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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天子啟的‘公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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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都睢陽,梁王劉武終於迷途知返,交出了袁盎遇刺一桉的‘幕後黑手’——羊勝、公孫詭二人的首級。

韓安國也如願從睢陽出發,再次來到了長安城,反覆奔走於館陶公主劉嫖所在的堂邑侯府,以及廷尉張歐的安丘侯府之間。

但在短暫的輿論之後,長安城,便也很快將這件事暫時遺忘。

因為長安城的每一個人,都迎來了一年,乃至過去數年當中,最忙碌一段時日。

——秋收。

身著粗衣的農戶,正於田間揮汗如雨,忙著收割自家過去一年的勞動果實;

衣著華貴的商賈,則是帶著各自家中的僕人,守在了自己早早談好的‘客戶’田邊,似是生怕被人搶走生意;

就連地方郡縣的官吏,也在秋收當日天不亮,便帶著各式量具,以及記錄用的筆墨、竹簡之類,出現在了當地的田邊。

只等田間的農戶收割完成,地方官員便要就地稱重,再以三十取一的稅率收取農稅。

農戶、商賈,乃至地方郡縣官員都如此,就更別提長安朝堂了。

——除了秋收,也同樣需要朝堂彙總、計算農產,並核算農稅之外,朝堂還有許多其他的事要處理、準備。

比如平定叛亂已近半年,終於完成叛亂平定的收尾工作,即將班師回朝的太尉周亞夫、大將軍竇嬰,所帶回來的‘有功將士封賞,陣亡將士撫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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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一個多月之後,也就是天子啟新元四年冬十月元朔,即將舉行的大計,所帶來的安置各地計吏、準備元朔朝議、核算地方資料等問題;

乃至於叛亂平定之後,至今都還沒有定論的齊系、淮南系諸王的處置問題等等,都需要長安朝堂為之頭疼。

朝堂需要頭疼,自也就意味著天子啟,也同樣要為之頭疼。

尤其是在當下,丞相一職空缺已有半年的情況下,才剛結束甘泉宮假期的天子啟,更是忙的焦頭爛額······

·

“呼~”

“呃!呃啊······”

未央宮,清涼殿。

饒是已經搬進了清涼透風的清涼殿,晚秋的秋老虎,也還是將天子啟折磨的坐立難安。

從御桉上抬起頭,齜牙咧嘴的活動一下脖頸,天子啟滿是疲憊的面容之上,只再次湧上一抹慵懶和睏倦之意。

用衣袖稍遮著嘴,偷偷打個哈欠,又使勁瞪大雙眼,眨了好幾下,天子啟才長呼一口氣,重新低下頭去。

也就是在天子啟低頭的一瞬間,那片刻之前還滿是疲倦的面龐之上,便陡然帶上了一抹凝重,和嚴峻······

“糧食減產吶······”

“唉······”

在面前的奏報上稍掃了一眼,天子啟便搖頭苦嘆一聲,又面帶嚴峻的直起腰。

“去;”

“召內史、太僕、少府、御史大夫四人,到清涼殿議事。”

一聲低沉的呼號,自是讓殿門外的幾名郎官當即跑出一人;

至於天子啟,則疲憊的從榻上站起身,稍活動一下脖頸、腰腹以及臂膀,待渾身上的酸澀、疲憊散去些,天子啟才坐回了榻上。

抓起茶碗,灌下一口涼茶,目光卻死死盯著眼前,那捲平攤在桉上的奏報。

眉頭越皺越緊,越皺越緊;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等來晁錯、劉舍、蕭勝、陶青四人時,天子啟的眉頭,早已是徹底擰在了一起。

“臣等,參見陛······”

“——唔,坐吧;”

看出天子啟面帶不愉,又將四人還沒道出口的拜謁之語打斷,四人只面面相覷的走上前,在宮人的引導下,在殿側坐下身。

不片刻的功夫,御榻上的天子啟便左手扶額,右手朝面前的竹簡指了指;

待那竹簡被宮人拿起,送下御階,遞到晁錯面前,天子啟才深吸一口氣,旋即便發出一聲粗重的長呼。

“呼·········”

“都看看吧;”

“打了一場仗,關中的糧產,便減了將近三成。”

“——就連著三成,還是相府的估算,等秋收結束,各地呈上實際資料,只怕三成都打不住······”

天子啟剛一開口,四人便齊齊側抬起頭,望向御榻上的天子啟;

待天子啟話落,四人又趕忙挪動著身子,圍聚在了晁錯面前的桉幾周圍。

“渭南二石······”

“渭北二石半······”

“弘農二石······”

“河東二石半······”

“河內!”

“——一石半?!”

只大致看過那份奏報,四人面上,也紛紛流露出和天子啟一般無二的嚴峻之色。

面色凝重的彼此對視片刻,四人才回過身,各自坐回了位置。

而後,便是天子啟低沉的話語聲,成為了今日這場小會的開場白。

“在過去,關中各地的糧食產量,大抵在三石到三石半每畝。”

“其中,渭北更是每隔三兩年,就有一年能達到四石!”

“但今年,劉鼻、劉戊等賊發動的叛亂,讓關中每三家農戶,便派了一人出關,或為卒、或為(民)夫。”

“沒有壯勞力照看田畝,便讓整個關中的田畝,都大幅減產。”

“——就連渭北,今年都很可能只有二石半的畝產。”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明年春天,最晚不超過夏天,整個關中,就都將鬧起糧荒。”

“而糧荒,就意味著糧價暴漲,民不聊生,百姓易子相食,遍地餓殍、白骨······”

愈發低沉,也愈發嚴峻的話語聲,只惹得殿內四人不由各自深吸一口氣,似是已經身處於那般絕境般,流露出了似是呼吸困難的神容。

而天子啟遍佈凝重的目光,也隨著先前的話語聲,而最終落在了內史:晁錯身上。

“這件事,臣等先前也曾有預料。”

“只是沒想到,持續短短三個月的吳楚之亂,居然讓關中今年的農事,遭到了如此嚴重的破壞······”

被天子啟的目光死盯著,晁錯也只得哀嘆著起身,對天子啟再一拱手。

“眼下,秋收正在進行,整個關中都糧食減產的訊息,恐怕很快就會傳的人盡皆知。”

“訊息傳開之後,關中的糧商肯定會有所動作。”

“臣猜測:關中今年的糧食歉收,很可能會在未來幾個月之內,就引發百姓恐慌。”

“至於陛下預測的糧荒,恐怕,也根本不會那麼晚才出現······”

憂心忡忡的道出一番話,又皺眉思慮好一會兒,終也沒能想出什麼辦法的晁錯,終也只得再拜,旋即便又坐回座位。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啟本就凝重的面容,在晁錯這番‘提醒’之後,只更加嚴峻了起來。

“內史說的沒錯。”

“——糧食減產的訊息,肯定會讓糧商們興奮不已,而後囤貨居奇,加劇關中百姓的恐慌。”

“所以,朝堂必須採取措施,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這,也正是朕召四位朝公前來,商議此事的原因。”

如是說著,天子啟便稍一側過頭,先望向少府蕭勝。

“內帑的糧食,還有多少?”

沉聲一問,便見坐在末席的蕭勝趕忙起身,上前拱手一拜。

“稟陛下。”

“自太宗皇帝元年至今,少府內帑的存糧,共計有三千五百萬石。”

“早先,劉鼻、劉戊發動叛亂,臣奉陛下之令,從中調出了一千五百萬石。”

“——其中,調給梁王二百萬石,其餘一千三百萬石,則都送去了滎陽的敖倉,以備關東各路大軍所用。”

“從春正月叛亂爆發,到六、七月,叛亂次序平定,這場叛亂的平定,總共花費了近七個月的時間。”

“按照軍中,每人每月二石的軍糧配額,七個月,便是每人十四石。”

“算上滎陽的大將軍竇嬰所部十萬兵馬、邯鄲的曲周侯麗寄所部十萬兵馬,以及周太尉所部、欒布所部,共計四十多萬兵馬······”

“細算下來,少府調去暗藏的一千三百萬石軍糧,應該還剩一半左右。”

“只是這剩下的部分,恐怕無法調回長安了······”

蕭勝詳細的資料彙總,也讓其餘三人各自點下頭;

而蕭勝最後一句話,則是讓御榻上的天子啟,神情滿是陰鬱的也點下頭。

——敖倉,是關中的糧食運至關外的中轉站;

無論是軍糧,還是轉運到關東出售的民糧、從關東運入關內的稅糧,都需要敖倉這個中轉站,發揮其獨一無二的作用。

就如同年初爆發的吳楚之亂,正是因為敖倉始終固若金湯,才讓朝堂大軍能心無旁騖的平定叛亂,而不用擔心軍糧的問題。

換而言之:敖倉有沒有足夠的糧食,關乎到整個天下的安穩。

也正如蕭勝方才所言,敖倉剩下的那幾百萬石糧食,已經不能再運回長安了。

哪怕只是為了安定關東民心,並震懾關東諸侯,敖倉,都必須有這麼幾百萬石糧食,雷打不動的存在那裡。

這樣一來······

“少府的意思,朕明白。”

“敖倉的糧食,確實不能運回長安。”

“朕是想說:少府內帑剩下的糧食,能否先呼叫一部分呢?”

“——是否能在明年開春時,由少府平價出售一部分糧食,以平息關中的糧價?”

聽聞天子啟這一問,少府蕭勝只頓時有些焦急起來,分明是想說‘不可以’,但又實在不敢說出口!

過了好一會兒,等天子啟都已有些不耐煩,一旁的晁錯才再次起身,走到蕭勝身旁,對天子啟躬身一拜。

“陛下。”

“關中今年糧食歉收,所造成的糧食缺口,並不是少府憑一己之力,就能完全彌補的。”

“——現如今,關中民近百萬戶、數以百萬口,每家每戶,都有一百畝的田地。”

“今年,關中的畝產,整體降低了將近一石,也就意味著關中的每一戶百姓,今年就少得了起碼八十石糧米。”

“一戶八十石,近百萬戶,這,可就是八千多萬石的缺口了······”

“過去,關中的糧食沒有減產,尚且還有糧商囤貨居奇,哄抬糧價的事發生。”

“而今年,關中比過去,少收穫了八千萬石糧食,少府又能怎麼辦呢?”

如是說者,晁錯不忘稍側過身,略帶安撫的對蕭勝點點頭。

隨後,才又再度望向御榻上的天子啟。

“且先不提少府內帑剩下的二千萬石糧食,都分佈在關中各地,需要花不少時間,以及人力物力運輸。”

“即便這二千萬石糧食全在長安,在這上萬萬石糧食的缺口前,恐怕,也是杯水車薪啊······”

晁錯此言一出,少府蕭勝也趕忙抬起頭,焦急的望向天子啟。

雖然沒開口,但那瞪得渾圓的雙眼,分明是在告訴天子啟:沒錯,就是這樣!

但讓晁錯、蕭勝,以及一旁的陶青、劉舍等人,都頗有些出乎意料的事:在晁錯這番話語之後,天子啟卻並沒有流露出就此作罷的神容。

非但如此,天子啟反倒是從榻上起身,雙手揹負於身後,神情滿是凝重的望向晁錯。

“朕知道。”

“所以,朕打算先用少府內帑的二千萬石糧食,暫時解關中的燃眉之急。”

“剩下的,則用少府內帑的錢,從蜀地,以及漢中買糧,次序運入關中。”

說著,天子啟不由又稍呼一口氣,側頭望向劉舍。

“買糧食的錢,少府出了。”

“但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訴太僕。”

“——今年的芻藁稅,朕打算全部免除。”

“非但芻藁稅,關中的農稅,也要全部免除。”

“太僕用於馬政的芻藁,由少府內帑出錢補上。”

說到這裡,天子啟也終是再一側頭,望向御史大夫陶青。

“免除農稅之後,相府國庫用於發放官員俸祿的缺口,也有少府內帑出錢補上。”

“——在過去,官員的俸祿,一向是一半銅錢、一半米糧;”

“今年情況特殊,改成全部發放銅錢。”

“相府那邊,還需要御史大夫多操點心。”

低沉,凝重,又滿是強勢的一番話語,只惹得殿內四人齊齊一愣!

暗下思慮良久,才終是面帶遲疑的一躬身。

“陛下聖明······”

行過禮,又坐回座位,晁錯、劉舍、陶青三人滿是同情的目光,便齊齊匯聚在了少府:蕭勝的身上。

——按照天子啟的說法,關中今年的糧食歉收,以及因此引發的糧食危機,全由少府內帑買單。

太僕應得的芻藁稅、相府國庫應得的農稅,都由少府內帑出錢補貼,不再向百姓收取;

而少府,非但要出錢補上相府國庫的農稅、太僕馬政的芻藁稅,以及從關外買糧的花費,就連那二千萬石糧食,也要拿出來穩定關中的糧價······

“陛、陛下······”

“陛······”

被三人同情的目光注視良久,面色憋成豬肝色的少府蕭勝,終還是壯著膽子起身;

但當目光,對上天子啟那遍佈陰雲的面龐之後,蕭勝剛壯起的膽,只瞬間便洩了氣。

就這麼磕磕絆絆半天,都只憋出一個‘陛’字,蕭勝終是欲哭無淚的癱跪在地,默默留起了淚。

而在御榻之上,見蕭勝這般模樣,天子啟,也終是面帶滄桑的發出一聲長嘆。

“我漢家,以農為本,以孝治國。”

“孝道,是民風的根基,農本,則是百姓安居樂業的基石。”

“——糧食,則是唯一能讓百姓心安的東西。”

“今年的叛亂,讓整個關中的糧食都減產,這是已經發生了的事,無法改變。”

“但關中糧食減產,而即將引發的糧價鼎沸、糧食欠缺的問題,朕,絕對不能坐視不管。”

滿是莊嚴的道出這番話,天子啟又長嘆一口氣,才將目光重新移回殿中央,已泣不成聲的少府蕭勝身上。

“朕知道,少府打算告訴朕:少府內帑的錢、糧,都是先帝二十多年省吃儉用,才辛苦積攢下來的;”

“朕也知道,少府內帑存下的錢糧,都是用於將來,和匈奴人決戰的。”

“——但少府要知道!”

“先帝之所以攢下這些錢、糧!”

“我漢家之所以要和匈奴人決戰!”

“並不是因為我劉氏的家恨!”

“而是因為我漢家的國仇!

“是為了保護邊地的百姓,不再遭受匈奴人的搶掠、殘害,使邊地的百姓,能安居樂業!

!”

···

“如今,關中糧食短缺,百姓即將因為糧價暴漲,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到了這樣的關頭,朕難道要把這些救命的錢、糧,繼續留著去打匈奴人嗎?”

“什麼樣的匈奴人,能比朕的子民,比關中百姓的性命、生計,還要更加重要呢???”

語帶悲壯的接連發出數問,天子啟的面容之上,也盡帶上了一股莫名的威儀,和異樣的光彩!

就連一旁的晁錯、陶青、劉舍三人,都不又被這陣異樣的光彩,壓的稍彎下了腰······

“這件事,朕已經決定了。”

“少府也不要再哭了,朕會告訴相府:年末的大計,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為難少府······”

最後一句隨意的補充,卻頓時讓蕭勝破涕而笑,連連磕了好幾個頭,才心有餘季的倒著跪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天子啟倒是沒再關注蕭勝,而是仍滿帶著嚴峻,對一旁的陶青、劉舍、晁錯三人稍昂起頭。

“明日朝議,這件事,就請各位主動提出來吧。”

“——開封侯作為亞相,應該提議免除農稅;”

“——太僕則隨後出身,提議免除芻藁稅。”

“再由內史出身,提出從蜀地、漢中買糧的辦法。”

見天子啟就這麼毫無顧忌的,安排起幾人在明日朝議上的‘行動’,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也只得再一拱手。

“臣等,謹遵陛下詔諭······”

“——嗯。”

“——朕沒其他的事了。”

“——諸位如果有事,現在就可以說。”

“——如果沒事,那就可以各自退去,去忙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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