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衛卓子昂一大早, 高高興興就跑外城去接人。
敬愛的老大蘇栩終於從北疆回來了!
蘇老大可謂是全烏衣衛年輕人信賴仰望人,卓子昂更是相當認真研究過蘇老大——
老大之所以能受嵐王器重,不僅因為其容貌雄毅、霸氣威武、殺伐果決又會辦事, 亦因蘇氏此門世世代代都是莊家忠心家僕。
就連莊氏南征北戰,蘇家祖祖輩輩也總是伴隨在側、頗有軍功在身。
錦裕二年莊氏一門忠烈在北漠受伏、壯烈殉國的那次,老將軍的屍首是蘇栩身中數刀親自揹回的。
對這般忠義人, 嵐王又如何能不敬重?
卓子昂很快接到了風塵僕僕的老大,一路鞍前馬後、喜氣洋洋。
然而,蘇指揮使明顯心情惡劣。
他一路尚未進京,就聽聞了嵐王花朝節攜狗皇帝共上城樓、“君臣和睦”、嵐王與狗皇帝共同會見京城百官事。
“實在糊塗!”
“當年在北疆執意不聽我勸,本以為離京數月他多少能反躬自省、有所悔悟!”
“沒想到竟變本加厲。可見這狗皇帝究竟如何善於拿捏人心, 嵐王被……算計得好苦!”
卓子昂:“算、算計?”
蘇栩:“小卓你年輕, 千萬千萬別小瞧了狗皇帝的陰險!別的不說,你就只想當年太子有北漠保駕, 三皇子有權臣護航, 按說皇位論如何也落不到狗皇帝身上,可結果呢?”
“區區庶出皇子, 卻能披荊斬棘、黃袍加身。這若沒有似海般深的算計,又如何能成?”
“更不要說繼位兩年後, 莊家、澹臺家又相繼敗落。表面一切與他關,最後卻皆是他一人漁翁得利、坐享其成。”
“這一切難道全是巧合,只因他真龍天子、氣運逼人?”
卓子昂:“等等老大!您的意思難道是前太子和三皇子手足相殘、莊家與澹臺家落敗,都是當今皇帝他……”
蘇栩給了卓子昂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
卓子昂徹底震驚。他一直知道狗皇帝愛搶錢, 卻並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麼大的秘辛:“但、但若是如此, 那嵐王他、他……”
嵐王他絕沒道理與謀害全族的仇人同床共枕啊?
卓子昂終於也算是腦子管用了一回:“蘇老大,以上都是猜測,並無真憑實據吧?”
蘇栩:“就算沒抓到真憑實據, 狗皇帝也絕對脫不了干係!”
“小卓,大哥比你虛長十幾歲的年紀。大哥這個年紀的人,已不信什麼天命氣運,只信路都是人一步步走出來的!”
“錦裕帝一路不顯山不露水,所做事卻樁樁件件都非凡人所為、且都讓他做成了。”
“非一次馬失前蹄,就是四個月前北疆受傷,可你看那又如何?瀕死之人依舊能將嵐王都死死控在掌心,四個月後再度活蹦亂跳。你大哥我長這麼大,就從沒見過有人能妖成這般!”
“當今聖上,可算讓我開了眼!”
他嘆了口氣,揣著懷中密報快馬加鞭。
……
嵐王病了一場,因而這幾日膳食分清淡。
宴語涼為表達關心愛護,主動陪著他一起清淡,但……其實分想吃肉!
古人雲,肉不歡、肉使人瘦、一頓沒肉餓得慌!
皇帝沒滋沒味嚼青菜梗子,嚼嚼嚼,把想象成梅子肉條。
嵐王:“阿昭。”
吃個青菜愁雲慘淡的勁兒都溢於言表了,在那委委屈屈勉強啃。成天好意思說別人有事在心裡憋著。
“傻不傻?既是想吃肉,為何不說?”
錦裕帝:“朕不是朕沒有別亂說啊。”
嵐王敲掉他不情不願伸向青菜的筷子,給櫻兒使了個眼色。
櫻兒嫣然一,轉身從小廚房端出一大份梅子燒肉:“陛下!嵐王早就知道陛下饞這個好久了,瞧,這是越陸才進貢的上好青梅燉京城宮貢最嫩的五花,燉了兩個時辰好入味的呢!”
一鍋開啟,晶瑩鮮香,香氣誘人。
宴語涼大喜過望,眼睛都亮了。
一張俊朗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饞貓笑。
櫻兒:“嵐王可心疼陛下了呢,說陛下這幾天都瘦了,可不能虧待了陛下。”
宴語涼:“嵐嵐!你待朕心意真是……”
莊青瞿微微嫌棄。你要感動就感動要吃就吃!不要一邊目光明亮看著我一邊筷子在鍋裡空戳!
錦裕帝吃上了甜美的梅子燉肉。
肥而不膩皮厚肉滑,帶著梅子的酸甜與陳年醬油的香。太美味了一滿口,簡直人間至福!!!
“青卿也嚐嚐!青卿暫且不能吃油膩……那就嚐嚐梅子!”
“嘿,好吃吧?”
“連朕想吃梅子燒肉青卿都知道,青卿今日又當了一回朕肚子裡的蛔蟲。”
“那朕也當一回青卿的好不好。偷偷問,上次在溫泉朕說要沐浴焚香、擇問良辰,青卿有沒有覺得朕是故意在搪塞青卿?有沒有一點點的不高興?”
嵐王嚼著梅子:“酸。”
宴語涼:“啊?”
“梅子,酸。”
不是,青梅茶裡的梅子你說酸也就罷了,燒肉裡的梅子都快是蜜餞梅的味兒了這酸啊?
嵐王皺眉。美人就算一臉痛苦也西子捧心般的好看,可看得宴語涼又很是捨不得。
“好好,酸咱們就不吃了。說,到底有沒有不高興?”
“沒有。”
“……”
“真沒有!你傷又還沒好全,我怎麼也不至於——”
“好好好,信你信你。那,”他貼到嵐王的耳邊,“……的時候,有那次……的時候,嵐嵐說實話,有沒有一點點的不高興?”
“沒。”
宴語涼:“第一個問題朕信了青卿,第二個怎麼就那麼不信了呢?”
嵐王一僵,煩躁臉夾一塊肉塞他嘴裡:“食不言寢不語!”
“朕是天子,嗚……朕說了才算,吃飯說話熱熱鬧鬧天經地義。小莊,朕教你一句話啊。以後再不開心,朕問你時,你就回答三個字。”
“‘有一點’。”
“是不是特別簡單,你試著跟朕念一遍?”
“念!”
雲飛櫻兒在旁默默裝木頭人。直到嵐王發現他倆還杵在旁邊:“你們兩個就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雲飛櫻兒如獲新生、果斷逃夭夭。
窗外陽光明媚,小鳥唧唧叫。
“他們走了,可以念了?”
“有一……”
“大點聲,朕聽不見。”
“有……”
實在說不出口,莊青瞿憋了半天最後是氣急敗壞掐住皇帝的腰,略顯粗暴地咬上去。
梅子味的親親。
宴語涼:有些人是有意思。佔朕便宜的倒是從不知羞,要他低個頭服個軟跟要他命似的!
人倒是走完了,誰成想鸚鵡突然揮舞翅膀:“呱——有一點!有一點!”
宴語涼:“噗,哈哈哈哈哈。”
嵐王色的薄唇都在抖,差點抓起梅子核丟鳥。
……
一頓甜蜜午膳,皇帝吃得酒足飯飽困兮兮,正打算拉美人一起貓個舒服午覺,拂陵卻匆匆進來。
“嵐主,蘇指揮使回來了,說有要情報需立刻面見嵐主!”
烏衣衛指揮使蘇栩。拂陵沒提他時,宴語涼完全想不起來這個人。
此刻倒是有點印象了,此人是嵐王的舊部,很得嵐王信任。但宴語涼卻完全記不起此人究竟長啥樣、又具體幹過什麼。
剛好送上門來。
“青卿!”他拽拽莊青瞿,“朕陪你一起去見他,去試一試!”
嵐王:“試什麼?”
宴語涼:“試試看朕能否做到隨機應變!青卿你想啊,朕這陣子雖見過許多官員,但個個見面之前都背過官檔、準備充分,可萬一哪日叫朕遇到個沒背過認不出的,豈不是有露餡的危險?”
“今日巧了,此人朕完全不認得。且是你身邊信得過的人,便是看出破綻也不會到處亂說……”
嵐王:“阿昭。”
“你要試可以,拿旁人試。別拿蘇栩。”
宴語涼:“……”
等等,等一下。
什麼意思啊這是?
啥叫“要試可以拿旁人試別拿蘇栩”?
怎麼著,你家這位指揮使蘇大人異乎尋常地珍貴了咋的,朕都不許拿他試來一試了?
皇帝在默默發著愣,嵐王那邊已經起身匆匆換起了衣服。
“蘇栩既說有要情報,那必是事關緊要、片刻不得耽擱,阿昭,我先去了。”
宴語一把涼抓住他衣帶:“青卿身未愈,不許去!”
“阿昭別鬧。”嵐王清瞳中一絲淺淺奈,從他手中拽回衣帶,匆匆就去了。
哦嚯。
適才是誰剛剛在飯桌上與朕你儂我儂,轉頭就變成“你要試拿旁人試別拿蘇栩”了???
甚好。是嵐王飄了是朕拿不動刀了?
又或者是大夏三百年來除文帝武帝外最好的男子,如今也滿足不了你莊青瞿的胃口了?
……
點絳宮。
蘇栩回來,詳細彙報了他這幾個月在北漠發現的異動。
北漠王迎娶了新的可敦,新娘聽聞美貌過人,身世卻很是神秘。此事本無可厚非,但微妙處就在於,一直以來大夏冊立新後、北漠冊立可敦,都一定是要互通有、備厚賀禮遣使祝賀的。
而此次北漠王卻不但秘密娶親,更是以大婚的名義在冰原召集了眾多小國和部落首領大會,其中貓膩不由得不讓人在意。
時,蘇栩亦查到一些別的異動,如北漠都城囤積糧草馬匹、有探子看到騎兵訓演,不得不讓人懷疑北漠是否又有備戰嫌。
“但可惜,未能拿到切實證據。”蘇栩嘆道。
“亦有傳言說,北漠王年老好色秘立可敦,只因那女子出身風塵、臉昭告天下。屯糧與演馬也都是每年例行……”
莊青瞿認真聽著。
他希望一切只是蘇栩多心。
卻也清楚,若北漠那邊真又起了什麼歪心思,倒也不能算是意料外。
畢竟他們的這個鄰國真的記吃不記打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北漠算不得強。至少在莊青瞿看來除了幾百年前曾有過短暫輝煌的“黃金草原”時代,這樣一個遊牧民族構建、茹毛飲血缺乏開化的國家,從來未曾真正強盛過。
所以能為所欲為、屢屢侵略大夏邊境甚至百年前割走燕雲,也並非是北漠騎兵多厲害。
而是那個時代,大夏從上至下實在羸弱腐敗、不堪一擊,令人不齒心寒。
可如今,錦裕帝的大夏已早不是一百年的大夏。
哪怕是在百廢待興的錦裕一年北漠來犯時,武安侯師雲也曾率梧桐軍迎頭反擊、一路追至大漠深處。
錦裕四年,北漠度侵擾邊境。驃騎大將軍莊青瞿奉旨抗敵,打回一半燕雲一戰成名,此戰封侯。
錦裕七年徹底收復燕雲,錦裕九年一路長驅直入打至北漠副都賀蘭紅珠。
按說,疆土都已經被打下一半了,北漠該痛定思痛、消停一會兒。
但事實卻是北漠幾百年來欺負大夏欺負習慣了,至今似乎沒能徹底反應過來。
是屢屢仗著人輕馬快,時不時侵擾一下。於是錦裕年八月,嵐王莊青瞿帶綠柳軍,徵虜大將軍師律帶梧桐軍齊頭並進、度北上。
僅僅兩個月,兵臨北漠王都城下。
北漠王偷偷跑路。而師律年輕氣盛膽子大,竟拋下大部親率輕騎直追幾百裡,雖沒能逮著北漠王卻抓了一堆王的叔叔伯伯、老婆孩子、要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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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後來生了變故,皇帝受傷臨時撤軍,圍上兩個月只怕北漠王城也打下來了。
都已這樣了。
都已這樣了!國家都差點打沒了,北漠居然還不長長記性、趕緊借坡下驢做小伏低爭取喘息、休養生息,在想著徒生事端???
此等愚勇,如何叫人不替他深感荒謬、啼笑皆非。
莊青瞿站在驃騎大將軍的立場上倒是不介意再北上一次,直接將北漠滅國。
那樣他阿昭的疆土從此就又更進一步,超過帝成了大夏千秋第二了。
然而站在嵐王的立場上,如果可能他卻不想打。
因為得不償失。
北漠的國土也就雲盛州那一片不錯,算是水草豐美、風景秀麗。向北,去往王不僅要越過大漠,而且土地荒涼又貧瘠。
真打下來不但沒有實惠,反倒會花很多錢。而大夏國庫這些年南征北戰下來,也確實是沒錢了。
百姓日子好容易過得平穩紅火、蒸蒸日上,他與阿昭又不想加賦。
“……”
莊青瞿認真思考了一下。
為今計,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派人出使北漠,堂堂正正送去新婚賀禮,順帶打探情報、看看那邊的真實動向。
可能的話也敲打一下北漠王,看看能不能把這老不死的給敲醒,別讓他犯渾。
但又有了一個新問題,派誰去。
禮部官員嵐王腦中過了一遍,似乎都不是很合適。而蘇栩的性格莊青瞿是瞭解的,情報能力不錯,外交水準卻過不去。
此去北漠人,最好熟悉地形、八面玲瓏隨機應變,又能擅長不著痕跡地挖情報。
而真察覺有異的時候,又溜得飛快、珍愛生命能屈能伸。
莊青瞿這麼想著倒是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近來很讓他鬧心的人。
夕陽無限好。
華都西市大理寺卿奚行檢宅邸。
最近依舊春寒,但李花淡雅已經開滿院落。
落花飄蕩到小紅狐狸的大尾巴上。奚行檢一臉新奇摸著那毛絨順滑的小東西,疑惑不解:“阿長你這狐狸,乖得像只家貓。”
徐子真則拿著一本名錄在認真尋思:“近來大理寺缺人,工部也缺人,把阿長你補進去都是一句話。你在東市的舊宅子,奚卿與裴翳也已找人新修葺……”
荀長微,抿了一口桃子酒:“不急,不急。”
“吾這幾日,只想好好飲酒、睡睡大覺。宮中勢必有人比吾更急,成天都紅著眼睛盯著吾不放呢~”
……
嵐王中午去見蘇指揮使。
宴語涼在他走後,平心靜氣小睡了一會兒,又起來批了一兩個時辰的摺子、做了運動、圍觀了一會兒櫻兒打籠絡,轉眼天都黑了嵐王沒回來。
宴語涼:“???”
那位蘇大人真就這麼魅非凡?
“雲飛你去點絳宮,看看嵐王做什麼呢,就說朕喊他回來吃飯。”
雲飛去了,又很快回來。說是嵐王傳話依舊在忙,讓陛下自己先吃。
鸚鵡:“呱——阿昭笨蛋,阿昭笨蛋。”
鳥:“嘰嘰嘰嘰嘰!”
很好。
宴語涼保持圍笑,大口吃梅子燒肉。
“這個蘇指揮使,朕記得年歲也並沒有很大。”
雲飛近來在宮中往來,碰巧剛結識了幾個烏衣衛的年輕人,剛聽了不少八卦:“聽聞蘇指揮使年紀三二三歲,正當年。”
三二三確實正當年,只比奚卿大一點,正是男子最有味道的年紀。
“那該是妻兒成群、孩子遍地跑了吧?”
雲飛:“這,倒是聽聞蘇指揮使他不知為何至今未娶,想必也是公事繁忙給耽擱了。”
宴語涼:“……”
真巧,朕二八歲,樣“不知為何至今未娶”。
“能做到烏衣衛指揮使,必然也得分的聰明英俊、器宇軒昂吧?”
那邊櫻兒都已經覺得不妙,在偷偷使眼色了,奈雲飛並未反應過來:“這,雲飛其實也不曾得見過那位蘇指揮使,但雲飛聽年輕些的錦衣衛都說,蘇指揮使品貌過人、乃是烏衣衛之中的翹楚。”
宴語涼:“……”
錦裕帝別的事情記不得,倒是清楚記得嵐王的烏衣衛全是一水筆挺英俊的少年郎。可不僅衣服漂亮,人也都一個個精神得很。
在那樣一群俊美風流的少年之中還能是個中翹楚,該是什麼樣一個人?
那還得了?
錦裕帝吃著梅子。
嚼嚼嚼。成功地,酸了。
……
又過了一個時辰,嵐王不回來。
錦裕帝繼續看摺子,保持帝王優雅、保持帝王圍笑,保持帝王的精神又勤勉。
不回來!這是打算跟指揮使一起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了?
皇帝放下摺子遊蕩到楚微宮宮門口。
他反正爬牆的野事兒都幹過了,倒也不怕扒拉著門縫望眼欲穿的丟人。
結果。
這門!根本!沒有鎖!
外面之前站得筆挺的一堆士兵守衛也沒了。宴語涼完全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什麼時候撤走的。
所以朕其實早就自由了?
拽開宮門,錦裕帝依舊有點緩不過神。
他沒什麼優點,就一向支稜得特別快:“雲飛來,快給朕喊一聲。”
雲飛不解,要喊什麼?
宴語涼:“皇上起駕——”
自己給自己喊了一嗓子,就大咧咧地出門了。雲飛櫻兒趕緊跟上。
外頭正是妥妥的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