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宴語涼圍笑著送奚卿出門,直至奚行儉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深宮夜色中。
嵐王:“陛下,宮門口風冷, 早些回屋。”
宮門口守衛林立,皆木頭人一樣直視前非禮勿視。
幾盞風燈,逆光照得嵐王側臉俊美, 清淺的眸子裡微光浮動。
如此美景。
然而宴語涼清楚,這人但凡恭恭敬敬叫他一聲“陛下”就絕無好事!
果然回屋之後,權臣拽起狗皇帝就回去繼、續、賞、畫。
宴語涼想起某個曾經,那他身邊伺候的人不嵐王也不雲飛櫻兒,他雖不記得那人的模樣, 卻清楚記得那人一聲嘆息:“陛下這畫萬一流傳出去, 有損清譽啊……”
他的畫醜到這種地步。
此刻嵐王卻好整以暇,背著手眯著眼津津有味欣賞好一會兒那副不成體統的《嵐王風流出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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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果然工筆精妙, 牆上這副, 比之前陛下賞賜微臣的那幅還好。”
天底下唯一一個讚美過他畫的人。
宴語涼保持圍笑:“青卿喜歡,儘管拿走。”
“既然如此, 臣恭敬不如命。拂陵,取下來。”
宴語涼:“愛卿若喜, 改日朕再畫多幾張贈與愛卿珍藏,以後流傳後世,亦可光耀門楣。”
嵐王轉頭,鳳目眯起望向他, 也不惱, 只道:“可惜臣才疏學淺,讀不懂陛下畫下這詩,還望陛下賜教。”
“……”
“念。”
“阿昭自己寫的, 給我念。”
“…………”
他就不該死鴨子嘴硬,非跟嵐王鬥。
夜,夜深人靜,楚微宮中詩聲朗朗。
皇帝近來身邊沒配起居舍人,因而拂陵有會叫櫻兒幫忙記錄一下帝王起居。
今日起居注:錦裕十一年二月二十日,帝與嵐王宴請奚卿,宴畢,帝與嵐王賞畫。
宴語涼總算明白那一份和和美美、成日“嵐王夜宿帝宮”的起居注怎麼來的!
,照這樣寫哪一天能不美?明明應該寫作“亂臣賊子囚禁欺負天子,借看畫之故,逼天子淫詩大聲念二十幾遍”!
唸完二十幾遍之後,畫終於拂陵包好。
眼不見為淨,宴語涼松一口。
萬萬沒想到。
鸚鵡:“呱——朕與嵐王解戰袍!呱——朕與嵐王度春宵。”
“度春宵!度春宵!”
宴語涼:“………………”
罷罷,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幸好瑕疵掩不大成就,狗皇帝今天大體上依舊備受寵愛、各種得逞的。
想著,足下忽然一輕。
他好歹也個長身玉立、骨頭不輕的俊朗青年。竟就這麼嵐王攬著腰給抱起來。
或者扛起來。
錦裕帝:“愛卿這……?”
“月色正好,陛下既雅興念那麼多次‘溫泉水滑度春宵’,臣恭敬不如命。”
鸚鵡:“嘎——阿昭笨蛋。度春宵!度春宵!”
宮門開鎖的聲音。
空裡風雪的餘冷撲面而來,沁入心脾。
宴語涼瞬間整個都支稜起來。
……
月亮彎彎,遍地銀灰。
雖然大半夜,人還嵐王扛著挨不著地,但宴語涼的眼裡慢滿難以言的明亮激動!
朕,居然出門。
這麼久以來,朕終於!第一次出楚微宮的宮門!
幸福來得太突然。
……朕淡定,朕沉穩!朕之前就過什麼來著?就知道必有出的來的一天。朕果然料事如神。
馬車緩緩行駛在宮道。
夜間沒什麼人,偶爾有人提燈巡過,一看嵐王車駕也遠遠避讓。
車馬咕嚕嚕。宴語涼龍爪一路緊緊抓在簾布上,真恨不得能探頭出去吼一嗓子“你們快看朕今晚出來,啊哈哈哈哈”。
嵐王一路冷冷瞧著他那得意忘形的模樣。
好一會兒,狗皇帝總算掩下激動乖乖坐起禪來。坐一會兒,眼神卻變得古怪。
莊青瞿:“阿昭,你在看什麼。”
他循著皇帝的目光往下看。
宴語涼正在兩眼正直勾勾盯著……他那脫靴,在馬車內優雅地席地而坐不心織金玄色衣襬下露出的一點點,足上的布襪。
莊青瞿的臉瞬間黑透。
突然馬車一顛,皇帝沒坐穩前一撲。
“……”
“宴!昭!”咬牙。
“愛卿別誤會,馬車顛簸,朕絕非故意!”
不故意的你順手去捏?
還捏兩下???
好,好,很好。看來有些人今日真的不怕與他溫泉水滑度、春、宵!
……
車馬行一炷香的間,地到。
大夏皇宮正宮本就有三大正殿、十八偏殿,以及內廷外庭御花園和演武場等等陳設,已非常之大。除此之外,皇宮後面更有個步行一天都逛不完的皇家園林。
一座聳的臥春山,旁邊深深翠鬟林與蝴蝶谷,涓涓照花溪流入一汪鏡池湖。旁邊山寺樓臺滿庭芳。
皇帝下馬車,眼前赫然《起居注》裡提到的那個湯泉宮。換衣服後沿著曲折迴廊到溫泉。泉水外廊簷雪還沒化,溫暖裡熱氤氳。
如此冬春寒冷之際,睡前泡湯絕對人間至福。
宴語涼也沒客,馬尾匆匆一綁,歡呼一聲活潑暢快便跳下去。
莊青瞿甚至沒來得及拉他一把。
“嗷,燙!燙燙燙!”
莊青瞿都笑。外面這麼冷,突然跳進去能不燙?
蠢,燙死算。
……
夜半的湯泉宮燈火通明。
陛下和嵐王很久沒來這兒,一堆人下人各自精神抖擻,鋪床疊忙裡忙外。
溫泉內,暖和溼透的皇帝陛下正在想一百個點子誘惑嵐王下水。
他萬萬沒想到,有人帶他來泡湯,自己卻在岸邊死活肯不下來。
倒在池邊的熱石上垂眸閒閒給他煨橘子、煨溫泉蛋。
……但,朕十分想看美人出浴圖!
美人倒挺會伺候朕,給朕洗頭拎起他一隻手拿老絲瓜絡子給朕搓搓的。確定不欲擒故縱?
宴語涼很想問嵐王,愛卿你知不知道你因為這氤氳的熱原本蒼白失血的臉上都染一抹好看的淺紅。
以及,這般散下長髮真勾死朕,弄溼肯定更好看。
狗皇帝色令智昏,暗戳戳甚至想用武力直接把嵐王拽下溫泉。
但他面對的可驃騎大軍,怎麼可能讓他輕易得逞。
幾番詭計不得逞,宴語涼不甘心地扒拉:“青卿!來都來,下面可暖和。”
莊青瞿不語,剝橘子。
宴語涼往他身上撩水花。
宴語涼:“唉,虧虧,朕這般春光乍洩都愛卿看光。愛卿卻連腳腕子都不給朕看一看。”
莊青瞿繼續不理他,只塞一瓣甜甜的橘子給他。
皇帝嚼嚼,嚼嚼,吞。
趴在石頭上半露肩膀,溼漉漉的手額髮全部攏上去,眼神變,黑亮滿得意,換話題。
“哎,嵐嵐,你今日晚宴朕演得棒不棒?奚行檢不曾懷疑過朕一分一毫。”
……
宴語涼的就這個結果。
天子失憶,茲事體大。若傳出去給心懷不軌之人知道,難保不會謠言四起、招致禍患。
好在雲飛櫻兒膽、拂陵嘴巴緊。而門口守衛雖然聽他嚎過幾嗓子亂七八糟的玩意,但根本不明真相。
除卻他們,宴語涼這幾日見過的外臣,只有奚行檢一個。
兩次。
第一次間短,第二次他演得好。
兩次奚行檢都沒看出來他有問題。
這便好!
瞞過一個奚卿,以後想瞞過他群臣就一樣有戲。
“當然當然,朕今日沒有露餡,也全靠青卿席間幫忙補充圓融。”
月光淡淡,宴語涼沾著水滾燙的指尖勾玩嵐王長長的髮絲。
“那,以後朕也全靠著青卿。啊——青卿,溫泉蛋!溫泉蛋朕也想咬一口。”
他仰著頭俊朗不羈地張著嘴等投喂。可嵐王何等聰明,怎會他這伎倆糊弄過去。
“以後?”
宴語涼:“嗯嗯,以後。青卿,啊,吃。”
“以後?”
“朕的溫泉蛋!”
嵐王眯起眼睛,幾乎捏碎蛋殼:“阿昭這還想幾個‘以後’?”
宴昭真不愧宴昭。一個不注意,便如意算盤就打得啪啪響。
還有臉笑!
以後?以後!所以這打算今日請奚卿、明日再請旁人,就這麼一個挨一個乾脆足不出戶但滿朝文武請一遍?
很好。循序漸進,潤物無聲。這人果然一點都沒變!
有恃無恐心機似海,竟還腆著臉用溼漉漉的胳膊來抱他的腰!
還抱,不許抱!
“青卿,”狗皇帝就狗,抱住他就死活不放。
“你先聽朕啊,先不生,你看看朕的有沒有道理——這都開春,馬上就暖起來。”
“朕今冬的祭典已經缺席沒去,只怕已經人心惶惶。若開春以後的花朝節再不去露露臉,否也有些太不過去?”
“往年花朝,都朕親自在城樓往下丟鮮花、丟紅包,與民同樂的。”
“更別待到四月,按例各地官員入京述職,朕到更沒道理繼續稱病不出。”
“青卿,朕絕非有什麼私心。”
“朕也為青卿的聲譽著想。你想啊,到朕往城樓上一站,京城百姓全看見,那些成天你幽禁天子、隻手遮天的謠言豈不就不攻自破?”
“朝中眾臣也能看到你我君臣和睦,也自會漸漸心知肚明,不會再有嫌隙黨爭。
再無猜忌,此戮力同心。”
“青卿一心為國,肯定比朕都更希望群臣能和衷共濟、各顯所長、再無黨爭、治國安民。青卿你不?”
他一邊一邊指尖悄悄的抓緊嵐王袖子。
狗皇帝本性難移、得隴望蜀。
便月色再美,美人也美,依舊一個不注意就在危險的邊緣伸一下龍jio。
當然,他也知今日見臣子出宮,嵐王仁至義盡,不該再貪心不足。
所以只試探,不行就撤。
“咳,不答應就算啦,當朕沒。哎,實朕不急出去,朕就安安心心每天在宮裡等青卿下朝就好,花朝節反正也沒有青卿好看……”
“阿昭。”
“……”
“你,”嵐王低聲道,“容我想一想。”
宴語涼:“啊?什麼?哦,青卿慢慢想不急。你看朕把你袖子都弄溼,冷不冷?咱們吃完橘子去睡覺好不好?”
“嗯。”
月光淡淡,宴語涼看不清嵐王此刻的表情,卻聽得那聲音情緒不對。
但,為什麼?
他記得他前些天起天下為公,確定在嵐王眼裡看到動人浮光的。
嵐王喜歡狗皇帝勤政愛民、心繫社稷。
所以他這次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