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正堂, 裴紀安和其餘幾位郎君拜謁東陽長公主,高菡拉了幾個相熟的小娘坐在側廳裡,自己說話。
高菡是東陽長公主的獨女,上面僅有一個兄長。東陽長公主的兒子資質平平, 女兒卻非常漂亮伶俐, 故而長公主十分寵愛這個女兒, 近這幾年宴會上更是大力強推,頗有讓女兒接自己班的架勢。
東陽長公主嫁給了長孫皇后的舅舅高氏一族, 多年來和長孫家走得很近, 再加上她自己喜歡招攬宴會、鋪張排場, 宗室公主王妃們不欲相爭,都暗暗讓著東陽,所以東陽長公主穩坐東都交際第一人的位置。
東陽長公主以宗室女眷之首自居,高菡作為長公主寵愛的女兒, 同樣襲承了母親的虛榮和好交際。她心高氣傲, 事張揚,平時只和有身份、有地位的娘玩,若是一個女郎出身高貴卻腦空空,談吐庸俗, 那也是入不了高菡的眼的。
此刻被高菡拉攏在側廳裡的, 每一個都精挑細選,這其中有裴家嫡女裴楚月,長孫家的兩個女兒長孫三娘和長孫五娘, 太子太師的孫女曹岫, 還有出宮參宴的廣寧公主李常樂。
本來還有李朝歌,但是李朝歌坐了沒一會,就尋藉口走了。高菡本來是看不上這位在民間長大的公主的, 奈何母親授意,高菡便捏著鼻子拉攏一二,沒想到李朝歌實在不識抬舉,竟然離開了。
高菡心氣多傲,李朝歌不主動,高菡也不稀罕去請第二遍。她坐在公主府的側廳裡,專心和另外幾人交際。
她們所在的側廳視野好,隔著圍屏,能看到正堂的動靜。一夥貴族郎君前來給東陽長公主請安,高菡親眼看著裴楚月陡然打起精神,仔仔細細地掃了兩遍後,又失望地傾頹下去。
高菡好奇,她跟著看了看,笑道:“阿月,你的兄長在外面呢,你怎麼沒精打采?”
裴楚月當然知道兄長來了,正是因此,她才忍不住失落。姑姑千叮嚀萬囑咐,後面強在大理寺告了假,表兄拉到賞花宴。按理說,今日顧明恪會和裴紀安一起行動,現在裴紀安前來給長公主請安,顧明恪卻不在,多半是被什人給絆住了。裴楚月想到剛剛離開的李朝歌,心情越發低落。
李常樂也看過來,問:“是啊,楚月,你怎麼了?”
裴楚月不好意思說自己的心思,便掩飾道:“沒什,我前幾日扶乩沒扶出好結果,正心裡發愁呢。”
一聽這個,長孫三娘便笑道:“你也回去試了?怎麼樣,你問了什,靈不靈?”
裴楚月半真半假地說:“我倒希望它不靈呢。開始我用自己的身份問問題,都是對的,結果後一個,我問我能不能嫁給如意郎君,它卻說不能。我還不如不問。”
長孫三娘大笑,用手指刮裴楚月的臉:“不知羞,你竟然偷偷問姻緣!”
裴楚月和長孫三娘是表姐妹,從小打鬧慣了,狀毫不示弱,同樣嗆了回去:“我就不信你沒問!”
裴楚月和長孫三娘相互撓癢癢,笑著倒在一起。小娘們聚在一起,喜歡這種帶著些桃色和靈異的話題,李常樂連忙追問:“你們在說什?什扶乩?”
裴楚月笑夠了,回道:“就是上次上陽宮宴,我和公主提到的那種新玩法。公主,我親自試過了,真的特別靈!”
李常樂頓時來了興致。李常樂是皇帝寵愛的女兒,她表露出興趣,高菡怎麼會看不懂。高菡立刻說:“廣寧公主沒玩過,我們給公主示範一次吧。不過你們也太老土了,占卜只是最入門的,真正好玩的還在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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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樣一說,幾個小娘都來興趣了,“是什?”
高菡交友廣闊,多識廣,她的訊息比裴楚月等人靈通多了。她故意賣關子,等將在場幾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後,說:“前些日子我聽一個朋友說,這個大仙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它不光能占卜未來,只要心誠,甚至能改變命運。”
“什?”幾個娘都是一驚,裴楚月聽到可以改變未來,心中動了動:“真的能改變嗎?”
“當然可以。”高菡一口包攬,她讓丫鬟將扶乩所用的硃砂、碟等物取過來,輕車熟路擺好方位,說,“大仙能測命,自然就能改命。我聽朋友說完後還沒試過,正好,我們一起試試。”
高菡擺好五方位,用清水將硃砂化開,說:“許願最多五人,廣寧公主沒試過,這次就先看著,等下次再讓公主來。你們滴幾滴血進來,請大仙必須有血靈驗。”
在場除了李常樂,其他幾個小娘都私下試過,對此怪不怪,很利落地挑破手指,逼了幾滴血到硃砂裡。李常樂在旁邊看著,不由緊繃起來:“這種扶乩術真的安全嗎,為什要加血?”
“不知道,外面人傳的時候,就說必須加鮮血。”高菡用帕手指抱住,沒過一會,指尖的血就凝了。高菡渾不在意,說:“這一丁點血,就當做針線的時候被針扎了一下,沒事的。”
李常樂本能覺得不對勁,她緊張起來,說:“我覺得不安全,要不還是算了吧。”
李常樂想打退堂鼓,其餘五人卻正在興頭上,拉著李常樂道:“公主,不需要你參加,你在旁邊看著就行。”
李常樂被人拉住,後獵奇心壓過了警惕,便暫且留在側廳裡。高菡一副主導人的架勢,用硃砂畫了方位和符號,指揮眾人站好:“阿月,你站過來些,不要擋著光線。好了,現在可以了,曹娘是金位,你先來說。”
眾人的視線一下落在曹岫身上,曹岫想了想,雙手合十,閉著眼道:“祖父最近身體不好,我希望祖父早日恢復健康,長命百歲。”
下一個位置的長孫五娘聽到,也合著手說:“我希望阿父的難題趕快解決,不要再成日皺著眉。”
曹岫和長孫五娘說出來的願望都非常孝順,在玩鬧的場合中格格不入。高菡一看氣氛被帶冷,立刻說:“你們兩人太無趣了,又不是在家裡背書,出來玩還想著這些做什?還是我來吧,我要變高,成為宴會上高的人!”
高菡是玩樂場的老手,她一說這話,其他娘都笑起來,氣氛頓時變得活躍。裴楚月笑道:“這怎麼可能?你還沒三表姐高呢,就算你長過了三表姐,今日宴會來了許多郎君,你還能比他們高?你這個願望根本不可能實現。”
高菡不在意地挑挑眉,說:“大仙神通廣大,誰知道不可能?就是要許這種難實現的願望好玩呢,要是平常我們自己就能辦到,還請大仙出來幹什?”
有了高菡開頭,其餘幾人也躍躍欲試。長孫三娘眼睛轉了轉,笑著說:“那我要怎麼吃都不長胖。”
眾女鬨笑,紛紛打趣長孫三娘,連李常樂都忍不住笑了。長孫三娘笑完後,催促地看裴楚月:“阿月,快點,該你了。”
裴楚月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她垂眸掃過裙襬,一個無法抑制的想法湧上心頭。她是裴家嫡女,父母雙全,家庭和睦,錢財、美麗、寵愛她都不缺。她唯一得不到的,是心上人。
裴楚月暗暗嚴肅起來,她端正跪好,閉上眼睛,虔誠地在心中說道:“仙人在上,若您真的有靈,請保佑我能得償所願,嫁給表兄顧明恪。”
高菡等人見裴楚月突然端正起來,十分好奇。裴楚月嘴唇微動,並沒有念出聲,而是在心裡默默許願。其他幾個娘不允,一起道:“大家都把願望說出來了,你為什不說?你許了什?”
裴楚月搖頭,不肯說。高菡嚷嚷道:“你騙我們!快說,你許了什願望,為什神神秘秘的?”
這是裴楚月無法宣之於口的隱秘和妄想,她怎麼會分享給其他幾人?她搖頭說沒什,其餘幾人不信,追著裴楚月問。裴楚月不堪其擾,提著裙從蒲墊上跑開:“我就不說。”
長孫五娘去追裴楚月,高菡坐在一邊指揮,李常樂坐在位置上笑,側廳裡一片歡聲笑語。這時候外面走進來幾個侍女,附在高菡耳邊說了什,高菡點點頭,低聲對李常樂說:“廣寧公主,我母親叫我。我去去就回。”
李常樂不在意地點頭。高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並沒有打擾到正在玩鬧的幾人。長孫五娘和裴楚月都是嬌小姐,沒一會兩人就累了,相互挽著手回來。她們坐下後,裴楚月驚訝地發現長孫三娘在吃東西:“三表姐,你不是不吃薑餅嗎?”
眾人回頭,發現一眨眼的功夫,半個糕點盤都空了。她們剛在看裴楚月打鬧,沒人吃過東西,也就是說,這些糕點都是長孫三娘一個人吃的。
“我也不知道。”說話間,長孫三娘又一塊紅糖薑餅吃完。她嘴上還沾著糕點屑,可是她沒有整理自己的儀容,而是將手伸向另一塊糕點:“不知道怎麼了,我突然特別餓,特別想吃東西。”
在場幾個娘都家世不凡,區區糕點對她們來說根本不是事。但是長孫三娘一塊接一塊地吃,眨眼間一盤吃完了,她還不盡興,讓侍女再取第二盤來。
堂堂長公主府自然不會吝嗇一盒糕點,但是長孫三娘這副吃法眾人嚇到了。長孫五娘面含擔憂,問:“三姐,你怎麼了?你以前不喜歡吃糕點的。”
並非不喜歡,而是喜歡,卻不敢吃。她們這些貴族女郎衣食無憂,但是身處名利場中,一言一都要符合規範,那個千金敢把自己吃的圓潤胖乎?大唐以豐腴瑩潤為美,但是豐腴和胖,顯然是兩個概念。
長孫三娘也覺得自己不對勁,她從前很剋制飲食,這種甜膩膩的糕點根本不敢吃第二塊。但今日不知道怎麼了,她突然無法抑制對食物的渴望,甚至覺得反正也不會吃胖,多吃一些又有什關係?
侍女取來新的糕點,長孫三娘不間斷地往自己嘴裡塞,碎屑灑了一裙,為一個閨秀,她這種為已經很失態了。李常樂覺得不對勁,問:“這個糕點是不是加了什東西,為什長孫三娘吃的都停不下來?”
公主府的侍女一聽,立刻跪下,戰戰兢兢道:“廣寧公主明鑑,奴婢絕不敢有這種心思。”
在座幾位都是尊貴受寵的貴族小姐,東陽長公主有心拉攏她們背後的家族,怎麼會給這些娘上加了料的糕點?李常樂和裴楚月等人驚駭地看著長孫三娘一塊接一塊吃,到最後狼吞虎嚥,已經說得上失儀。裴楚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為什覺得毛骨悚然。
裴楚月默默靠到李常樂身邊,悄聲說:“公主,我覺得三表姐不太對。我們叫長公主府的人過來看看吧。”
李常樂正有此意,她站起身,問:“菡表姐呢?她去哪兒了?”
“剛長公主有事問娘,娘去正堂了。”
李常樂點點頭,說:“那我去正堂找她。”
裴楚月不敢待在側廳裡,趕緊跑到李常樂身邊,說:“公主,我跟你一起去。”
曹岫覺得心裡毛毛的,隨便找了個藉口就跟著李常樂出來。長孫五娘也很害怕,但長孫三娘是她的姐姐,長孫五娘沒辦法,只能留在側廳等李常樂回來。李常樂三人去正堂,東陽長公主李常樂進來,笑道:“廣寧,我留著裴郎一小會時間,你這就追來了?”
裴紀安被東陽長公主留下說話,此刻李常樂進門,眾人下意識覺得李常樂是衝著裴紀安來的。李常樂現在哪有心思理會東陽長公主的調侃,她臉色極差,低聲說:“姑姑,我並不是來找裴阿兄的。菡表姐呢?”
高菡?東陽長公主想來起來了,她在殿中梭巡一眼,驚訝道:“我剛明明叫她過來了。這個孩真是的,在哪兒磨蹭,怎麼還沒過來?”
李常樂一聽,臉色更差了。裴楚月緊緊攥著李常樂胳膊,聲音都開始顫抖:“長公主,我們剛和高娘待在一塊,她一炷香前就出來了。”
什?東陽長公主臉色也嚴肅起來,她叫人過來,沉著臉道:“來人,快去找娘,不管在哪兒,找到了立刻帶她過來。”
“是。”
裴紀安李常樂和妹妹臉色都不好,問:“楚月,廣寧公主,到底怎麼了?”
裴楚月嘴唇發白,不斷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李常樂臉色也是煞白的,她欲言又止,終斷斷續續說道:“我們剛……玩了新流的扶乩。我們只是玩鬧,並沒當回事,但菡表姐許願之後,就不了。”
裴紀安聽到扶乩這兩個字的時候就覺得不妙,他連忙問:“高娘許了什願望?”
李常樂皺著眉,努力回想:“我記不清了,好像和高度有關……”
李常樂話音未落,外面猛地傳來一聲尖叫,正堂裡的人一起被嚇了一跳。東陽長公主莫名打了個冷戰,她快步跑到門口,公主府高的一處閣樓上,一個女不斷往上走。下面不少丫鬟婆呼喚,她都置若罔聞,只一門心思往高處走。
她終於走到了高的一層樓,她四處看看,實在沒有更高的地方,便解下自己的披帛,爬到圍欄上,悠悠往房梁上吊。東陽長公主看清那個人後,腿腳一軟,險些當場摔倒。
裴紀安就站在不遠處,狀連忙扶住東陽長公主。東陽長公主好容易站穩,她頭暈眼花,幾乎連立都立不住:“菡,你在做什?”
高菡像是沒聽到四周的動靜一般,動作機械麻木,根本不像是有神志之人。裴紀安心知高菡恐怕惹上什不乾淨的東西了,他示意侍女將長公主扶好,自己快步朝閣樓跑去:“楚月,廣寧公主,你們保護好自己。我去看看高娘。”
裴紀安快步跑閣樓,快接近閣樓時,迎面遇上李朝歌和顧明恪。兩撥人險些相撞,裴紀安猛地停下,相比之下李朝歌就靈活多了,她嫌棄地躲開裴紀安,冷冷瞥了他一眼,多餘的話一句沒有,直接走向圍觀群眾。
李朝歌目光飛快從樓下聚集的人群中掃過,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高菡的侍女已經嚇哭了,她們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說要回房取東西,打發我們離開。等我們再發現,就見娘一個人跑到了閣樓上,怎麼叫都不理,而且門窗都鎖住了。”
家僕侍衛不斷地撞門,可惜毫無用處。李朝歌一看就知道閣樓門窗被人用法術封住了,想自然開啟絕無可能。李朝歌後退一步,和顧明恪一起看重重樓上。
高樓上高菡搖搖欲墜,她踩在欄杆上,搖搖晃晃地用披帛打結,每一陣風吹過,她的身體就要晃一晃,可把下面的人嚇得不輕。樓下呼喚聲一陣接著一陣,東陽長公主等人也跑過來了,她一看到這副景象,痛呼一聲我兒,險些暈厥。
李朝歌沒時間聽她們哭哭啼啼,高菡身上有死氣,顯然是被什東西俯身了,再不救人高菡性命危矣。李朝歌回頭,直接問道:“剛你們做了什?”
裴楚月都快嚇哭了,她一看到顧明恪,再也忍不住,帶著哭腔說:“表兄,高娘和三表姐突然就變成那樣,我也不知道她們怎麼了。我好害怕。”
“冷靜些,哭沒有用。”顧明恪平靜理智地看著裴楚月,問,“在此之前,你們做了什?”
“我不知道。”裴楚月抽噎著,聲音逐漸變低,“高娘和表姐請了扶乩,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扶乩……行了,李朝歌明白了。她暗歎一聲,心道這群小娘一個比一個弱,膽倒是大的出奇,連這種東西都敢請。請神容易送神難,召喚來了,想送走可不容易。
李朝歌懶得質問,事情已經造成,再指責她們也無用。李朝歌二話不說,直接問東陽長公主:“這裡有什趁手的兵器嗎?”
東陽長公主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一時沒聽懂李朝歌的問題:“什?”
看她們迷惑的樣子,不像是家裡常備防身工具的樣子。而這時,樓下又傳來尖叫。李朝歌抬頭,發現高菡已經把結打好,自己將脖伸了進去。
樓下女眷哭叫成一團。李朝歌沉著臉,從旁邊女的髮髻上拔下一根簪,隨手將自己的頭髮繫好,就助跑兩步,輕輕一躍跳到閣樓屋簷上:“來不及了。我去上面救人,你守住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