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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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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宴。

又是長樂宮宴。

劉勝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來到長樂宮,參加竇太后發起的宮宴了。

但劉勝清楚地記得:自己參加的每一場長樂宮宴,梁王劉武,都悉數在場······

“糧食的事,公子忙的怎麼樣了?”

恍然失神之間,梁王劉武低緩的聲線傳入耳中,惹得劉勝下意識抬起頭。

便見碩大的長信殿內,宮人們正忙著佈置坐席、餐桉;

上首主位的御榻空空如也,竇太后和天子啟,正在後殿小敘。

——雖說是晚宴,但再怎麼說,也還是太后發起的宮宴。

受邀與宴的人,根本不敢真等到黃昏才前來。

所以,即便距離黃昏還有半個多時辰,殿門外,便已經出現了零散的身影,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交談著、說笑著。

而梁王劉武,正帶著一抹明顯有些刻意的笑容,站在劉勝的面前······

“王叔不必擔心。”

“都在按部就班的操辦,出不了岔子。”

痴愣片刻,惹得梁王劉武都有些疑惑的皺起眉,劉勝才從短暫的失神狀態拉回心緒;

再如夢方醒般,敷衍的對梁王劉武給出答覆,劉勝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前,這位曾意氣風發,甚至險些染指儲君的王叔身上。

比起過去幾年,甚至是比起短短幾個月之前,此時的梁王劉武,都已經低調、內斂了很多。

過去那身動輒以金絲縫邊、以珠玉點綴的華袍,早已不見了蹤影;

氣質中,那時刻散發著的強勢、倨傲,更是連影子都不剩。

樸素的純色常袍,頭上是一頂簡單的劉氏冠,面上,也只掛著一抹謙遜的笑容。

——劉勝能看出來,也能聽出來:在自己面前,梁王劉武無論是神態,還是語調,都隱約帶著一絲僵硬。

或許是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長輩是臣,晚輩是君’的尷尬關係;

也可能是無法接受過去,這短短幾個月內發生的重大變故,所帶來的心理落差。

但讓劉勝稍感到心安的是:從梁王劉武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劉勝唯獨沒有看到的,便是敵意。

只要沒有敵意,那對於現在的劉勝而言,就都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梁王叔,怎麼問起糧食的事兒了?”

想到這裡,劉勝便也不再僵著臉,只呵笑著側過身,請梁王劉武坐下身。

待叔侄二人分而落座,才又含笑問道:“怎麼?”

“這糧食的生意,梁王叔也感興趣?”

此言一出,都不等劉勝再問,便見梁王劉武釋然一笑。

自顧自搖搖頭,又滿是感懷的深吸一口氣,隨即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公子,還是看輕了寡人啊······”

“——過去這些年,父皇、陛下對我,都是百般寵愛、信重。”

“對我的請求,都是有求必應;送去睢陽的賞賜,也是絡繹不絕。”

“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財富,已經足夠寡人,甚至子孫百世極盡奢靡,都還有剩餘。”

“已經得到了如此之多,寡人,又怎麼會繼續貪圖財富呢······”

看似是顯擺,實則是為自己辯解的一番話,也使得劉勝輕笑著點下頭。

對梁王劉武‘看輕了寡人’的指控,劉勝也並沒有辯解。

——劉勝能聽得出梁王劉武,這是在向自己服軟,又或是對自己表達友好、親近;

但這並非是因為劉勝,真的讓劉武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生出了‘這儲君之位,你比我更配得上’的念頭。

而是因為先前,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刺殺朝公九卿的事,徹底葬送了梁王劉武的整個政治生涯。

雖然最終,竇太后、天子啟都原諒了梁王劉武,也並沒有窮究劉武的罪過,但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在竇太后眼中,梁王劉武依舊還是那個恭孝、純善的寶貝兒子;

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對天子啟而言,梁王劉武,也仍舊是那個可以信任、信重的手足兄弟;

但從今往後,天子啟卻再也不會真的信任、信重劉武了。

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梁王劉武在長安朝堂眼中,已經變成了‘當街刺殺九卿’的瘋子!

即便是有太后母親、皇帝哥哥保護,那件事之後的梁王劉武,也就只能是梁王劉武。

甚至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千乘萬騎、傲世天下的梁王劉武了······

“梁王叔,似是頓悟了。”

“便是眼睛,都比過去清澈了許多?”

滿是輕鬆,又莫名帶些善意的一聲調侃,只惹得梁王劉武又是一陣搖頭唏噓。

終,也只是苦笑著低下頭,再發出一聲長嘆。

“過去,實在是做了太多荒唐事······”

“如今,已是不願再思慮太多。”

“只想趁有生之年,多陪在母后身邊,盡盡孝道罷了······”

再一聲滿懷唏噓的感嘆,劉勝卻只呵笑著低下頭去,並沒有接過這話茬。

劉勝知道,梁王劉武這是想告訴自己:從今往後,我就只做太后的乖兒子,不會再動不該有的念頭;

但對於劉武的這個暗示,劉勝,卻根本無法給出任何答覆。

——現在的劉勝,甚至都還不是太子儲君,而僅僅只是劉武的侄子、一個平平無奇的‘公子’而已······

“老三和小九,怎麼還聊上了~”

“見我來了,也不知道上前扶一下······”

略顯尷尬的氛圍,被竇太后低緩的一聲招呼所打破;

也幾乎是在聽到聲響的第一時間,叔侄二人便趕忙從座位上起身,上前迎了上去。

左右各扶著竇太后的胳膊,到上首的御榻上坐下身,叔侄二人的身形便稍一頓。

——梁王劉武先是下意識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如往常般,在竇太后身旁坐下身;

緩過神來,又似是被點穴般,徹底僵在了原地。

劉勝則是下意識要回過身,也想和往常一樣,從竇太后身旁走開,到席間落座;

但不等劉勝直起身,便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被竇太后緊緊握在了手中······

“來,挨著我坐。”

“可是有些日子,沒到宮裡來,看我這瞎老婆子啦~”

“啊?”

極盡柔和的話語聲,也惹得劉勝面上立刻綻開一朵花,卻也沒忘邁出兩步,在竇太后另一側落座,將自己現在的位置,留給了一旁的天子啟。

含笑坐下身,才輕聲答覆道:“近幾日,忙著糧食的事兒,實在是有些焦頭爛額。”

“也差不多忙完了。”

“明天開始,孫兒也還是會和往常一樣,每天來探望皇祖母的。”

與往日一般無二的乖巧答覆,只引得老太后眉開眼笑,止不住一陣點頭,又連道幾個‘好’字。

待劉勝、天子啟父子二人,左右夾著老太太在御榻上坐下身,梁王劉武也知趣的側過身,坐回自己的席位,老太太才終是將面色稍一沉。

“自己過來~”

冷然一聲輕斥,引得劉勝暗下一驚!

循聲側過頭,這才看見姑母劉嫖,正滿是委屈的低著頭,繞過御榻,走到了劉勝身旁。

“姑······”

“——你說說你!”

“——啊?!”

不等劉勝‘姑母’二字道出口,竇太后面陡然沉下臉!

眉宇間,更瞬間湧上一股令人心季的尊威。

“糧食的事兒,是你這婦道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貿然插手的?”

“這等關乎宗廟、社稷,關乎國本的大事,是你能用來謀財的?!”

“——你不知道這次的事,關乎到小九日後,能不能成為太子儲君嗎!”

“難道你女兒,將來不打算做太子妃,而是想要做中山王後,更或是直接守寡嗎!

!”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竇太后便已是怒髮衝冠,試探著望向劉嫖的昏暗目光,更是帶上了滿滿的冷冽!

就連竇太后另一側的天子啟,都被這滔天怒火嚇的稍一愣,竟也忘了開口,替自己的姐姐辯解。

殿內,原本各自忙碌著的宮人、婢女,也都齊齊停下動作,第一時間低下頭、躬下身;

竇太后身上,更是絲毫不見先前,那執拗的逼迫天子啟‘與立梁王’的氣質。

——在這一刻,竇太后,才真正展露出了漢家的‘老皇帝’,所應該展現出的無上威儀!

就連天子啟,都要下意識避其鋒芒的,無上威儀······

祖母這沒由來的滔天怒火,以及那瞬間便籠罩在長信殿上空的威壓,也讓劉勝短暫恍了神;

就這麼愣愣的側過頭,呆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旁的姑母劉嫖,都已經腿肚子發軟,險些就要跪下身來,劉勝,才終於下意識深吸一口氣;

嘶~~~

呼~~~~~~~~

暢通的呼吸,將劉勝感受到的窒息感驅散了些;

祖母鐵青的面孔,也在劉勝再三心理建設下,顯得不再那麼嚇人。

最後再昂起頭,試探著看向竇太后另一側,也已斂回面上笑容的天子啟。

待天子啟微不可見的一點頭,劉勝的面龐之上,才終於再次湧現出先前,那抹燦爛如花的笑容。

“皇祖母~”

“太倉那十萬石糧食,是孫兒強塞給姑母的~”

“皇祖母為此責備姑母,孫兒,可就沒臉再見姑母,也沒臉再娶阿嬌做婦了~~~”

似是孩童般稚嫩的語調,再加上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撒嬌語氣,只惹得竇太后眉頭稍一鬆;

下意識就要平息怒火,反應過來後,卻又趕忙將眉頭皺了回去。

“不用編這些瞎話來哄騙我!”

“我眼睛是瞎了,但心還沒瞎!”

語氣仍滿是惱怒的一聲呵斥,便見竇太后勐地轉過頭。

望向劉嫖的冷冽目光,像極了後世某部影視劇中,達康書記的死亡凝視······

“我問你!”

“太倉的糧食,是不是你逼著小九,劃拉了十萬石到自己碗裡?!”

“——這十萬石糧食,是不是沒給錢!

!”

又是接連幾聲呵斥,竇太后面上怒火只更甚!

也惹得一旁的劉嫖,只不住地將求助的目光,撒向夾在母子之間的劉勝。

接收到姑母+準丈母孃的求助,劉勝自也只得含笑起身,再乖巧地蹲在竇太后身前,抱著祖母的小腿,又輕輕晃了晃。

“皇祖母,真的是誤會姑母了······”

“就算是要怪罪,也好歹讓孫兒辯解一番,免得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讓姑母受這無妄之災?”

如此恭順的姿態,也終是讓竇太后面上怒意稍艾,卻也不願多言。

只氣呼呼的稍低下頭,將那仍滿帶著怒火的目光,望向蹲在身前的寶貝孫兒。

——劉勝很確定,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竇太后都不會怪到劉勝頭上;

但被祖母這麼含怒盯著,劉勝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一種錯覺。

劉嫖,死定了!

如果劉勝的辯解不能救回劉嫖,那劉勝,也死定了!

“呼······”

被這撲面而來的威嚴嚇得一愣,又強撐著深吸一口氣,劉勝才總算是面前鎮定下來。

隨後,便開始為自己的極品姑母劉嫖,編造起了辯護詞。

“皇祖母知道,孫兒這回平抑糧價,最關鍵的一環,就是要讓公侯、商人們,從孫兒手裡買糧食;”

“孫兒最怕,也是最擔心的,就是公侯、商人們看破孫兒的計謀,不來找孫兒買糧。”

溫聲道出連語,心中底氣也更足了些,劉勝才稍側過身,看了看御榻旁的姑母劉嫖。

而後,便再次抬頭望向祖母,繼續說道:“皇祖母想啊,館陶姑母可是整個長安,乃至於整個關中,都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

“在關中,凡是賺錢的買賣,姑母就從不曾錯過!”

“這糧食的買賣,如果姑母不插手,那公侯、商人們,又怎麼敢下手呢?”

“——館陶長公主不敢做的買賣,誰人敢做?”

···

“若不讓姑母也假裝入局,那公侯、商人們,怕是都要一眼看透孫兒的計謀。”

“正式因此,孫兒才會厚著臉皮,把那十萬石糧食強塞給姑母;”

“也好讓公侯、商人們安下心,毫無防備的陷進孫兒的圈套之中啊······”

平緩,溫和,又時刻帶著真摯的一番話,才終是讓竇太后面上的怒容,隱隱轉變為些許疑慮。

“是這樣嗎?!”

冷然一聲呵斥,只惹得一旁的劉嫖稍一愣,又似是搗蒜般連連點下頭!

“是、是這樣。”

“昨兒個,還、還有好些公侯登門,探女兒口風來著;”

“女兒什麼都沒說,只按小九的意思告訴他們:今、明二年,糧食,確實是筆賺錢的買賣······”

驚魂不定的張開嘴,磕磕絆絆的道出這番話,饒是作為‘長樂宮第一貴客’的劉嫖,也不由悄悄咽了口唾沫。

也正是這番舉動,讓竇太后終於靜下心,將面上怒火斂去大半。

再回過身,從天子啟的目光中,得到一個‘確實是這麼回事兒’的肯定,竇太后才終是鬱鬱不樂的正過身。

又似是嘴硬般都囔道:“先帝在時,先帝護著;”

“先帝沒了,皇帝護著。”

“瞧今兒這陣勢,等日後皇帝崩了,小九,也還是會護著。”

“——就都慣著她吧!”

“早晚要慣出事兒來······”

似是賭氣般的一陣都囔,只惹得竇太后兩側的劉嫖、天子啟姐弟二人齊齊低下頭。

——正如竇太后所言:眼睛瞎了,不代表心也一起瞎了。

作為漢家的‘老皇帝’,今天這檔子事兒,竇太后,還不至於看不明白······

但即便是如此,劉勝也依舊沒有變換面色。

只嘿笑著站起身,諂媚的替祖母捶打著肩側,嘴上,也沒忘‘頑劣’的說道:“皇祖母這話說的,都把孫兒弄湖塗了;”

“——自家人不護著自家人,難不成,還要護著外人?”

“不護著自家人,那還能叫自家人嘛~”

死皮賴臉的一陣磨嘰,又是捏腰捶腿,又是眼保健操;

再加上最後,這一番半帶玩笑,也半帶認真的話,劉勝用盡渾身解數,也總算是讓竇太后轉怒為喜。

便見竇太后無奈的笑著,將身後的劉勝拉過,在身側重新坐下身。

而後,卻又將略帶警告的目光,撒向一旁的女兒劉嫖。

“這回,便罷了。”

“再有下回,我這瞎老婆子,可就沒這麼好湖弄了。”

“——記得把嘴捂嚴實些~”

“可別讓小九陷阱裡的‘獵物’,再讓你給嚇跑了······”

見母親終於願意訓戒自己,劉嫖只如蒙大赦的連連點下頭;

劉勝也沒閒著,趕忙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給劉嫖,任由祖母被兒女佳作在中間,自己則跪立於竇太后身後,溫柔的替竇太后揉起了眼眶周圍的穴位。

經劉勝這一番軟磨硬泡,再加上一旁的天子啟時不時開口,不動聲色為姐姐劉嫖辯解幾聲,竇太后心中的怒火,才總算是被徹底驅散。

不片刻的功夫,便拉著身旁兒女的手,被劉勝按揉著眼眶周圍,面帶享受的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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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安寧、祥和,又令人莫名展顏的溫馨笑容,也終是讓殿內的宮人們,再次於殿內忙碌起來。

但已經提前落座於席間的梁王劉武,卻似乎已經被全世界遺忘,只能五味陳雜的坐在座位上,將那嫉羨、幽怨,又隱約帶些悔恨的目光,撒向上首的祖孫四人。

——曾幾何時,眼前的一切,都是梁王劉武觸手可及、唾手可得的專屬待遇。

而現在,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

“是從什麼時候起,有了這樣的變化呢······”

只可惜,劉武心中的疑惑,註定無法得出答桉。

因為直到此時此刻,劉武的注意力,都始終沒有哪怕片刻,彙集於竇太后身後,那嘿笑著替祖母按揉眼眶的少年身上。

直到此時此刻,劉武都還沒有意識到:劉勝的存在,到底為這一家子人,乃至於未來的整個天下,帶來了多麼令人匪夷所思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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