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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番外之秦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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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林村外被黑不見底的森林包圍, 故而得名黑林村。這個村子裡人不多,靠打獵為生,糧食、衣服自給自足, 如果有什麼實在做不出來的東西, 比如燈油, 就只能去最近的城鎮買。去城鎮要穿過黑森林, 十分危險,所以夜裡燃燈, 在黑林村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黑林村西南角,最靠近黑森林的地方,佇立著一個孤零零的小院子。這個院子不大, 圍牆也是東補一塊西補一塊的, 看得出來日子並不富裕。此刻院落正房關著窗,房裡黑漆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今夜無月,桌子上油燈早已乾涸,房間裡伸手不見五指。李朝歌躺在床上, 眉毛緊緊顰著,睫毛劇烈地顫動。她忽然全身一顫, 猛地睜開眼睛。

李朝歌大口大口喘氣,她睜開眼睛瞪了好久, 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她慢慢爬起來, 眼睛掃過四周, 暗暗警惕。

這是哪裡?她被人關押了嗎?

李朝歌本能地調動真氣護體,這樣一調她嚇了一跳,李朝歌連忙執行大周天,發現自己全身無傷, 可是真氣卻沒了。

也不能說沒了,只能說非常微弱。李朝歌伸出手,發現她的手指變細了,上面還有砍柴留下來的細小傷口,根本不是後世那雙養尊處優、殺人如麻的手。李朝歌趕緊去地上找鏡子,隔著粗糙模糊的銅鏡,她看到一張熟悉,卻稚嫩的臉。

李朝歌驚訝,不可置信地撫上自己的臉。這時候她環顧四周,慢慢想起來,這是黑林村,她去東都恢復公主身份之前,和周老頭住的地方。

李朝歌覺得匪夷所思。她是練武之人,死前已經突破至臻境,非常明白裴紀安那一劍刺穿了她的心臟,她絕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可是,此刻她又真真切切站在地上,身體、臉龐都變小了,連武功也退回了年少時。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她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重新活過來了,而且重生到少女時期。看她體內的真氣,估計現在只有十五六歲。

李朝歌扶著桌子,緩慢地坐到塌上。她怔怔盯著鏡子裡的人,不無感慨地想著,原來只有十六歲。

前世十六歲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公主,只以為自己是一個鄉野丫頭,父母不詳,身份不明,沒形沒狀地跑在大山裡,成日和黑森林的毒蟲野獸打交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只隱約記得小時候有人在她耳邊喊“朝歌”,她便以為,自己叫朝哥。

周老頭沒說過她的來歷,李朝歌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也從來不問。小時候有孩子嘲笑她沒有爹孃,被李朝歌打了一頓,之後再也沒人敢說了。

她像一個男孩子一樣風風火火地長大,從小挑水劈柴,燒火做飯,被周老頭磋磨的特別糙。說來也奇怪,她從沒有刻意練過武功,可是她八歲起能打的全村小孩子不敢還手,十歲就能跟著大人去森林打獵,十二歲起,就能獨自進山了。

要知道,打獵十來年的行家老手,都不敢一個人進十里大山。可是李朝歌小小年紀就被周老頭扔到山裡砍柴,她最開始摔得鼻青臉腫,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

十四歲那年,李朝歌已經可以獨立放倒一頭熊。她扛著熊皮回來的時候,發現周老頭不見了。家裡只留下一本沒封皮的書,和十個髒兮兮的銅板。

周老頭消失了。

李朝歌又被丟下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丟棄,李朝歌難受了兩天,很快看開了。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她去黑森林打獵之暇,也會順便練習周老頭留下來的心法。她不知道那本書是什麼,但日子閒著也是閒著,順便練練吧。

李朝歌就這樣粗糙地長到十七歲。十七歲那年,十里大山地動,黑林村被餘震波及,房屋傾倒,土地皸裂,受災非常嚴重。村民們都是在虎口謀生的,人員倒沒有傷亡,可是隨著地震,大山中許多猛獸、毒蟲被驚動,傾巢而出,朝森林邊緣湧去。黑林村沒法住了,李朝歌只能跟著村裡人,一起橫穿黑森林,前往戎州避難。

那是李朝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戎州城門巍峨雄偉,拔地而起,城門上旌旗獵獵,披甲執矛,李朝歌看著這一幕,徹底被震撼了。

她明明在山裡長大,從沒有見過這等世面。可是李朝歌心底裡,卻奇異地浮現出一副模糊的畫面。

彷彿也是這樣工整威武的門樓,也是這樣威風凜凜的士兵,但是,比戎州的城門,還要高,還要大。

那是哪裡?她為什麼記得這種畫面?

都不等李朝歌想明白,入城的隊伍排到他們了。守城士兵盤問來源,村長在前面回話,李朝歌一抬頭,在城門的告示牆上,看到了一幅畫像。

畫像旁邊的皇榜說,聖上和天后從泰山封禪歸來,天后以兒媳的身份供奉文德皇后,之後忽然勾動心事,想起自己的女兒來。

天后是當今聖上的皇后,她永徽十三年被立為皇后,永徽十六年和聖上一起上朝,號稱二聖臨朝,永徽十八年自封天后,尊榮無匹,平步青雲。這樣的人生按道理沒什麼事可遺憾了,偏偏天后萬事順遂,獨有一樁心病。

永徽十二年,天后還在做昭儀的時候,朔方兵變,王孫貴族匆忙逃離長安。在南逃路上,武昭儀的長女,年僅六歲的安定公主李朝歌,走丟了。

其實也不是丟了,是被王皇後拋下了。據說當時追兵在後,安定公主跌跌撞撞跟在王皇後和武昭儀的馬車後,王皇後怕被追兵追上,就發狠心將繩子斬斷。繩子斷裂,安定公主掉落在亂兵潮中,從此生死不知。

一個六歲的孩子,掉到叛軍堆裡,哪還能活得下來呢?所有人都預設安定公主已經死了,武昭儀悲痛難忍,皇帝也震怒,斥責王皇後蛇蠍心腸,沒多久就廢了王氏的皇后之位。第二年,朔方之亂平,皇帝及后妃搬回長安,同年,皇帝力排眾議,立武昭儀為後。

武昭儀稱後之後,大肆追封長女安定公主,食邑、財帛像不要錢一樣加。後來小女兒逐漸長大,武昭儀才終於從喪女之痛中走出來。

有了小公主,命運不幸的大公主似乎成了過去式,宮中許多年都沒有人再提起她。沒想到這次封禪,倒勾起了天后的思女之痛。

天后回到東都後,命人畫出安定公主畫像,派給各級州府縣衙,敕令在最顯眼的地方張貼。天后還向全天下公佈了安定公主的名字和走失時的年齡、衣服、配飾,懸賞安定公主的下落,並允諾提供安定公主訊息的人,只要核實無誤,一律賞金千兩,加官進爵。

懸賞令一出,揭榜者蜂擁而至。然而三年過去了,沒一個訊息是真的,漸漸的,人們就淡忘了這件事。直到李朝歌十七歲逃難的時候,站在戎州城門口,看到了自己的畫像。

她看到上面“李朝歌”三個字,塵封的記憶霍然復甦。她想起來了,她根本不是山野蠻女,不是劍南人氏,更不叫朝哥。她的名字,是李朝歌。

李朝歌被這個認知砸得回不了神,她悶不做聲想了三天,終於揭下皇榜,敲響了府衙門前的鼓。

這三年府衙見了太多類似的人,早已見怪不怪。戎州刺史口頭應下,但實際沒當回事,打發李朝歌出去了。李朝歌苦等了一年,直到第二年換刺史,新刺史怕天后清算他,試探性地給洛陽遞了訊息,李朝歌才終於進入東都視線。

前世景明元年,李朝歌年已十八,被刺史護送著來到洛陽,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天后。天后一見到李朝歌就落淚了,之後李朝歌恢復公主身份,加封安定公主,食邑千戶。也就是在那一年,她在自己的迴歸宴會上,見到了裴紀安。

從此她就和魔障了一樣喜歡裴紀安,她為了和李常樂搶裴紀安,不惜成為朝廷鷹爪,替天後排除異己。李朝歌先前一直覺得自己普普通通,雖然打架老贏,但也沒什麼不得了。直到去了洛陽,李朝歌慢慢發現,她好像和普通人不一樣。

原來黑林村外面的人,武力都很廢。

李朝歌輕而易舉就能幹倒宮廷裡的侍衛,困擾朝廷很久的精怪妖邪,在李朝歌手下不堪一擊。周老頭留下的心法越練越深,李朝歌也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鎮妖司指揮使李朝歌之名,徹底打響。

李朝歌最開始只是殺作孽的妖怪,索命的惡鬼;後面變成查巫蠱邪術,查朝廷大臣有沒有和道尼之流往來;再後來,鎮妖司變成了一個萬能的罪名,天后需要誰死,李朝歌就去誰家府上,殺妖除孽。

東都臥虎藏龍,百鬼夜行,隱藏著不少妖精鬼怪。可是妖鬼再可怕,怎麼能比得上人心裡的鬼。

李朝歌漸漸走到絕路上,後來,已經容不得她回頭了。她為了自保,不得不殺更多的人,後來,她連母親也殺了,自立為帝。

可惜她機關算計,卻在登基前一刻,死於裴紀安劍下。

李朝歌倏地回神,她又仔細看了鏡面中的女子一眼,鏡中的人柳眉杏目,紅唇雪膚,一雙眼睛清極澈極,沒有沾染任何風霜。李朝歌扣下鏡子,毅然決然地站起身。

見過高山,如何能安於丘壑?這一世,她自然還是要回洛陽的。

只不過,不必等戎州刺史派人送了,十六歲的李朝歌不認識去東都的路,鎮妖司指揮使卻認得。

東都,她自己去;失去的公主之位,她自己拿;前世失之交臂的皇位,她自己搶。

至於裴紀安,哪兒涼快就滾哪兒吧。李朝歌一想起前世就氣得心梗,大好江山在手,她不好好當自己的女皇,執著於一個男人做什麼?

李朝歌別的能耐沒有,唯獨說話算話。她說了不再喜歡裴紀安,就絕不會回頭看他一眼。

今生,她的視線,屬於萬里河山。

她前世拼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卻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父親親口喊她一聲,吾兒李朝歌。

李朝歌眼睛驀然湧上一股酸意,她飛快地眨眼,將淚水壓回去,啞著聲音問:“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皇帝含笑看著她,越看越覺得像。李朝歌走丟的時候雖然還小,可是看眼睛輪廓,嘴唇下巴,和六歲時一模一樣,只不過是長開了,變得更好看了。他和天后都長於文史,不通武藝,沒想到長女卻有這樣天分,習得一身好本領。皇帝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你在劍南何處居住,可曾受過委屈?”

皇帝一副拉著李朝歌長談的架勢,內侍擔心密林中危險,不得不提醒道:“聖人,黑熊剛剛伏誅,附近說不定有它的同伴。聖人和公主久別重逢,不妨回宮慢慢說。”

“是啊,瞧朕,看見你太激動,都忘了天后。”皇帝興致勃勃,拉著李朝歌就要往回走,“天后這些年十分思念你,要是她知道你回來了,不知道該有多麼高興。我們趕快回去告訴天后。”

皇帝歡歡喜喜,恨不得立刻帶著李朝歌見天後。周圍的侍從見皇帝興致高,俱默默低下頭。

皇帝被歡喜衝昏了頭腦,可是,這真的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嗎?如果按她所說,這些年她居住在劍南,那今日為何會出現在紫桂宮?

裴紀安混在人群中,靜靜看著這一幕提早發生。他本來下定決心,這一世絕不能讓李朝歌出頭,可是看到她和親生父親相認,裴紀安不知為何覺得酸澀。

李朝歌前世是個女魔頭不假,但是也須得承認,她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她幼年走丟,少年被棄,一生都在尋求親人的認可和愛。可惜她生在帝王家,一個註定不會有愛的地方。

裴紀安輕輕嘆氣,心道罷了。既然他重生了,李朝歌重生也算公平。他們倆前世同歸於盡,她殺了他的愛人和家族,他亦毀了她的生命和事業,算是扯平。前世她一直求而不得,今生,只要能阻止武后稱帝,就讓李朝歌當一個平安如意、一生和樂的公主吧。

但是,她的稱心如意裡不會包括裴紀安。他本就不愛她,前世糾纏半生已是折磨,這輩子,兩人都各自放手,另尋良人。

侍從們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真的是走失的公主,可是,架不住皇帝信。他們不敢多說,沉默地跟在帝駕後,護送著陛下和“公主”回宮。裴紀安跟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後退,默默遠離前方。

皇帝拉著李朝歌走在最前,一路上不斷說話。裴紀安不想再引起李朝歌的注意,自然能躲著就躲著。

其實他知道,李朝歌絕不會就此罷休。她是一個很執著的人,自己認定了的事情從不改變,前世她就對他一見鍾情,今生,未必願意放手。然而,這一世畢竟重新開始,裴紀安可以裝作不知道前生,盡量避免兩人會面。等接下來聖人公佈賜婚聖旨,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裴紀安故意留在人群後,他拖延時間時,恰巧看到顧明恪。裴紀安微微一怔,這時候才想起來,表兄也跟著他出來了。

裴紀安不由皺眉。表兄向來體弱,走路遇到風都咳嗽,姑母為此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思。顧明恪這樣的身體,怎麼能騎馬呢?

裴紀安馭著馬走到顧明恪身邊,低聲問:“表兄,你怎麼在這裡?你身體還可以嗎?”

顧明恪搖頭,淡淡道:“無妨。”

裴紀安盯著顧明恪清冷優美的側臉,眉毛越斂越緊。礙於在外面,裴紀安不好明說,只能暗暗提醒道:“表兄,你體弱多病,應當好生休養。你剛才騎著馬過來時,可曾遇到黑熊?那只熊兇悍野蠻,危險至極,你是怎麼繞過黑熊,走到這裡來的?”

顧明恪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我騎著馬,自然而然就透過了。它並沒有攻擊我,可能,是沒看到吧。”

裴紀安聽到,又後怕又生氣,不由沉了臉,嚴肅地說:“表兄,幸而你這次運氣好,沒有被黑熊發現。但是下次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表兄,你可要多加小心。”

顧明恪聽到這話,莫名笑了笑。他回頭,一雙黑白分明、清曜照人的眸子靜靜看著裴紀安:“你也是。”

這句話沒什麼不對,只是表兄關心他而已,但是裴紀安聽著,莫名覺得不適。

裴紀安緩慢地點頭,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遲疑:“好。多謝表兄關心。”

皇帝風風火火地拉著李朝歌回到紫桂宮,看樣子恨不得生出雙翅,倏忽千里。皇帝回到行宮後,都來不及整理衣服,便急忙問:“天后呢?”

“天后在千秋殿,正隨裴大夫人說話。”

皇帝壓根沒留意宮女所說的後一個人名,他回頭,著急尋找李朝歌的身影:“朝歌,快隨朕來,你母親在千秋殿。”

李朝歌騎在馬上,遲遲沒有下馬。她手裡握著韁繩,手指無意識地掐緊繩索,幾乎把繩子捏斷。可是這一天遲早都要面對的,李朝歌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利索地翻身下馬,點頭道:“好。”

宮女本來正在奇怪陛下出行隊伍裡怎麼多了個女人,等聽到李朝歌的回話,她都嚇了一跳。這個女子是何人,怎麼敢用這樣的語氣和陛下說話?可是皇帝卻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耐心地等著李朝歌走近,之後更是親自領路,帶她去千秋殿。宮女低頭叩額,恭送皇帝離開。眾多腳步聲從她面前掠過,這時候宮女忽然驚醒,剛才皇帝稱呼天后時,用的是“你母親”。

母親?難道,這是……

千秋殿內,天后正和裴大夫人閒話,宮女匆匆進殿,蹲身道:“殿下,陛下回來了。”

“哦?”天后吃了一驚,竟然這麼快?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一邊往殿門走,一邊問:“陛下這一路可平安?這麼快就回來,想來是獵到了奇珍異獸吧?”

宮女正要回話,外面已經傳來皇帝的聲音。宮女聽到,立刻下跪,恭恭敬敬以手貼額:“參見陛下。”

裴大夫人也趕緊行禮。皇帝大步邁過門檻,興高采烈道:“天后,朕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和你說!”

天后許久沒見皇帝這麼高興了,她奇了一聲,迎上去問:“妾身參見陛下。陛下獵到了什麼,竟然這樣高興?”

“並不是獵物。”皇帝走到宮殿中,才發現裴大夫人也在。他驚訝,道:“裴夫人也在?”

裴大夫人上前給皇帝行禮。裴家地位不菲,進宮後無人敢怠慢,按理在宮門口,皇帝聽到千秋殿宮人的稟報後,就該知道裴大夫人也在了。

可是他卻沒留意到。到底是什麼佔據了皇帝的心神,能讓皇帝忽略裴家?這時候裴大夫人發現皇帝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看年紀不大,然而一雙眼睛亮極清極,顧盼時,甚至還帶著些殺氣。

不像是宮眷官眷,反倒像是哪裡的女土匪頭子。但是她的容貌卻殊為出眾,一閃而過間,裴大夫人生出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但是再細想時,那股感覺又消失了。

裴大夫人直覺她疏忽了很重要的東西。不等裴大夫人想明白,皇帝已溫和而直白地開口:“裴大夫人,朕有些事要和天后說。勞夫人代朕向裴相問好,改日,朕邀裴相進宮下棋。”

裴大夫人立即道:“謝聖人掛念。妾身告退,請聖人和天后留步。”

往常皇帝都對裴家禮讓三份,但是這次,裴大夫人提出告辭後,皇帝都沒有挽留,就由著她出去了。離殿時,裴大夫人和那位少女擦肩而過。少女神情冷淡,目不斜視,裴大夫人不知為何,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氣。

等出殿後,裴大夫人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百思不得其解:“我這是怎麼了?”

千秋殿內,等裴大夫人走後,宮人也魚貫退下。很快,殿中只剩下皇帝、天后和李朝歌三人。天后眼睛掃過皇帝,笑道:“聖人,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說,怎麼搞得這樣鄭重?”

皇帝對李朝歌招了招手,說:“朝歌,快來見過你母親。”

天后原本笑著,聽到那個名字,她怔了一下,整個人都頓住。

皇帝剛才說什麼?朝歌?

李朝歌慢慢上前,合手跪下,結結實實地給天后三叩首:“母親。”

這一跪給生她養她的母親,也給前世識她用她的君王。她之一切都是武后所賜,她的身體髮膚,她的公主身份,她橫行洛陽的跋扈,她凌駕朝堂的特權。

沒有武后,絕不會有日後的鎮妖司指揮使李朝歌。可是最終,她卻殺了武后,殺了她的親生母親。

李朝歌對做過的事從不後悔,大丈夫敢作敢當,人是她殺的,事後假惺惺有什麼用?可是她心裡,無時無刻不在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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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父親的感情是遺憾和好奇,對母親,則是深深的愧疚。

她重生以來,一直想親自向母親請罪。她李朝歌前世今生兩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母親。

天后聽到“朝歌”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中波濤洶湧,眼睛馬上溼潤了:“你是……朝歌?”

“是啊。”皇帝看著一向要強的妻子露出淚意,自己也心生酸楚,“朕去後山打獵,途中遇到一隻熊,正巧是她救了朕。朕見她面善,詢問後得知她在劍南長大,六歲和家人失散,今年十六歲。和朝歌一模一樣。”

臣子侍從都懷疑此女假冒公主,可是皇帝和天后沒怎麼懷疑就信了。孩子是他們生的,冥冥中的血緣牽引騙不了人,天后一看到李朝歌,本能生出種強烈的直覺,這就是她的大女兒。

永徽十二年,丟失在亂兵潮中的女兒。

李朝歌還跪在地上,額頭牢牢貼著地面。天后擦乾眼淚,連忙將她扶起來,握著她的胳膊仔細看。

天后極細緻地掃過李朝歌臉上每一個細節,片刻後,和皇帝說:“像,朝歌小的時候眼睛就上挑,右眼下面有一顆淚痣。聖人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還擔心過朝歌長淚痣,長大後會為愛所苦,為情所困,動不動就流淚。沒想到長大了,並不是一個愛哭的性子。”

皇帝聽到驚訝:“朕說過這些話嗎?”

“當然說過。”天后白了皇帝一眼,拉著李朝歌說道,“幸好你沒應了他的話。女子這一生本就不易,若是還要被情愛所困,那就太艱難了。”

李朝歌垂下眼睛,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前世的時候她就不太會和家人相處,她也知道她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感情本就生疏,她若是再冷冰冰的,母女如何親密得起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她長這麼大沒撒過嬌,她從小被周老頭當麻袋養,跌倒了就自己爬起來,哪有哭著喊疼的份?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被人嬌養,男人可以做的她也可以,男人不能做的,她仍然可以。

相較於等著別人將東西捧給她,李朝歌更喜歡自己去拿。

不會說那就不說話。天后拉著李朝歌打量,李朝歌就安安靜靜杵著,任由她看。天后畢竟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情緒很快平復下來,說:“回來了就好。這些年你不在宮裡,幾個兄長妹妹都很想你。你先去換身衣服,等一會,我叫太子和常樂過來,你們兄妹好好說說話。”

李朝歌點頭,硬邦邦應下:“好。”

很快有宮人上前,引著李朝歌去換衣服。等她們出去後,天后和皇帝坐到塌上,感慨道:“這些年她流落民間,應當受了許多苦。我看她的手上全是繭子。”

皇帝倒沒有注意這些。他一心高興女兒找到了,哪兒會留心其他細節?皇帝嘆道:“她畢竟在民間長大,性情和京城的女子不一樣。說話就只會老老實實聽著,連線句場面話都沒有。不過她說她被一個俠客收養,從小習武,也難怪。”

天后聽到,眉梢微微一動:“哦,習武?”

元嘉元年,亦是垂拱八年,女皇武照登基的第八個年頭,鎮妖司的惡名已經響徹神州四海,可止小兒夜啼。同樣出名的,還有鎮妖司的指揮使,招攬黨羽,羅織罪名,構陷無數冤案錯案,害不知多少名門望族家破人亡的安定公主,李朝歌。

李朝歌知道許多人恨她,東都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神拜佛,日日夜夜盼著她死。

她的弟弟妹妹,她的表兄表弟,甚至她的丈夫,都盼著這一天。

可惜,他們終究要失望了。穿著紅色宮裝的女官跪在李朝歌身前,為李朝歌畫眉、描目、點上口脂,最後,她們將華麗盛大的冕旒戴到李朝歌頭上,齊齊下跪:“陛下萬歲。”

大業殿內外,所有人跟著伏跪在地,柔順地垂下脖頸,口中喊道:“陛下萬歲。”

李朝歌一動不動盯著鏡子中的人。細而挑的眉,高而挺的鼻子,美而凌厲的眼,穿著袞冕珠旒,美的張牙舞爪,來勢洶洶。外界將她傳的再不堪,也沒有人能否認,這是一張極美的臉。

她是安定公主,一個長於民間,臭名昭著,活的像個笑話一樣的公主。可是現在,她是大唐新的女皇。

大聖皇帝武照於上個月暴斃身亡,臨死前,將皇位傳給長女李朝歌。李朝歌順應天時,繼位為帝,今日是她的登基大典。

女官們半垂著眼睛,根本不敢看李朝歌。尚儀局女官碎步上前,肅拜一禮,恭聲道:“陛下,吉時快到了,請移位含元殿。”

李朝歌淡淡點頭,十二條珠旒輕輕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李朝歌無需宮人攙扶,自己便穩穩當當從蒲墊上站起來。李朝歌剛剛站妥,另一個女官急匆匆走過來,她面色煞白,目光躲閃,根本不敢面對李朝歌。因為太過害怕,女官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無需開口,李朝歌已經懂了:“皇夫那邊有話?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皇夫有什麼話,等典禮結束後再說吧。”

“不是。”女官戰戰兢兢地說道,“皇夫沒有穿吉衣。皇夫還說,要見陛下一面。”

竟然沒有穿啊。李朝歌有些可惜,夫妻六年,兩地分居,反目成仇。可是即使這樣,她登基之後,依然想封裴紀安為自己唯一的伴侶。

坊間盛傳李朝歌荒淫無度,面首無數,可是李朝歌知道,唯有他而已。

李朝歌極淡地嘆了一聲,說:“罷了,既然皇夫心情不好,冊位典禮便往後拖一拖吧。來人,傳話出去,登基大典即刻開始。”

女官應是,斂容往外走。可是她們沒走兩步,被外面的動靜攔住。守門的太監們被人像麻袋一樣扔進殿門,為首太監爬起來,試圖和李朝歌請罪:“陛下,奴才有罪……”

李朝歌抬手,淡淡道:“夠了,朕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李朝歌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故而培植黨羽,蒐羅異人,在寢殿外設下重重把守。可是李朝歌也知道,這些人不過會些粗淺的拳腳功夫,怎麼攔得住曾經文武雙修、譽滿長安的裴郎呢?

宮人們都知道女皇和皇夫糾葛頗多,他們不敢多待,立刻腳底抹油溜走了。彩雲一樣的侍從退下後,大業殿中空空蕩蕩,恢弘壯闊,有一種無聲的寂寥和壓迫。

明亮的殿門口,一個青色的身影跨過門檻,立於大殿中央,抬頭冷冷地看向李朝歌。

李朝歌穿著盛大的帝王冕旒,遙遙和裴紀安對視。她一身盛裝,而裴紀安還穿著他最常穿的青衣,全身上下僅有一根玉簪、一把長劍。

一如當年初見。李朝歌至今記得她第一次看到裴紀安時,裴紀安就做著如此打扮。君子一襲青衣,如清風朗月,月下仙人,瞬間將李朝歌俘獲。

從那一眼起,李朝歌就不擇手段想要得到他。可是她出現的太晚了,裴紀安已經和皇妹李常樂訂婚。李常樂是母親最小的孩子,宮裡最受寵的公主,從小享受著錦衣玉食、美譽榮光長大,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亦是裴紀安守護了十年的白月光。裴紀安和李常樂成婚,可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唯有李朝歌不服。她為了求母親給她和裴紀安賜婚,不惜放棄尊嚴和良知,由明轉暗,替母親做一些見不得光的活兒。有人反對太后臨朝,有人反對女人當政,有人反對母親稱帝,母親不方便出面,那便由李朝歌構陷罪名,將反對的人全部殺掉。

李朝歌靠這些血淋淋的功勞,換來了一紙賜婚聖旨。她從小流落民間,吃不飽,穿不暖,習慣了靠搶來維生。她喜歡一個人,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告訴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讓對方喜歡自己,那就將他搶過來,然後對他很好很好。李朝歌以為,日久見人心,只要她給予真心,裴紀安一定會回心轉意。

可是,沒有。她最愛的駙馬,尊貴的皇夫,在她的登基典禮暨封皇夫典禮上,穿著清冷的素衣,一路打傷侍從,來寢殿找她對質。

李朝歌對裴紀安笑了笑,說:“皇夫,你怎麼來了?”

“不要叫我皇夫。”裴紀安冷冰冰地看著她,薄唇輕啟,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尖銳如刀,“這個稱謂,讓我覺得噁心。”

“好。”李朝歌好脾氣地包容了他,對他說,“既然你不喜歡,那我讓人叫你駙馬。”

裴紀安的臉色依然是冷的,他完全不想和李朝歌有任何關係,可是他和李朝歌的婚姻關系,又是明明白白寫在聖旨上的。裴紀安想到來意,冷了眸光,緩緩問:“李朝歌,這是我最後一次主動來找你,這些話,我也不會再說第二遍。我問你,趙王是不是你殺的?”

李朝歌眼中的笑黯淡下去,神情也冷了。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要不是為了這些人,想來,他根本不屑於來她的寢宮。

大丈夫敢作敢當,李朝歌沒有任何猶豫,點頭應了:“是我。”

趙王李懷,是李朝歌的弟弟,也是曾經的太子。從去年開始,朝中呼籲立趙王李懷為嗣的聲音越來越高,許多臣子暗暗替李懷說話,可怕的是,母親也露出傳位給弟弟的傾向。李朝歌已經得罪了那麼多人,她不當皇帝,下一個死的就是她。李朝歌只能誣陷李懷謀逆,將其流放,並在流放途中殺了他。

果然是她。裴紀安手指緊握成拳,手背上都迸出青筋:“大聖皇帝暴斃,是不是你?”

大聖皇帝即是母親武照。李朝歌痛快承認了:“是我。”

李懷的死傳到宮裡後,母親吐了血,病情驟然加重。十一月時,母親叫李朝歌到塌前,質問她李懷謀逆是怎麼回事。

李朝歌能怎麼辦?走到這一步,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她只能殺了母親,喬飾聖旨,立自己為帝。

“我裴家百年清名,外祖家累世功勳,最後卻落了個家毀人亡、剝官削爵的下場,是不是你幹的?”

“是我。”

裴紀安的外族是長孫家,長安赫赫有名的望族。長孫家出過皇后,頗得文、高兩位皇帝器重,母親想要掀開那道珠簾,自立為帝,就只能滅了長孫家。裴紀安的父親不識趣,幫長孫家說話,同樣獲罪。李朝歌已經盡力保全裴家人的性命了,要不然,落到那群酷吏手中,裴家哪能全身而退?

裴紀安眼睛通紅,目眥欲裂,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生吞活剝。這些年來,他每每想到外祖父、表兄以及裴家族人所經受的一切,就恨不得自我了斷,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都怪他,招惹了這個女人,給家族、外祖帶來無窮禍患。

裴紀安用力閉了閉眼,強行逼著自己,繼續問:“楚月在進宮途中被人從夾道攻擊,車毀人亡,她死的時候,還懷著三個月身孕。這也是你做的?”

先前李朝歌說話時目光湛然,語氣堅定。她知道自己殺了人,也知道她不殺他們,李懷、母親、長孫家就會殺她。政治鬥爭而已,誰輸了誰認栽,有什麼冤屈可喊?可是唯有這次,李朝歌沉默了。

裴楚月是裴紀安的妹妹,和李常樂交好,他們算是一起長大的玩伴。李朝歌下令殺裴楚月時,並不知道她懷有身孕。

可那又如何,殺了就是殺了,李朝歌沒有替自己辯解,一口承認了:“沒錯,是我。”

這句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裴紀安。裴紀安又痛又恨地盯著李朝歌:“為什麼?李朝歌,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若是恨我,盡可以衝著我來,為何要傷害我的家人,欺辱我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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