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陽光明媚。蘇指揮使卻過得十分頹廢。
當日烏衣脫得氣派,如今後悔無收場。
只能約小弟們各種借酒消愁醉夢死。一日正愁雲慘淡地喝,突然小弟跑進來:“恭喜大哥, 賀喜大哥!”
“天家給大哥賜了一門上好的親事!咱們弟兄以後有大嫂啦!”
蘇栩本來還醉眼朦朧,一聽這話瞬間醒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小弟們那邊則已經為這個喜訊癲狂。各種恭喜賀喜——前幾日皇帝專門問詢老大, 果然是對他們老大青眼有加!
“賜婚???給我賜婚?狗皇帝必有陰謀!不娶,死也不娶!”
抗議卻淹沒在小弟們的推杯換盞裡。
小弟勸他:“哈,大哥小聲點!如今嵐王和陛下君臣和睦,咱們烏衣衛也都要謹言慎行了。何況這多的好姻緣啊?福鏡郡主金枝玉葉,您這以後也是皇親國戚、跟陛下一家人了!”
蘇栩:“什麼金枝玉葉!我不稀——等一下, 你剛才說什麼郡主?”
“福鏡郡主。”
“福鏡郡主怎麼了?”
“賜婚給老大您啊!”
蘇栩:“賜婚給誰?”
“老大您啊。”
“誰賜婚給我?”
“……”
坐在一側的卓子昂:“福鏡郡主!就是前幾日老大特意讓我送甜瓜去府上, 拉我問長問短問了兩個時辰並給老大回了親手繡的臘梅花小香囊的那位福、鏡、郡、主!”
蘇栩:“……”
“老大?老大!”
“不好了,大哥好像中風了!”
據說當天, 蘇老大醒來以後依舊是一通吱哇亂罵。
“可恨狗皇帝果然是洞察人心、慣常抓住別人弱點施以恩惠!他、他居然連我十幾年前的陳年舊事, 都、都……”
“對我尚且如此心機,可想而知, 在嵐主那裡又使過多少鬼點子?!”
然而下午罵罵咧咧完,傍晚就口嫌體直去宮中謝恩了。
那一年, 福鏡郡主與蘇指揮使的小故事成了京城熱銷小話本。
那一年,“十罵然謝”成了華都熱詞。
……
宴語涼等的就是蘇栩謝恩。
“嵐嵐,咱們一起去見他。走啊?你手怎麼冰涼冰涼的?怕什麼,他既肯謝恩就是事成了一大半!你再出去給他個臺階下、說兩句體己話, 不就和好如初了?”
話雖如此, 嵐王依舊僵硬。
他性子從小如此。面對敵人哪怕對方鋒芒再勝爪牙再利,他從來都無所畏懼。可越是親近的人他反而越沒有辦。一句話、一個冷眼、一點點不理解和不信任都足以穿透他的一身鎧甲,重傷裡面柔軟的地方。
如果蘇栩此只是來例謝恩, 而並不願見他,那他……
懷中一片溫暖踏實。
皇帝抱了他,哄小朋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背:“嵐嵐,抱一抱好點沒有?”
好一點了。好多了。
莊青瞿強撐起精神,他得拿出點嵐王的樣子,不能阿昭覺得他沒用沒氣勢。
卻看宴語涼只是笑,略微寵溺地拽起他袖子尖尖:“嵐嵐不怕,待會兒一切朕來與他細說,你就在旁保持親切。朕保管讓他回心轉意無話可說!”
宴語涼信心滿滿。
他是做好萬全準備的。不僅特意打扮了一番努力不被比下去,準備了一大套親切友好威逼利誘的帝王厚黑籠絡,自信可以忽悠得蘇指揮使暈頭轉向媽都不認識。
萬萬沒想到。一出門,在場三人三臉懵圈。
蘇栩懵,是因為他沒想到嵐王在。
悔了那麼多天終於又見到少主,腦子一嗡一片空白,只知道熱淚盈眶。
嗚嗚嗚,少主他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啊。都瘦了。
嵐王懵也是因為沒想到蘇栩熱淚盈眶。
他喉嚨裡有些發澀,心裡一些積壓的難過緩緩在自行開解。
是。阿昭說的沒錯,世事並非一定沒有轉圜的餘地。這麼多年的主僕之情,他……又何必這麼不自信。
宴語涼懵則是因為——
他終於真的見到了這位蘇指揮使。雖說已做好了受衝擊的準備,卻依舊是……猝不及防!!!
蘇栩一身黑衣跪在楚微宮門口,不動如山。
錦裕帝目不轉睛看這位“烏衣衛最帥第一人”,郡主府侍女口中的“一見蘇栩誤終身”,認真看了好一會兒,腦子裡卻始終只反覆劃兩個字:
許、褚。
許褚乃是京城一套暢銷硬漢小話本裡的男主角。天降猛男、健壯能打、勇力絕人,曾經赤膊上陣與人大戰百回合人稱虎侯。
宴語涼真是萬萬、萬萬沒想到。
實在是“蘇指揮使”這名號聽起來自帶一種“翩然公子、草木美人”的風流倜儻,怎麼聽都是弱質大美人的名字。
結果真人身高九尺!臉倒是周周正正濃眉大眼,但搭配一身精壯結實的腱子肉力只顯得他拔山兮氣蓋世,孔武健康遒勁有力!
“……”
就雖然,從某種層面上確實算是“一等一的英俊瀟灑”。而且能欣賞這種陽剛粗獷男人的郡主和烏衣衛小年輕們,審美品質還都非常高。
“……”
只是吧,宴語涼默默重新構思了一下嵐王與這人秉燭夜談、說悄悄話的場面。
與他之前勾勒的就不是一種畫風!
……那沒事了。
他咳了咳,怎奈拂陵卻從身後捧著一個錦盒出來:“蘇大人,賜婚聖旨明日會遣使送入府中,大人可以趕緊回去準備下聘了。陛下專程賜賀婚墨寶一份,請蘇大人收好。”
宴語涼:此刻再說不想送了,是不是已經太遲?
這墨寶倒不是別的,乃是他手繪的一副醜兮兮的《朕與嵐王攜手登樓圖》,給裱上了。繪畫時間是他見到蘇栩真人之前。
宴語涼眼睜睜看蘇栩謝恩接下錦盒,只能暗自慶幸。
好他懸崖勒馬,沒再畫一張《嵐王風流出浴圖》來。
……
此事皆大歡喜,京城吃瓜群眾都愛這個故事。
只有大理寺卿奚檢不太滿意。
奚儉對郡主沒意見,主要是不滿蘇栩。很快就上了一道參狀告蘇栩前日於京城酒後言不檢連聲高呼陛下是“狗皇帝”,這種叛逆之人怎有資格迎娶皇家郡主?
宴語涼:“……”
“哈哈哈。”
奚卿是少見多怪了,蘇栩說的比這大逆不道的話恐怕只多不少。
但他畢竟是帶回了北漠有變的重要情報,宴語涼反正心胸寬廣又不愛生氣,就當他功折罪吧,只要來迷途知返,他是願意多給他一兩次機會的。
為什麼不給呢?
一國之君不給自己的子民機會,難道給別人機會?
再說了蘇栩如今要娶的可是宴氏郡主,那等一直“嚶嚶嚶”的狠角色還能治不住他?要知宴家之苟克萬物!
當然宴語涼不能叫他白罵一句狗皇帝。
……
參奏蘇栩的摺子宴語涼有意藏起,但嵐王是看到了。
那日早朝,一下朝就叫住奚檢,要單獨聊。
不久奚檢出來了,徐子真:“奚卿沒事吧?是不是你參蘇栩被嵐王抓到了,他說什麼了?”
奚檢:“……嵐王說,聽聞我院裡有一顆梅子樹,如今亭亭如蓋。”
徐子真:“啊?”
奚檢撫了撫眉心,是深深荒謬。他院子裡是有那一棵每年都結很多果子的梅樹,他又不喜浪費,於是每年都制很多梅乾送親友,裴翳又特別會釀梅酒。
結果今日,嵐王竟來問他討梅子!
一臉可彆扭可不情願地討,奚檢從沒見用這種表情問人家要東西的。
徐子真:“這……?”
“奚卿自制的梅乾確實可口,陛下曾稱讚,但真已聞名遐邇到這等地步?哈哈,那豈不是可以開店在京城賣,保證意興隆。”
奚檢:開店賣不想給嵐王!!!
結果回家被裴翳一勸,是得乖乖給。九制梅乾沉甸甸的十幾包、附贈幾大罈子的青梅酒。奚檢寫目錄時自我安慰,好歹他用的這硯、這紙,都是上次“嵐王所賜”。
唉。君臣和睦也沒法,權當禮尚往來吧!
……
莊青瞿深知蘇栩之事阿昭費了不少心,卻還要被罵狗皇帝,深感慚愧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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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不知如何哄人,只能尋些他喜歡的東西來,努力讓他高興。
進了宮,卻發現宴語涼正提著筆得意,一看就是什麼奸計又得逞了的表情。嵐王啞然失笑。
“又偷偷做什麼壞事了?”
宴語涼:“誒,嵐嵐你回來了,是什麼那麼甜?啊啊啊哪裡來的梅乾!給朕吃一口。”
莊青瞿喂他,指尖被舔得溼漉漉。他心裡微動,只可惜下一刻便瞥見了案臺上的貓膩。那是一張皇家贈郡主新婚禮的名錄,很多賞賜,華麗麗地夾帶私貨——
宮廷禁書《悍婦御夫密術》全批註抄本。
嵐王:“阿昭……”
這未免太狠了一點。
宴語涼狡辯:“朕是,咳,為兩人婚後和睦白頭想。”
不乖的嘴巴馬上被堵住了,然而,嵐王忘了一點。
酸溜溜的梅子幹,淡淡滋味留在唇上。
莊青瞿:“………………”
他努力忍,忍得眼眶都紅了要親。
宴語涼:“你不要命啦,來來來喝水!”絕了,知酸吃酸,嵐王是個有種的!
……
宮外。
荀長在大漠喝了好幾年黃沙,回來以後自然日日沉溺京畿繁華不可自拔。賞花看戲、喝酒逍遙,亂花奚檢和徐子真的錢好不快活。
反正他又不急,坐等嵐王找他。
等了數日沒等到嵐王,卻意外等到舊友宇文長風回京。
宇文長風:“我回來啦。小奚麼!阿長麼!這位就是小奚書信中經常提的徐卿吧?果然一表人才,麼麼麼!”
沾滿口水一頭霧水的人:“……”
光天化日人來人往,竟有登徒子孟浪在城門口親了奚卿又親徐卿!
宇文長風:“哈哈哈,各位有所不知,此乃西洋之國見面禮。在印蘭、堪輿國那邊,男子每日相見必貼面親吻!親熱無比!”
眾:“…………”
猶記十多年前,欽天監荀氏、金石古玩名家奚氏與當時還沒被扔去北漠的宇文大人住在同一條街,荀長、奚檢和宇文長風從小就一起玩。
小時候的宇文長風特別膽小,直到十幾歲都還軟唧唧的文靜又愛哭。沒想到十年海外遊學歷練,卻讓他已變得這般皮膚古銅、高大挺拔又一臉開朗。
宇文長風當年是被他爹安排走的。
他爹宇文化吉,可能是全大夏深諳厚黑狗文化的老頭子。你說他不信任當今皇帝的能力吧,他又說自願留在邊疆當情報官。可你要說他信任皇帝吧,卻早早就把寶貝兒子安排到國外去遊學去了。
哪怕他沒賭贏,殃及不到他兒子,大不了不回來就是了。
真是兩手準備兩手都硬!
而如今大夏逐漸平穩崛起、處處機勃發,他又敢喊兒子回來為大夏做貢獻了。
狗到最後應有盡有。
……
宇文長風一路舟車勞頓,卻急著要去逛京城。
那麼多年,他遊經膠南、瀛洲,去過歌舞昇平的落雲國。見周邊小國兩面三刀對大夏沒落幸災樂禍,亦看落雲富人屢屢“不經意”向他炫耀,一副嫌棄不屑又憐憫的模樣。
更有甚者,說大夏泱泱百年“不是東邊一個不足掛齒的貧弱之國”。而在宇文長風看來明明那些國家自己才是不值一提的蠻夷小國。
最後,他真正跑遠了,跑到大海盡頭遙遠的印蘭和堪輿。
那邊人心中的大夏,是幾百年前武帝時萬國來朝的大夏。有數不盡的瓊樓玉宇、香車寶衣,座座亭臺皆是金色琉璃瓦,燦爛又神秘。
語宇文長風在外漂泊多年,學習各國語言文化。
曾在異國他鄉受到青睞賞識,許下佳人美眷錦繡前程。但都推拒了。
冥冥之中總覺得,他有朝一日定會迴歸故里。
終於遊學的第十年,他接到了父親喊他踏上歸程的信。他爹那性子叫他回家要麼大夏好了要麼大夏徹底完了。他很心急,一路打聽。
落雲人說沒聽說大夏亡國啊,但是又窮又弱吧。膠南人說至少我們偏安一隅不打仗,日子肯定比大夏好過多了。
直到宇文長風重新踏上大夏故土,親眼看到了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風景。
傳言都是假,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心潮澎湃。
京城華都的風物喧鬧、寶珠市餅讓他睜大眼睛,幾次捏自己確定這不是夢。記得十年前他離開大夏,從京城出西域一路哭哭啼啼。而十年以後車馬走琳琅熱鬧的西市,他已經不再愛哭了。
兩年前,他曾在堪輿國認識了一個金髮大鬍子,大鬍子一直興奮地說他太太太太太爺爺曾在武帝時來過大夏,說大夏瓊樓玉宇車馬繁華,是雲上之國人間仙境。他有朝一日定要來“朝聖”。
宇文長風不清楚武帝時候的大夏盛景。
但他相信眼前的大夏,同樣是一個不會令遠到之人失望的大夏。
……
宇文長在華都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他。
個人普普通通遊街一圈,京城躁動了。
怎麼能不躁動。“六部雙璧”奚大人和徐大人一起逛街本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盛景,何況今日旁邊還帶了兩個很是惹眼的男人。
一個金調紅衣眼角一抹紅,皮膚雪白美豔動人。另一個高大英俊黑發黑瞳,卻是少見的高鼻深目。
“那個人,好像是宇文長風……”
“啊?被發配邊疆當太守的宇文大人的兒子?”
“是啊,聽說這人以前是皇帝伴讀,指不定啊~給他爹求求情,他爹就回來了!”
“偷偷說,你看他們三位大人圍著的那個美貌紅衣服小公子,多半是公主女扮男裝!小話本裡都這麼寫。”
“公主?咱們大夏有公主?”
“肯定有,你沒聽說罷了。”
於是今日,京城小八卦也沸沸揚揚,一時間小話本工坊《公主微服私訪記》已開始創。
更有甚者,閒得無聊開始研究比美。說是盛傳滿朝天下不及一個嵐王,但今日這宇文長風是絕世俊朗,若能有人與嵐王一較高下一定就是此人。
荀長默默好笑。
宇文長風的孃親是先皇后羅歇公主的侍女,混血這事徹底改良了他爹那代代相傳的五短身材和平庸相貌,宇文長風是從小就好看。
伴讀時,小宮女就喜歡天天爭。
一半人說澹臺泓最好看,一半堅持宇文長風最好看。
後來莊青瞿漸漸長開,一騎絕塵。宮女又變成一半說莊青瞿最好看,一半繼續堅持宇文長風最好看。
中原鳳目翩翩公子與五官深邃混血長相誰更美之爭,一直爭到宇文長風離京。
沒想到十年之後,又一次成為風靡京城的辯題。
……
京城百姓每天在聊什麼烏衣衛都包打聽,嵐王肯定知道。
荀長心裡在想,哈哈哈哈吾一個他就酸死了,再來一個可以與他平分秋色的,估計在宮裡都氣瘋了吧。
隔日接到懿旨,卻笑不出來了。
因他“熟悉大夏風土人情”,嵐王特派他為使代大夏出使北疆。而宇文長風因“遊學多年精通各國語言”,特遣為副使同去。
兩日後就離京出發,不可耽擱。
荀長:“…………”
宇文長風:“阿長,你究竟是怎麼得罪了莊青瞿?我這回京凳子都沒坐熱……我挺想見一見陛下呢!”
荀長:“你肯定是見不陛下了。”
誰讓你分美麗?嵐王做鬼都不會讓陛下見你。
不好,不然你跑去跟陛下“西洋禮節”一下,你就和你爹一起去北疆吃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