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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榮,朕等了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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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從未有過的溫和語調,只讓宦者令心中一陣警鈴大震!

但被天子啟那溫和、平靜,又隱約帶有些落寞的目光盯著,宦者令也頓時有些糾結了起來。

冒著小命不保的風險,回答天子啟?

還是冒著惹怒天子啟的風險,拒絕回答······

“老奴······”

“老奴·········”

見宦者令一聲聲‘老奴’‘老奴’,嘴裡卻根本擠不出第三個字,天子啟也苦笑著搖了搖頭。

從躺椅上稍直起身,便朝周圍,那些已經退到二三十步開外的宮人、宦官喊道:“郅都留下;”

“其他人,都下去吧。”

天子一聲令下,在場眾人只如蒙大赦的躬身一拜,便急不可耐的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待殿門外,只剩下天子啟、郅都、郎中令這三道身影,郅都又可以走到距離躺椅十五步的位置,左顧右盼的戒嚴,天子啟才重新躺回身,對身旁的宦者令一招手。

“春陀啊~”

“跟在朕身邊,也有十幾年了吧?”

“——回陛下的話:十七年又四個月了······”

不假思索的一聲回覆,引得天子啟一陣輕笑不止;

將春陀召到身邊,連拉帶拽的身側蹲下身來,天子啟才輕笑著躺下身,側過頭。

“朕在宮裡,實在沒有什麼人,能說這些推心置腹的話。”

“只有你,能聽朕說這些,能陪朕說這些了······”

溫和、平緩的語調,讓春陀忐忑的情緒稍平靜了些,便見天子啟又正過頭,望向天空中的滿天星辰。

“朕百年之後,你也不用侍奉新君;”

“到朕的陽陵腳下,給朕守靈就可以了。”

“所以,放心大膽的說吧。”

“——你覺得,榮那小子,到底怎麼樣?”

“朕,到底該不該把宗廟、社稷,傳給榮那小子?”

天子啟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春陀縱是再惜命,顯然也已經沒有了退路。

而且天子啟說的沒錯。

作為天子啟的親信宦官,春陀,基本不可能侍奉下一代天子;

春陀最好的結局,同時也是春陀最期盼的結局,正是如天子啟所說的那般:在陽陵下建一處茅草屋,給天子啟守靈。

如果可以的話,再找族親過繼一個兒子,為自己這一脈傳延香火······

想到這裡,春陀終是小心翼翼的深吸一口氣,再試探的看了看身旁的天子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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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天子啟並沒有試探自己的意圖,又做好了心理建設,春陀才字字斟酌著,為天子啟的問題給出了答覆。

“宗廟、社稷該不該傳給公子榮,這不是老奴這樣卑賤的人,所能評說的事。”

“老奴只能試著,將老奴心中的皇長子,描述給陛下聽······”

小心翼翼的一語,引得天子啟緩緩點下頭,春陀才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對劉榮的看法,試探著擺在了天子啟的面前。

“作為陛下的長子,公子榮對陛下、對慄姬,都很是恭順;”

“作為眾公子的長兄,公子榮和其他的公子們,也都能稱得上一句‘兄友弟恭’。”

“朝野內外,雖然很少有人誇讚公子榮,但同樣也很少有人指責公子榮。”

“從這一點來看,老奴覺得:公子榮就算不聰慧,也斷然算不上愚笨······”

中規中矩、不褒不貶的話語聲,並沒有讓天子啟的面容之上,出現絲毫表情變化;

春陀則小心試探著繼續道:“老奴聽說,漢家以孝治天下。”

“——而公子榮,並不曾有不孝順父母雙親、宗親長輩的舉動。”

“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家產的大部分,都應當是由嫡子繼承;如果沒有嫡子,就應當是由庶長子繼承。”

“——而公子榮,是陛下的庶長子,陛下,也確實沒有嫡子。”

“至於陛下,應不應該把宗廟、社稷傳給公子榮,老奴不敢評說,也根本沒有評說的眼界。”

“只是公子榮,一沒有不孝順父母親長,二又是陛下的庶長子;”

“對於公子榮,朝野內外也沒有過斥責、不滿的聲音。”

“所以,老奴愚蠢的認為:公子榮,或許並不會是一個很糟糕的儲君······”

鼓起自己畢生的勇氣,道出最後這句‘公子榮,或許不是很糟糕的儲君’,春陀終是如同一個洩了氣的皮球般,軟趴趴癱坐在地。

春陀知道:自己今天的這番話,可能會給自己召來怎樣的災禍;

但春陀也同樣明白:這,是自己的命。

從十七年前,走進太子宮,成為劉啟身邊,地位最高的太監的那一天開始,春陀的未來,就早已是命中註定。

對於這躲不過去的‘命’,春陀感到驚恐、感到忐忑;

但最終,驚恐、忐忑的春陀,也還是選擇認命。

因為認命,是春陀唯一的選擇······

“是啊~”

“榮,不會是個很糟糕的儲君。”

“——但也不會是個很優秀的儲君······”

“就像朕一樣,最終,也不會成為一個很優秀的皇帝·········”

滿是惆悵的語調,也惹得一旁的春陀嘆息著低下頭去。

但片刻之後,天子啟的嘴中,卻又道出了這樣一句話。

“不對;”

“如果始終無法在慄姬面前,說出那個‘不’字,那榮,真的會成為一個很糟糕的儲君!”

“未來,也必定會成為比朕,都還要更加糟糕的皇帝······”

天子啟再次莫名奇妙的提到‘不’字,也讓一旁的春陀有些疑惑了起來。

許是認了命,也多少生出了些‘視死如歸’的坦然,亦或是類似‘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的想法,春陀高度緊繃的情緒,也逐漸放鬆了些。

暗自思慮良久,都沒能想明白天子啟口中,這個‘不’字的意思,春陀也不由將疑惑地目光,撒向身旁的天子啟。

感受到春陀目光中的疑惑,天子啟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平躺在躺椅上,呆愣愣的望向天空,過了好一會兒,才悠然開口道:“榮對慄姬,很孝順。”

“在過去,我漢家的皇帝,也都對母親很孝順。”

“——比如孝惠皇帝,對呂太後,就可謂是言聽計從;”

“凡是呂太後的話,孝惠皇帝,就沒有不聽的。”

回憶起往事,天子啟的語調中,不由帶上了些許感懷。

面容之上,也悄然湧上一抹澹澹的笑意。

“較之於孝惠皇帝,先帝對已經離世的太皇太后,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年,皇祖母病重臥榻,先帝便一直都在病榻旁,照看皇祖母。”

“一連好幾天,先帝都沒閤眼;皇祖母的湯藥,也是先帝先嚐過冷熱,才親自喂到皇祖母的嘴邊。”

“這樣的孝行,縱觀古今,都是少有的;”

“至今為止,太宗孝文皇帝‘親嘗湯藥’的往事,都還在天下各地廣為流傳······”

如是說著,天子啟便似笑非笑的側過頭,望向身旁,仍面帶疑慮的宦者令春陀。

“你看。”

“孝惠皇帝,孝順自己的母親呂太後,對呂太後言聽計從;”

“而先帝,也同樣孝順自己的母親薄太後,為薄太後親嘗湯藥。”

“那你說:同樣都是孝順母親,為什麼孝惠皇帝,險些斷送了我劉漢社稷,而先帝,卻成了天下人稱讚的明君、聖君呢?”

見天子啟如是發問,春陀只下意識搖了搖頭;

待片刻之後,回想起片刻之前,天子啟幾度提到的‘不’字,春陀的面容之上,又逐漸湧上一抹似懂非懂的神容。

“沒錯。”

“孝惠皇帝,和先帝之間的差距,就在這個‘不’字上!”

並沒有讓春陀遲疑太久,天子啟便直接開口,驗證了春陀的猜想。

而後,天子啟望向天空的目光中,便也隨即湧現出唏噓、感嘆之色。

“太祖高皇帝時,孝惠皇帝,始終不能在呂太後面前,說出這個‘不’字;”

“——為了逼迫孝惠皇帝,對呂太後說出這個‘不’字,太祖高皇帝,更是一度以廢儲易立做威脅。”

“只可惜,直到太祖高皇帝駕崩,那個‘不’字,都沒能從孝惠皇帝口中吐出。”

“太祖高皇帝一時心軟,並沒有真的廢黜孝惠皇帝,也最終引發了後來的諸呂之亂······”

說到這裡,天子啟不由稍嘆口氣,將身上的厚毯緊了緊。

“而太宗孝文皇帝,卻說出了這個‘不’字。”

“——在母舅薄昭惹下滔天大禍,引得天下民怨沸騰時,面對母親薄太後‘赦免薄昭’的命令,先帝,說出了這個‘不’字。”

“這個‘不’字,讓先帝,成為了太宗孝文皇帝,而不是第二個孝惠皇帝;”

“也同樣是這個‘不’字,讓薄太後,成為了避居長樂的賢后,而不是呂太後那樣的權後。”

“這,就是孝惠皇帝和先帝之間,最大的一點不同。”

“這個‘不’字,就是最大的不同之處······”

說著說著,天子啟便話頭稍一滯,呆愣片刻,又莫名其妙的噗嗤一笑。

待春陀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天子啟才帶著自嘲的笑意,笑著搖搖頭,用食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子。

“朕,也同樣說過這個‘不’字。”

“——當年,北平侯被父皇罷相,母後想要讓章武侯竇廣國,成為新的丞相。”

“在當時,我在母后的面前,說出了這個‘不’字。”

“也正是這個‘不’字,讓先帝不再懷疑朕,這個能一棋盤砸死吳王太子、整天就知道去宮外玩耍、嬉戲,以至於誤了宮禁的混賬,究竟能否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

“沒有其他原因;”

“只是因為朕,說出了這個‘不’字而已······”

言罷,天子啟終是長嘆一口氣,將身體完全放鬆,在躺椅上平躺下來。

看著天空中,那一顆顆沒有絲毫異常的星辰,以及那一輪完全沒有‘月食’徵兆的明月,天子啟,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輕鬆。

起碼在這一天,天子啟目光所及的夜空,僅僅只是‘夜空’;

而不是冥冥之中的上蒼,對天子啟發出的警醒······

“孝惠皇帝,沒能在呂太後面前,說出這個‘不’字,證明了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後來的諸呂之亂,證明了這一點。”

“先帝在薄太後面前,說出了那個‘不’字,則證明了自己,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後來的一切,也同樣證明了這一點。”

“而朕,在母后的面前,也說出了那個‘不’字,讓先帝相信:我就算再混賬,也不會斷送劉氏的宗廟、社稷;”

“——迄今為止,朕,也僥倖得保宗廟,沒有辜負先帝的囑託。”

“而榮······”

“榮······”

“榮的這個‘不’字,朕,卻等了快二十年了········”

“朕實在不知道,榮這個‘不’字,朕還能等多少年············”

隨著天子啟愈發低沉的語調,一旁的春陀,也終是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去。

春陀覺得,自己應該聽明白了。

天子啟要的,不是孝順的儲君;

天子啟要的,是在孝順的基礎上,能說出這個‘不’字的儲君。

準確的說,是能在孝順母親的前提下,能用一個‘不’字,將自己的母族外戚壓住的儲君。

只有這樣的儲君,才是天子啟滿意的儲君;

只有這樣的儲君,才會成為像先帝那樣優秀的皇帝、像天子啟這樣合格的皇帝;

而不是成為孝惠皇帝那樣,險些斷送宗廟、社稷的‘壞’皇帝······

“咳;”

“咳咳咳······”

思慮間,耳邊響起一陣輕咳聲,惹得春陀下意識起身;

見天子啟又將身上的厚毯緊了緊,卻絲毫沒有回到殿裡去的意思,春陀便也只能快步離去。

不片刻,便端著一碗冒著熱汽的水,小心遞到了天子啟的面前。

“唔······”

“滋熘······”

“嘶~!

“——滾水?”

被碗裡的開水燙了下嘴皮,惹得天子啟一陣齜牙咧嘴起來。

卻見春陀略有些慌亂的上前兩步,趕忙解釋道:“是廣明殿傳出來的法子;”

“說是公子勝,交代廣明殿上下的宮人,不管有病沒病,都要喝滾水。”

“多喝滾水,可以病邪不侵,有病治病,沒病防病······”

春陀說話得功夫,天子啟也從嘴唇的炙痛中緩過神,捧著手中的水碗,小心吹著,又試探著輕抿了起來。

“什麼有病治病、沒病防病,牛頭不對馬嘴!”

“——真要是這樣,那朕還要太醫做什麼?”

嘴上吐槽著劉勝的‘偽科學’,天子啟的身體卻是十分誠實。

小心抿下幾口溫水,便覺得肺腑傳來一陣溫熱,就連經常脹痛的胃,都不由有些舒適了起來。

感受到身體的變化,天子啟皺起的眉頭也隨之鬆開;

再喝下幾口,感覺到口齒間的甜意,便又略有些疑惑地揚起眉角。

“甜的?”

“不像是花蜜的味道······”

“——是蜂蜜?”

見天子啟的氣色肉眼可見的好轉了些,春陀也不由暗松一口氣。

聽聞天子啟發問,自趕忙答道:“也是廣明殿傳出來的說法。”

“說是,多喝蜂蜜水,止咳潤肺······”

聞言,天子啟自然又是都囔了一陣,絲毫沒有注意到平日裡幹癢的喉嚨,此刻已是舒服了不少。

美滋滋喝下小半碗熱蜜水,又舒坦的長哈一口氣,將水碗捧在懷中,天子啟才隨口問道:“那混賬,最近在做什麼?”

隨口一問,卻惹得春陀的面容之上,直湧上一抹由衷的笑意。

“方才,陛下說,先帝為太皇太后親嘗湯藥,侍奉於病榻前;”

“公子勝這段時日,倒也頗有些,為丞相親嘗湯藥的意思了······”

含笑道出一語,春陀也不由笑著低下頭,對天子啟的詢問,給出了正面的答覆。

“——每日天不亮,公子勝就會從司馬門出宮;”

“說是親自去故安侯府,給丞相熬辰時的藥。”

“辰時之後,公子勝會回到宮中,陪賈夫人說說話,或是去宣明殿看看程夫人,勸程夫人,不用太掛念公子非。”

“每隔三五日,還會去長樂看望太后、去椒房給皇后請安······”

聽著春陀報告劉勝過去這段時間的行程,天子啟的面上,也不由湧上一抹下意識的自豪。

“看吧?”

“孝順算個哪門子的本事?”

“——朕的兒子,就沒有一個不孝順的!”

“我漢家,也容不下不孝順的宗親、皇子!”

帶著顯擺子孫成器的神容,對春陀炫耀一番,再次將茶碗遞到嘴邊的天子啟,卻又莫名發起了牢騷。

“給丞相親嘗湯藥······”

“我這當爹的,是不是也病著呢?”

“雖說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但也不能為了老師,就忘了親爹不是?”

三兩句話的功夫,天子啟的眉頭便再次皺了起來,惹得一旁的春陀,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但片刻之後,天子啟的腦海中,卻逐漸生出了一個十分荒唐的念頭。

——似乎劉勝,就恰恰是天子啟想要的,能說出‘不’字的儲君。

為什麼?

“哼!”

“連朕都敢頂撞,還有什麼事,是那混賬不敢做的?!

!”

突如其來的一聲怒斥,惹得一旁的春陀不由一驚,只忐忑不安的望向身側,正躺在躺椅上,小口嘬著熱蜜水的天子啟。

卻見天子啟又煩躁的都囔了幾句,便勐地從躺椅上站起身;

手中水碗,也不輕不重的塞進了春陀的懷裡,便大步朝著殿內走去。

“都涼了!”

“還不去換?”

“——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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