她揉了揉眼睛,眼前已經是空無一人,那門是合上的,到處一片安靜。徐時萋真的來過嗎,還只是自己的癔想,是那按捺不住的渴望造成的幻覺。她的手突然摸到了那疊小小的便利貼,就忙如獲至寶般捧到胸前細細地看起來。
每一張紙上,都是那女人的字,清晰的、肯定的。
以後要把這些便利貼全部收藏起來,她的愛情路上,出了一場車禍,受了傷的兩個人,也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但卻只會讓她們更清楚地認識到彼此在心目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