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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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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屏退左右,單獨與某在廷尉大牢交談,是想說些什麼?”

片刻之後,勉強還算寬敞、亮堂的牢房之內,便只剩下劉勝、周亞夫二人相對而坐的身影。

只是劉勝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率先開口的,居然是比過去的老丞相——故安侯申屠嘉都還要倔的倔牛:條侯周亞夫······

“如果是來落井下石、來看笑話的,那公子大可就此離去。”

“我周亞夫行的正,坐得端。”

“沒做過的事,就算是身死族滅,也絕不會屈從!”

···

“如果到了這個地步,公子還想要得到我的認可,那也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此番劫難,我或許很難扛過去。”

“公子縱然德不配位,也已身居儲君太子之位,又何必和我這樣一個將死之人多費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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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劉勝從‘周亞夫居然先開口’的驚詫中緩過神,周亞夫便已趁機將心中所想悉數道出;

雖然在趙禹離開牢房之後,周亞夫明顯冷靜了不少,語調也相對平和了些,但在一股腦道出這番話之後,這頭倔牛也仍沒忘將身子別過去些許,似是想要表明自己‘絕不和沐猴而冠的儲君同處一室’的決心。

被周亞夫這意料之外的搶先開口打亂陣腳,劉勝先前打好的好幾套腹稿自盡付諸東流;

但再怎麼說,如今的劉勝,也已經做了兩年多、將近三年的大漢太子。

只短暫的驚愕之後,劉勝的腦海中,便迅速湧現出了一整套應變之策。

“條侯的反應,真是一點都沒有出乎我的預料啊······”

悠悠開口,便是一句極度違背本心的話,劉勝面上神容,也已迅速從先前的驚愕狀態調整了回來。

而劉勝接下來的表現,卻讓周亞夫一時有些恍然。

——這,真的是‘德不配位’‘沐猴而冠’的皇九子勝?

真的是當年,一言不合便砸青當朝中郎將的眼眶,卻絲毫不以為然的愣頭青?

而不是那些年,更被坊間認同的······

“條侯,或許是記錯了吧?”

“孤,是直來直去,凡事講究堂堂正正的皇九子勝;”

“即便過去這些年,總是有長者、賢者教導我:居於高位者,不可以如此沒有城府,我也依舊沒能改掉這個‘毛病’。”

“所以條侯大可不必妄加猜測。”

“——雖不是條侯這樣的武人,但也終究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脈後嗣;”

“就算沒有條侯所具備的武人傲骨,但皇親國戚、宗親皇族所應有的風姿,孤堂堂儲君太子之身,自也不會在條侯一介戴罪之臣面前落了下乘。”

“條侯,以為然否?”

毫不怯場,甚至幾可謂針鋒相對的對周亞夫‘公子’的稱呼做出回應,順帶擺明自己‘絕不是拐彎抹角的人’的態度,劉勝望向周亞夫的目光,也是愈發戴上了一抹好整以暇。

而劉勝接下來的話也表明:這抹好整以暇,並非是劉勝裝出來的。

今日一會,究竟和周亞夫談到什麼程度、取得什麼結果,劉勝,都能坦然接受······

“也不瞞條侯。”

“今日前來,並非是真的有什麼話,想要和條侯商談。”

“而是因為和條侯一同‘戴罪入朝’的,還有我一母同胞的兄長:趙王劉彭祖。”

“——此刻,趙王正跪在長信殿外的長階之下,祈求皇祖母的原諒。”

“至於我,僅僅只是不想看到兄長受此苦難,又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觀,才特地給自己找些事做。”

···

“換而言之:孤今天,並不是非要來這廷尉大牢不可。”

“除了廷尉大牢,孤還可以去上林,視察少府軍工作坊的事務,或是隨便去長安周圍的某縣去轉轉市集,瞧瞧糧價出沒出岔子、民間除四銖錢外,還是否有其他雜錢流通。”

“——孤甚至可以什麼都不做,只窩在太子宮閉門謝客;”

“更有甚者,如果不顧及物議沸騰,孤也完全可以微服潛行而出長安,在三秦之地到處遊玩。”

“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旁人或許不清楚;”

“但作為絳武侯周勃的兒子,條侯,當是再清楚不過了······”

劉勝侃侃而談,甚至頗有些同故友,亦或是鄉間老者閒談的隨和、隨性,卻讓周亞夫一時語鈍,陷入漫長的沉默之中。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周亞夫心裡非常清楚:劉勝方才這一番話,別說是‘假話’了,根本就連一個‘假字’都挑不出來!

這廷尉大牢,劉勝是不是非來不可?

周亞夫不明白劉勝的意圖,雖暫時還不大能確定,但周亞夫能想明白的是:就算今天不來這廷尉大牢,甚至就算周亞夫因此死在了這裡,對於劉勝而言,也根本不會有絲毫的損失。

至於劉勝口中,所言的‘不忍心看到兄長受苦,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周亞夫好歹也是個老臣——至不濟也好歹是個‘老者’,同樣不至於聽不出言外之意。

雖然話沒有說的太明白,但劉勝真正想說的其實是:趙王要去長樂宮捱罵,我不大方便插手,不插手又容易落人口實,說太子‘坐實兄長受苦而視若無睹’;

所以,劉勝才需要隨便給自己找點事做,也好在將來,當有人問起‘趙王捱罵的時候,太子怎麼不幫著說說情’時,劉勝能毫不心虛的表示:啊,那天啊,那天我有事兒,忙著呢,顧不上啊······

至於劉勝先後列舉的幾個選擇,周亞夫也根本無從反駁。

——作為少府量價管控工作的主要負責人、少府官營關中糧食的始作俑者,劉勝當然可以在長安附近轉悠轉悠,美其名曰:考察糧價漲跌。

同理:作為幣值統一一事的直接負責人,劉勝也同樣可以到處轉轉,看看朝堂‘專行四銖錢’的政策,地方到底有沒有貫徹下去。

至於窩在太子宮,當然也同樣是劉勝的權利——一句‘太子身體不適,閉門謝客以歇養’就能圓過去。

而劉勝最後提到的微服出宮、出長安,甚至在整個關中大地撒丫狂歡,聽上去確實有些駭人聽聞;

但正如劉勝所言:旁人或許不清楚老劉家的尿性,但作為絳侯周勃的兒子,條侯周亞夫,不可能不知道······

都不用說旁的,就只例舉一個往年正實發生,且大機率會名垂青史的往事,就可以看出老劉家的皇帝老子,對類似的事是什麼態度。

——世人皆知,當今天子啟在尚為太子儲君之時,曾因為‘外出遊玩晚歸,誤了宮禁,並試圖乘車入宮’的舉動,而被當時的廷尉張釋之逮住一頓勐噴。

到最後,就連先帝都不得不出面,當著張釋之的面脫帽謝罪,可憐巴巴地哀求道:我兒子不懂事兒,是我這個老子沒教育好,卿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兒上,就不要再為難我兒子了······

讓皇帝老子脫帽謝罪,當時的太子啟事後,當然少不了挨一頓毒打;

日後繼承皇位,天子啟也非常‘順理成章’的秋後算賬,將張釋之一腳踢去了淮南國做王相,好眼不見、心不煩。

——甚至就連這,都還是在張釋之自覺‘壽命餘額不足’,搶先向天子啟服軟低頭、道歉謝罪的前提之下!

而當年,天子啟之所以會‘外出遊玩誤了宮禁’,甚至急的要乘車疾馳入宮,當然不是因為去了巴掌大的長安城內的某處。

那一次,天子啟也和過往每一次,以及之後每一次一樣:是帶著情同手足的好弟弟劉武,跑去渭北撒丫狂歡去了······

“殿下既然自詡是個爽快人,那就有話直說吧。”

“何必扯這些陳年往事?”

“難道在殿下看來,我如今的處境,還能同旁人閒談、敘舊嗎?”

漫長的思慮之後,始終沒能找到反擊點的周亞夫,也只得甕聲甕氣的將話題強行岔開;

對此,劉勝倒也並沒有感到不愉,只順著周亞夫的話頭往下接道:“我剛才說了:這廷尉大牢,我不是非來不可。”

“與其說,我是專門來廷尉大牢,倒不如說是實在閒來無事,聽說條侯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煩,才順路來看上一眼。”

“又看到廷尉對條侯的舉措,我才從無到有,生出了三兩句話,想要和條侯說上一說、談上一談······”

簡單表明自己的態度,劉勝也不再拐彎抹角,便直入正題。

“廷尉趙禹,曾是條侯擔任丞相時,在丞相府做事的吏左。”

“作為條侯的‘故舊’,能在條侯失勢之後不受影響,甚至官居九卿之列,便可見此人非同一般。”

“如此‘非同一般’的人,當年的條侯,應該也不會不認識、不熟悉?”

···

“既然如此,那趙禹是個什麼樣的人,條侯不會不明白。”

“——趙禹此人,廉直、倨傲,精於律法,而不屑於與人往來。”

“雖然不是個多麼高尚的人,但也絕非是乘人之危,便落井下石,甚至以落難者作為進階之梯的人。”

“那條侯為什麼不想想:明明不應該這麼做的趙禹,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才如此對待如今的條侯?”

“是什麼事,又或是什麼人,能逼得趙禹違背本心,做出這樣恩將仇報,苛難恩主的事?”

“普天之家,能有如此力量的人,不過五指之數。”

“依條侯的見識,也不至於猜不到這個人是誰吧?”

一番幾乎明示的‘隱晦’之語,惹得周亞夫又一陣反覆深呼吸,不只是在按捺因聽到‘趙禹’二字所生出的怒火,還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處境。

劉勝卻絲毫沒有顧及其他,只自顧自繼續說道:“什麼私藏甲盾,什麼密謀造反,孤心裡有數,條侯心裡有數,凡是明眼人,也都能看得明白。”

“要條侯性命的,並非是那五百具甲盾;”

“至於是什麼······”

“——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此怏怏者;”

“——非,少主臣也······”

在劉勝接連不斷的高評率語言轟炸之後,周亞夫,終還是將自己對‘公子勝’的怨念放到了一邊。

而在這句‘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傳入耳中,尤其是第二次傳入耳中時,劉勝分明看到周亞夫先前渾濁、猩紅,無時不刻散發著怒火的雙眸,瞬間便只剩一片清明。

而在那片清明之中,還不乏不時閃過的唏噓,和無奈······

“臣,何嘗不知啊······”

···

“臣!何嘗不知!”

“何嘗不知要臣這條老命的,正是那句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

“臣又何嘗不知:臣這個‘怏怏者’,所非臣之少主,便是殿下呢······”

滿是落寞、極盡無奈,又時刻不忘帶著堅定地複雜語調,也使得劉勝一時啞然;

周亞夫卻是在長達三五十息的搖頭嘆息之後,五味陳雜的抬起頭,對劉勝殘兒一笑。

“殿下雖非嫡長皇子,但也絕對是個聰明人。”

“——或者應該說:殿下這個太子,陛下,教的不錯······”

···

“臣在堅持什麼,殿下這樣的聰明人,不會不明白。”

“而陛下在擔心什麼,臣當然也能明白。”

“只是即便如此,臣,依舊放不下心吶······”

“臣,怕的很;”

“怕的緊;”

“怕的食不知味、寢不知眠。”

“寢食難安吶~~~”

又一陣搖頭苦嘆,周亞夫面上那抹自嘲的笑意,便盡化作無邊的滄桑;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劉勝,也總算是斂去面上笑意,甚至頗有些莊嚴的直了直身。

“條侯,究竟在怕什麼呢?”

“這人世間還有什麼事,能讓條侯如此擔驚受怕?”

···

“方才,條侯自己說:此番劫難抗不過去,便很可能無法保全性命,但即便如此,條侯也絕不會退縮。”

“那條侯,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什麼??”

“連死都不怕的人,難道,還會怕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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