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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又當又立天子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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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新元三年,夏六月二十。

凌晨,寅時二刻。

放在後世,寅時二刻,是凌晨四點。

但在這一天的凌晨四點,宮中的諸位公子,卻都已經從睡夢中醒來。

廣明殿後殿,劉勝從榻上艱難起身,用力揉搓一下臉,昏昏沉沉的坐在榻沿。

待宮人端來一盆熱水,劉勝胡亂洗了把臉,又用食指沾些粗鹽,在牙齒上敷衍的摩擦一番,全當是刷了牙。

簡單洗漱之後,在宮人的侍奉下,穿上一件墨藍色朝服,再將那頂諸侯遠遊冠,固定在束好的‘丸子頭’上。

站在銅鏡前,張開雙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劉勝稍呼一口氣,終,還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常朝日啊~”

“嘿······”

滿是輕鬆的側過身,剛走到殿門處,那宮人便趕忙蹲下身,為劉勝穿起鞋。

手扶著宮人的肩頭,將那雙黑色布靴穿好,劉勝便走出殿門。

“呼~”

深吸一口氣,再舒舒服服伸個懶腰;

不多數,同樣穿戴整齊的兄長劉彭祖,也從隔壁的殿室內走出。

“常山王~”

“——中山王~”

兄弟二人滿是戲謔的一對拜,又齊齊一失笑,便嬉皮笑臉著,朝著殿外走去。

按照約定,走到宣明殿外,便見宣明殿的四個哥哥,也都穿著同樣一件墨藍色朝服、頭頂諸侯遠遊冠,在等候著兄弟二人。

“常山王~中山王~”

“——魯~王,江都王,長沙王膠西王~”

兩夥人剛碰到一起,便又是默契的各自上前,帶著滿是調侃的口吻,互相一對拜。

隨後,兄弟六人便嘿嘿傻笑著,在宮人們的引領下,朝著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凌晨四點,天空中,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身邊的宮人,手中都打著燈籠,道路邊也都點起了燈火,兄弟六人,恐怕連路都看不清。

就這麼嘻嘻哈哈,彼此打趣著向前走去,剛走出一小段路,便又迎面撞上另外一隊人。

“大哥。”

“二哥三哥。”

看清來人,兄弟六人只稍一斂面上笑容,分別向大哥劉榮,以及二哥劉德、三個劉淤一拱手。

待劉榮含笑一點頭,兩夥人便又再次合併,兄弟九人,一同朝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只是兄弟九人的‘隊形’,卻非常值得玩味;

——一馬當先的,自然是兄弟九人當中,唯一一個身穿棗紅色朝服,卻也同樣頭頂諸侯遠遊冠的老大劉榮!

老二劉德、老三劉淤二人,則滿臉凝重的跟在劉榮身側,又稍落後劉榮半個身位,好似劉榮的左右護法。

這兄弟三人之後,足足空出了三步的空隙,才是後面的兄弟六人。

後面的兄弟六人,由老四劉餘、老七劉彭祖並行於前;

只是不同於劉榮面上的嚴肅,以及劉德、劉淤二人凝重的神容——劉餘、劉彭祖二人面上,都掛著輕鬆的笑容;

一邊向前走著,一邊不時交談著、說笑著。

劉餘、劉彭祖二人身後,則緊跟著老六劉發、老八劉端二人。

老六劉發,分明是有些緊張,每走出幾步路,就會下意識低著頭,檢查身上的衣袍有沒有皺亂;

而老八劉端,則顯然是有些怕生,目光不停的在周圍掃視,面上也帶著一抹明顯的不自在。

最後,則是老五劉非、小九劉勝二人,嬉鬧、玩鬧著,跟著哥哥們向前走去。

若是這樣一副場景,被朝中某位大臣看到,單是從兄弟九人這奇特的‘隊形’,便能分析出不少訊息。

但只可惜,能看到兄弟九人這怪異的隊形的,只有左右護送兄弟九人,朝宣室殿前行的宮人······

“春公。”

終於來到宣室殿外,老大劉榮當仁不讓的走上前去,對宦者令春陀稍一拱手。

見九位公子齊身前來,春陀也只淺笑著低下頭,對劉榮稍躬下身。

“朝議是在卯時(五點),百官入宮,則是在寅時三刻(四點半);”

“現在,離寅時三刻,還要一會兒功夫。”

“恐怕要請諸位公子,在殿外暫候······”

隱隱帶有些許諂媚的話語聲,只引得劉榮含笑點下頭,便漠然側過身去。

也幾乎是在劉榮側過身的同一時間,一旁的老二劉德稍上前一步;

不著痕跡的伸出手,將一塊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從自己的衣袖當中,遞到了宦者令春陀的衣袖裡。

見劉德如此舉動,一旁的兄弟幾人,也都心照不宣的側過身去,各自打量起宣室殿外的陳設;

而宦者令春陀,則是不假思索的收回手,將劉德遞給自己的‘東西’,藏在衣袖裡輕輕掂了掂。

隨後,才眉開眼笑的上前一步,壓低聲線,對劉榮附耳低語道:“今日朝議,陛下還招了梁王······”

道出這寥寥數字,信息量卻極為龐大的一句提醒,春陀便對劉榮含笑一躬身,隨即便回過身去,走進了宣室殿內。

而在春陀離開之後,劉榮卻是思緒萬千的低下頭去,陷入了漫長的疑慮之中。

不一會兒,司馬門緩緩開啟,早就在宮外等候的朝臣百官,也都次序湧入了宮中。

待朝臣百官來到宣室殿外,看到九位公子早已等候於此,也並沒有表現出驚詫,只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上前向幾位公子(主要是劉榮)拱手行禮。

而兄弟九人當中,劉榮噙著一抹溫和的笑容,帶著自己的左右護法——劉德、劉淤二人,對每一個朝臣都拱手作揖,引得朝臣百官連連點頭;

面上,也無不掛上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至於其餘的兄弟六人,則知趣的躲在這三位哥哥身後,只當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偶爾有幾位千石,乃至六百石級別的小官上前,也只是劉餘、劉彭祖二人作為代表,替兄弟六人敷衍的回禮;

劉發、劉端二人則躲在這兩個哥哥身後,面上神容愈發侷促了起來,明顯是很不習慣,也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至於劉非、劉勝哥倆,則置若罔聞的跑到距離殿門數十步的拐角,毫無顧忌的蹲在地上,用先前準備好的石子兒,玩兒起了九宮格。

每玩兒完一局,贏的人還不忘嘿笑著抬起頭,在輸的人額頭上,彈上一個腦瓜崩。

正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此刻,正展現在宣室殿外的這幅場景,便是這句俗語,最直觀的體現······

·

“臣等,參見陛下~”

“惟願陛下千秋萬代,長樂未央~~~”

卯時正,天子啟的身影,不早不晚的出現在了宣室殿內。

朝臣百官齊身向自己行禮,天子啟自也是溫笑著直起身,對殿內百官稍一拱手,再象徵性的將上半身,彎下去一個微不可見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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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見禮過後,天子啟在上首的御榻上坐下身,又溫笑著伸出手,朝殿內百官,將手輕輕一壓。

隨後,聚集在殿中央的朝臣百官,便各自散到東、西兩側的座位上,又各自坐下身來。

待百官都落座,天子啟才終於呵笑著側過身,朝西席外側的兄弟九人指了指。

“幸好有祖宗庇佑,讓朕這樣德行淺薄的皇帝,也能幸運的生下這九個兒子;”

“到如今,朕這九個兒子,最年長的,已經有十九歲,最年幼的,也已經有十三歲。”

“——我劉漢開國之初,太祖高皇帝曾定下規矩:皇子年滿六歲,就應當封為宗親藩王,在關東坐鎮地方。”

“朕這九個兒子,早已經過了封王的年紀,卻仍舊被朕這個昏聵的皇帝,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滿懷唏噓,又不乏些許羞愧的話語聲,自是讓分坐於殿兩側的朝臣百官,僵笑著各自低下頭去;

不多時,便見西席最靠前的位置,僅坐於御史大夫陶青下座的內史晁錯,在百官的目光注視下起身,面色如常的走到殿中央,對天子啟拱手一拜。

“陛下不必如此自責;”

“——自先太宗孝文皇帝駕崩,陛下強忍失去父親的哀痛,接過這江山社稷的重擔,至今才剛過去三年。”

“而在這三年的時間裡,接連發生關東宗親諸侯不恭的事,到最終,甚至爆發了劉鼻、劉戊引發的吳楚七國之亂。”

“至今為止,叛亂都還沒有徹底平定,關東,都還沒有徹底恢復安寧。”

“陛下為關東的事日夜操勞,稍耽誤了諸位公子封王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畢竟過去幾年,關東始終都不太平;”

“就算陛下將諸位公子封為諸侯王,諸位公子,也很難順利就藩······”

明顯是早有腹稿的一番話語,卻也引得朝臣百官爭相點下頭,雖沒開口,卻也都各自擺出了一副‘臣附議’的神容。

便見御榻之上,天子啟輕笑著搖了搖頭,再稍嘆一口氣,便將手再次指向次序落座於東席的九個兒子。

“過去幾年,朕沒有按照太祖高皇帝制定的祖制,將自己的兒子,都封為宗親諸侯,這是朕的過錯。”

“而現在,關東已經安穩,劉鼻、劉戊的叛亂也基本平定;”

“朕就算再不捨得,也沒有把十幾歲的兒子,繼續留在身邊的道理了。”

“——諸皇子封王的事,朕,已經和太后商量過了。”

“只等關東徹底平定,太后就會頒下詔諭,將朕的兒子們,都各自封王。”

“至於今天,朕讓這九個兒子,到宣室殿參與朝議,實在是過去,沒能盡到父親的責任,沒有教育這九個小子,如何成為合格的宗親諸侯。”

“所以,藉著今天的機會,讓這九個小子,來宣室殿旁聽朝議,是想讓這九個小子,能稍微學到治國的本領。”

“如果朕的安排不恰當,還希望諸公,不要怪罪······”

朗聲道出此語,便見天子啟再次從榻上起身,對殿內朝臣百官微一拱手。

見此,殿內百官自也是各自起身,對天子啟起身一拜。

“陛下言重,言重······”

君臣一番虛偽的客套,只惹得劉勝滿是鄙夷的側過頭去,藉著向天子啟躬身行禮的機會,對身旁的五哥都囔著什麼。

“一句話的事,非要拐彎抹角,嘰嘰歪歪這一大堆!”

鄙夷一語,只惹得劉非憋笑點下頭,又趕忙低下頭去,生怕自己面上的笑意,被上首的天子啟看見。

等天子啟和朝臣百官再次落座,這場朝議,才總算是進入正題。

“劉鼻、劉戊起兵作亂,讓整個關東,都被戰火荼毒;”

“幸好有祖宗庇佑,沒有劉鼻、劉戊等賊子的狼子野心得逞,也使我僥倖保全了宗廟。”

“現在,劉戊已經畏罪自盡,劉鼻則敗逃去了嶺南;”

“——前些時日,東越王派人來報:叛賊劉鼻,已經授首。”

“過不了幾日,劉鼻的首級,就會被送來長安······”

天子啟朗聲一語,只惹得殿內朝臣百官面上,各自掛上了一抹澹澹的笑容。

一時間,便各自呵笑著側過身,和身側的同僚彼此賀喜起來。

——雖然睢陽一戰,劉鼻久攻不下,又被弓高侯韓頹當踏雪一擊,斷了糧道、退路,便已經宣告了這場叛亂的最終結果;

但至今為止,這場由吳王劉鼻、楚王劉戊響起的叛亂,卻仍舊還沒有完全結束。

在關東,還有許多流竄的叛軍潰兵,需要朝堂派出的平叛大軍剿滅。

作為這場叛亂的掀起者,吳王劉鼻的生死,顯然也關乎到這場叛亂的平定進度。

而今天,天子啟在朝議之上,當著朝臣百官的面,說出那句‘劉鼻已經死了,人頭過幾天就能送來長安’,顯然是讓先前,始終沒有完全安下心的朝臣百官,徹底安下心來。

——劉鼻,死了!

——這場叛亂,徹底結束了!

如果說,劉鼻死之前,這場叛亂的結局,是朝堂九成九能取得勝利;

那在劉鼻死後,這最後的零點一成‘變數’,也隨之化為泡影。

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宗親諸侯叛亂中,長安朝堂,已經取得了徹徹底底的勝利!

從今往後,關東宗親諸侯尾大不掉的問題,將再也不會讓長安朝堂頭疼。

因為叛亂結束,意味著晁錯的《削藩策》,才剛進入核心環節······

“劉鼻授首,劉戊畏罪自盡;”

“——可以說,這場叛亂,在我漢家的忠臣義士、賢臣良將公眾志成城之下,已經得以順利平定。”

看著殿內的朝臣百官,呵笑著同身旁的人拱手賀喜,天子啟的面容上,也掛上了一抹由衷的喜悅。

但在片刻之後,卻又見天子啟深吸一口氣,眉宇間,也悄然帶上了些許嚴肅。

“在劉鼻、劉戊的叛亂爆發時,朕曾昭告天下:對於做亂的賊子,應該深入多殺為要。”

“而現在,劉鼻、劉戊都已經死去,但那些作亂的叛軍潰卒,卻依舊在關東流竄。”

“——昨日,太尉周亞夫、大將軍竇嬰聯名上奏:這些叛軍潰卒,大都想要投降;”

“但太尉、大將軍麾下的將官們,卻礙於朕先前的詔諭,不敢接受這些潰卒的投降。”

“太尉、大將軍建議朕,赦免這些仍舊在關東流竄的叛軍潰卒,好讓關東,盡快恢復往日的安定。”

“但朕有言再先,若是下詔赦免這些人,恐怕會有‘朝令夕改’的嫌疑。”

“對這件事,朕,實在是感到很苦惱啊······”

“不知道諸公,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呢?”

如是發出一問,天子啟不忘做出一副‘愁死我了,大家夥替我想想辦法吧’的神容,次序望向殿內百官朝臣。

而在沒人注意到的角落,緊挨著五哥劉非的劉勝,只又將一陣白眼,甩向端坐於御榻上的天子啟。

“又當又立!”

“自己想赦免,就說自己想赦免唄?”

“——明明是自己想赦免,卻還要讓別人開口,勸自己赦免;”

“估計等別人真開口勸了,還得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勉為其難’的答應······”

滿是鄙夷的一陣牢騷,自是讓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劉非,在劉勝身旁捂嘴輕笑起來。

便是坐在靠前一些位置的劉彭祖,隱約聽到身後傳來的牢騷,也是一陣搖頭苦笑不止。

劉勝發牢騷的功夫,殿內果然接連站起幾道身影,對天子啟一陣‘苦勸’;

最後,也確實如劉勝所預料的那樣:在朝臣百官的勸說之下,天子啟‘無奈’的接受了百官的勸解。

“既然諸公都認為,這樣做不是朝令夕改,而是朕仁慈的赦免他們,那就這樣決定吧。”

“——這幾日,朕同太后稟奏一番,等太后答允,便草擬一道詔書;”

“下一次朝議時,詔書三讀,諸公沒有異議,再正式頒佈。”

天子啟沉聲一語,朝臣百官自是再拜。

“陛下聖明······”

至此,本次朝議第一項議題,便算是在這友好和諧的氛圍下敲定。

但下一個議題,天子啟卻並沒有再主動開口;

而是面帶微笑的昂起頭,望向已經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起身拜奏的太僕:桃侯劉舍。

“太僕,是有什麼事要稟奏嗎?”

“如果有的話,大可直言。”

“——畢竟我漢家,不是因言治罪的嬴秦;”

“朕,也不是秦王政那樣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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