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轎輦離開京城。
一直向南, 一路走走停停。
各種各樣的江南小城鎮,水鄉拱橋,燈籠人家。亭臺香榭, 藕花荷塘。宴語涼每到一個地方都一頭勁的歡快,拽著嵐王去溜達去,各種走街串巷買好吃的, 一處也不肯輕易放過。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嵐嵐,你那個掛著葉子的磨坊水車。真好看,這東西在華都沒見過,朕好想搬它回華都!”
“你瞧那七孔橋,那白房黑瓦, 這才是真正的‘小橋流水人家’。”
“嵐嵐, 這個湯圓真好吃你快嚐嚐,噗……哈哈哈哈, 是山楂餡兒。哎, 別哭別哭,是朕錯, 但朕真的覺得這個不酸了,明明放了那麼糖!你究竟是從哪兒吃出的酸?”
“哇, 江南的牌九雖和京城一樣打發卻完全不同哎,跟朕一起看!”
嵐王以前也就來過南邊一次。
四歲的那年,跟著太子與三皇子辦軍餉案那次。
那一年江南大水,饑民眾、餓殍遍地。太子與三皇子說是查案但實則忙著內鬥。二皇子一己之力心機算盡, 既恭敬不僭越又成功糊弄了三皇子、討好了太子, 星夜偷偷斡旋,開倉放糧救濟災民。
那一年江南的景色是灰敗的。在莊青瞿的眼裡。沒有生機、沒有任何傳說中的水鄉好的風光。
那一年江南唯一的亮色,是二皇子清明堅定的眼睛。
挺拔的背影, 堅定的聲音,衣袂飄飄。
而今,時光荏苒。
盛夏初秋,正是江南好風光。依舊溫暖,依舊有荷塘,山林卻已有了層林盡染的顏色。
之前小小的文人叛亂根本沒有影響江夏城的繁華,萬紫千紅銷金窟早已恢復了昔日的人聲鼎沸。
通往臨近座城池的路也修好了,江夏如今再不是只有一條水陸的“江南一點星”,自打有了路陸交通後就連周遭的城鎮也紛紛變得活絡繁榮起來,路上數行人遊客、販夫走卒,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在江夏玩,不可不坐船夜遊。
此刻一身青色素衣莊青瞿,就同打扮成富商小公子的皇帝一起做在遊船上,一起看岸邊朱樓燈影,聽著湖面琵琶聲聲。
莊青瞿手裡,已是一大堆吃的玩的。
豚皮餅,酥黃獨,醬豬手,桂花釀……就這樣宴語涼還覺得不夠,此刻正在讓船家他打燭燈照水面,據說運氣好能照上來鮮美的鱸魚。店家可以船上現做魚湯。
宴語涼一聽,擼起袖子可來勁了:“嵐嵐,等朕,咳,等我抓一條肥的你吃!”
莊青瞿:“嗯。”
漁火點點,照著他淺淺的瞳。
他就託著腮在那看,他家阿昭抓魚的樣子笨死了,不由得勾起色的唇。
莊青瞿素來心細。其實這一日日的,阿昭成天撐著二分的精神活潑帶他逛吃遊玩、哄他開心,眼裡時時刻刻都是他,是特意用心在討好他。這些莊青瞿自然是知曉的。
卻暗戳戳的裝了個沒覺察。
……被心上之人每天捧在手心,誰又會不倍感歡喜呢?
嗜甜的小莊沉浸在甜絲絲的幸福裡不能自拔,難免會有一點點的小私心。
想再要些,想阿昭多寵他些。
……
船兒越搖越遠,沿著洛水一直到喧囂嘈雜的貨運碼頭。
此處竟比吳儂軟語、燈紅酒綠處明火更加雪亮,可見各國商船。其實宴語涼之前就發現了,越往南邊,越瀛洲、膠南等國的客商。
以前很年,都是大夏人去那幾處辦貨的,商人爭學鄰國語言。而如今卻是各種操著古怪大夏口音的異國商人,扎堆的前來。
船家:“兩位客官你們快瞧,有大船要了!”
不遠處海港邊,正有一艘華麗的三桅帆船滿載了貨物星夜,繪著大貓貓兔的旗子迎風招展,很有氣勢的樣子。
宴語涼:“呃,可是看桅杆,又不是太像大夏的船。”
船家:“不是咱們的船,是堪輿國的船。”
“堪輿的船為什麼掛嚶如旗?”
船家一臉的驕傲:“當然是因為掛咱們的旗子去海上比較安全啊!外面海盜到都不敢搶。哈哈,不都是因為上次師律將跟著水師出去了一趟麼?一帆開去堪輿又回來,把路上的海盜揍了個遍,如今海盜到大夏的船都繞著走。”
宴語涼:“雖然如此,但這貓貓兔……畫得也不太對啊。”
大夏的嚶如明明是貓臉兔子耳朵,它這畫的卻是兔子臉貓耳朵。船家:“嗨,沒事兒。著像就是了!他們靠近都不敢哪能明白!”
他說著,搖著船更加靠近海港。
“客官不是想看大夏的船,你們看,那邊一排是落雲的船,後面那一隊新的就是咱們的。”
“是不是比落雲的還氣派了?我大夏如今哦豁,早不是二年前的大夏了,那叫一個國富力強、財大氣粗喲!!!”
宴語涼:“得了吧。還財大氣粗,一仗打下來國庫空蕩蕩,還不知道明年又上哪搞銀子呢。”
船家聽他這話不高興了:“哎等一下年輕,你聽誰說的國庫空了?年紀輕輕不要空穴來風、相信謠言,應當相信陛下、相信嵐王!有他們二人在國庫怎會空,大夏只會一年好過一年!”
宴語涼:“……”
就是有他們二人在,啥都想建、啥都想搞,國庫才一直空。
旁邊莊青瞿忍不住了,噗嗤一聲。
嵐王不笑則已,一笑傾人城。船家都看呆了。他從上船就覺得這位公子長得好看了,如今又認真了眼,啊,恕他詞窮,怎麼世上會有人那麼好看?
可惜生成男子。這若生成女子,只怕江夏最美的大家閨秀也遠不如他,半可以入宮為妃……不,一定可以倍受聖寵當皇后!人人都說當今皇帝至今不娶是眼光高,他倒覺得只因此男沒生成女子!
不過生成男子估計也禍國殃民,容易把別人勾成龍陽之癖。
不信瞧瞧?
一個男子生成這般傾城國色,這一笑,就連跟他一起的公子魚都再想不起來抓了,只顧他發愣。恍惚之中竟還有點不是滋味的複雜,只怕咳……不是太妙。
宴語涼是複雜。
那麼大船,江南一派盛世繁華景,漁夫一路都在自發歌功頌德,憶往昔麼窮多麼不容易,而如今江夏商人遊人眾,搖船夜遊的生意多麼逍遙又掙錢。
嵐王聽著就一直微笑。
那雙狹長的明眸裡,還又分得意驕傲的模樣。
可是。
宴語涼雖一向知他喜歡如今大夏的繁榮光景。可這一切好光景細想來,又有少是以嵐王身上的痛、心裡的傷,半數的健康,以及數不盡的委屈和絕望換來的。
嵐王難道都忘了麼?
還是說,不計較了?可小莊從來小心眼又心思重,又怎會不難過、不計較?
乘船回去的路上,夜深了,水上燈火滅了一半。兩個人也都有些累了,宴語涼靠著嵐王安安靜靜,悄悄摸他手指。
指尖勾勾纏纏,很是溫柔。
他這些時日,待嵐王都是加倍用心的呵護備至。
雖臉上仍是錦裕帝不變的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實則卻每是一個眼神、一絲舉動皆認真放在心上。會嵐王梳頭、更加入微觀察他穿衣薰香的小心思,循著他的目光,認真揣摩這個人許多暗戳戳的小情緒。
嵐嵐被他刻意討好,會略羞澀、裝不知道,卻又暗戳戳的歡喜。
想要的小玩意兒,哪怕嘴上說著不要眼神也騙不了人。尤其有些他其實很喜歡的東西,他自己又覺得掉價的,就會像小時候一樣擺出一臉嫌棄和瞧不上的表情。
這種時候,得宴語涼主動去買、一路替他拿著。
拿回客棧、馬車,總是要是別人不到的地方。宴語涼自己也得裝不到、裝忘了,他才會抓準時機迅速摸走藏起來。
小莊本質上,都跟小時候沒有變……
宴語涼這般哄著他寵著他,莫名的也很有一種終於好好彌補一回當年那個彆扭小可憐的感覺。但是不夠。
還不夠,遠遠不夠,要怎麼樣才夠呢?
一輩子都不夠的——有些事情,真的越想起來,越是難受心疼。
清明夢裡很回憶,卻都是畫面為主,一直鮮少有二皇子當時真正的“所思所想”。宴語涼是近日才發現,他一直誤會了一件事。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色令智昏”是與生俱來。
一直不曾半分懷疑,他年少時第一次見小莊,一定是被他那蔥綠色小粽子一樣又白又軟、美好可愛的模樣深深打動、不能自拔了的。
以至於後來,儘管知道小莊性子不好、也屢屢被他甩臉子惹生氣,依舊禁不住手賤總逗他。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如今宴語涼想起來了。二皇子那時根本清楚得很,莊氏青瞿高不可攀。
當然也不止莊青瞿一個,那時候所有一起唸書的除卻太子和三皇子,剩下的也要麼是太尉獨子、丞相獨子,要麼算命的欽天監荀氏,就連宇文長風的爹宇文化吉當時也都是位極人臣。
對他一個一所有的二皇子來說,全員高不可攀。
所以他那時,哪有功夫在乎過莊青瞿的樣貌。
他不配。
裝傻裝鬧、嬉皮笑臉跟所有人處好關係,只因他想好好活下去。為了母妃活下去,其他的他都不配想。
師雲的到來,讓宴語涼找到了“活下去”之外,更宏大高遠的生存意義。
三皇子也並非是他害死。
宴語涼當年輔佐三皇子一度是非常認真的,三弟天資聰穎,是個不錯的帝王胚子。再不濟也總比太子好。
他是恨鬱鳶貴妃害死他母妃,可若是身家恩怨與國家大義之間,他知道輕重。
直到他發現三皇子心裡只有權術沒有天下。加之三皇子不聽勸告不斷挑釁太子……最後事發確實是太子放火,他的責任最是明知會如此發展卻裝聾作啞沒攔著。
三皇子宴殊寧其實不是個壞孩子,待他也不算很差。那麼年相處的情誼不是假。
但他能怎麼辦,他沒法出聲救他。
就一如澹臺泓和莊青瞿,他知曉他們人品,也都是真心信任的。相處的點點滴滴做不得假,可又要他怎麼真心?
為了大夏長治久安,論是莊氏還是澹臺氏有朝一日都一定要除。
不止他清楚,師雲也不忍。
澹臺和莊青瞿也都是他出來的學生。他也不捨,他說小涼,你這條路以後……多難走。到時候師父陪著你走,可說好的陪著他走的,他卻食言了。
宴語涼搖搖頭,努力平復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