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這年年節過的早,剛進二月便到了。
正月初一,燕稷清晨睡眼朦朧坐起來,洗漱後徹底清醒,那邊謝聞灼也正巧拿著內務府剛送來的衣物走了進來,燕稷看了看,風雅不加雕飾,僅僅在袖口領口和下襬繡了一圈雲紋梅花而已。
謝聞灼將手裡衣物放下:“陛下,來試試合不合身。”
話這麼說,其實哪裡還需要試,且不說內務府如何,就說謝聞灼自己都不知道已經親身量了多少次。
燕稷把衣服穿上,漫不經心張開手:“怎麼樣?”
自然是好看的。
謝聞灼低頭親親他,也把自己的那件換了,上前從身後輕輕抱住燕稷,二人耳語廝磨,頭髮散在衣面交纏在一起,落進燕稷眼裡,不由輕聲笑了笑。
那種滿到快要溢位來的柔軟和喜悅,你們這群單身狗是不會懂的。
但出了內殿後燕稷就覺著自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看到了同樣穿著雲紋梅花衣物的小太子和宣景殿小動物。
小太子和狗蛋蛋也就算了,畢竟軟萌軟萌誰看了都喜歡,但圓滾滾的二狗子穿著那樣風雅的衣物卻露出蠢到一言難盡的表情時,說實話,看著不是一般的磕磣。
“……”
燕稷不忍直視別開頭:“二狗子這衣服是不是太緊了?看著肉都要勒出來了。”
邵和也很無奈:“前幾日量的時候還是正好的,沒想到幾日過去,就……”
二人對視一眼,在心裡默默嘆氣。
這種喝涼水都會長胖的體質,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心疼二狗子。
他們這邊相對無言,二狗子卻很是開心,在鏡子前照了照,自以為風華絕代分分鐘能夠寵冠後宮,滿意的不得了,抖著耳朵開始轉圈圈。這貨胖加掉毛,燕稷連說都懶得說它,朝著謝太傅看了一眼,後者一笑,上前一步拎起二狗子,開門丟了出去。
小太子咯咯笑起來,只有狗蛋蛋尚且還有一顆善良的心,頂開門跑出去和嗷嗚嗚撓門的二狗子團在了一起。
人間真愛。
用過早膳後,六部摺子遞了上來。
按著往年,年節時朝堂歇息,萬事延後,但戰亂時候顯然不能這麼閒散,邵和把摺子放進偏殿,燕稷一本本看了過去:“雲木止開始急了。”
雲木止確實急了。
他之前行軍佈陣,求的是穩,即使多耗些時候也無所謂,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走的相當漂亮。現在一耗這麼久,再加著最近勢頭正好,自然就有些按捺不住。
這正合燕稷心意。
雲木止之於他原本就沒有什麼威脅,即便後者重生而來,也不足以成為顧慮,他如今之所以如此迂迴,為的是大啟臣民。
燕稷還記得上一世的時候,他心有怨恨,朝堂安定後直接率軍北上,說起城府心計比起現在的雲木止其實要差許多,到最後,他贏了,可卻有數萬英靈,就此沉眠於黃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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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承諾給眾人榮耀,說大啟是他們永遠的歸處,他們信了,追隨燕稷身後同他征伐數年,塵埃落定後許多人卻連屍身都沒能歸於故土。
這些不能再有了。
所以燕稷寧願用這樣退讓的姿態佈下局,一步一步同雲木止耗著,總歸他耗得起。
不過現在看來,終於也到時候了。
燕稷慵懶靠在椅背上,仔細把雲木止這邊的局從頭至尾過了許多次,睜開眼睛:“溫卿,是時候了,對不對?”
謝聞灼清清淡淡嗯了一聲。
燕稷便一笑,將手邊的摺子丟在一旁,語氣帶著漫不經心意味:“那就不要拖了,給賀戟和雲木止那邊——”
“開始吧。”
-
九千里外。
赤方赤木臺。
煙氣沉沉,一片暗色。
雲木弋站在窗邊,放眼看去灰濛濛的一片,無端讓人心情沉鬱,伸手想要關上窗,卻又被屋子裡的藥味擾的心煩。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般無力的感覺了。
誰人能預料到,從前眾人眼中仁厚賢能的皇太子,居然有一天會變成這一方高臺上的階下囚。
雲木弋垂下眼,忍不住咳嗽幾聲,剛出聲,就聽到身後腳步聲傳來,一人迅速關好了窗戶,擁著他到窗邊坐下:“殿下,近日天寒,別離窗邊太近。”
“無所謂的。”雲木弋無聲一笑:“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誰會在意一個廢太子的死活?現在想想,或者死了還好受,這人世間,太難熬了,黎言。”
黎言是三年前到赤木臺的,來的無聲無息,莫名就出現在赤方臺混進了宮人裡,雲木弋原先以為他是雲木止派來監視他的,後來清楚了不是,但他究竟是為何而來,卻是看不出來。
到現在,赤木臺宮人死的死走的走,居然只剩下了他一個。
雲木弋搖搖頭,聲音緩和下去,喃喃道:“恐怕現在,也就你記著我了,黎言。”
黎言不想聽到這樣的話,狠狠瞪著雲木弋,眼睛卻悄悄紅了,他閉了閉眼睛,呼吸平復幾次,咬牙開了口:“你不能這麼想,你若是有求死的想法,毀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有先帝!”
急切到尊稱都忘了說。
雲木弋手指一頓,聲音發沉:“什麼?”
“原本覺著你身子弱,不願你想太多,就沒說,可現在……”黎言握緊手,直直對上雲木弋的眼:“現在京城裡已經傳遍了,先皇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而是……被他給毒死的。”
這裡的他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黎言壓低了聲音:“他狼子野心,覬覦帝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其實誰都能看得出來,當年陛下剛駕崩,當晚他便入宮找出了改立太子的遺詔,而且那日照顧陛下的太醫隔日就告老還鄉,半路遇劫匪一家全都送了命,怎麼可能是巧合?”
雲木弋臉上出現震驚神情。
雲木止覬覦帝位,在遺詔上做手腳這些他是想到的但赤方崇孝,孝是臣民刻在骨子裡的底線,是以他從沒想過先帝駕崩背後居然也是雲木止的做了手腳。
雲木弋溫吞的臉上第一次出現狠意:“你說的是真的?”
黎言沒回話,只是用一雙發紅的眼睛定定看著他,卻要比千言萬語都更讓雲木弋信服。他信了,呼吸越發沉重起來,黎言看著他,面上一慌:“殿下,您這是想要做什麼??雲木止如今羽翼豐滿,向來心狠手辣,您可不要做傻事,無論如何千萬要保全自己,殿……”
額頭卻被人用溫柔撫了一下。
黎言愣愣抬頭,從雲木弋臉上看到了他這麼些年來第一個真切的笑,嗓音也很沉穩:“我有分寸,你別擔心。”
這話雲木弋沒騙黎言。
他雖然被廢,困在赤方臺多年,可他從前也是赤方堂堂正正的皇太子。這些年一直沒什麼舉動,是因為他就是溫吞的性子,覺著成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麼好說的。可如若雲木止是弒父繼位,這一點,雲木弋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
黎言不說話了,看了他一會兒,壓抑道:“殿下決定了?”
雲木弋輕輕嗯了一聲。
黎言低下頭,猶豫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突然轉身走進了房間,片刻後出來,在雲木弋疑惑的目光下雙手將一封信遞了上去,後者接過來一看,瞳孔一縮。
“這是大啟那位陛下半年前遣人送來的書信,我知曉殿下是個不願惹紛擾的性子,就沒給您看,現在看著或許還有些用處,陛下,之後如何去做,便就是您的思量了。”
他在雲木弋猜疑的視線裡抬起頭,眼眸清澈:“殿下,很多事我現在沒辦法說,可無論成敗,我的命都同您一起。”
說罷,黎言一躬身,靜靜退了出去,留下雲木弋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發呆良久,最終沉默著捏緊了手裡的信紙。
……
年後,又是一場大雪。
這場大雪過後,雲木止的耐心終於到了盡頭,一日內對賀戟連下三封戰書,同時先知再次預言九國災禍,次次得以應驗後,宣稱天災由大啟而起,若不及時止損,禍及眾生。
四方流言四起,大啟京都也難免波及。
而就在這個時候,雲木止繞過賀戟,直接掛上九面戰旗,戰書天下宣之,成則冠冕天下,敗則黃泉埋骨。
大啟應戰。
誰都知道,到這個時候,最後一戰就快要到了。
九國屏息以待,各自盤算當前形勢。如今的局面看著其實對大啟不利,賀戟接連退敗,披靡之勢已去,赤方日益強盛,且有先知背後扶持,帝王亦是深諳兵道,親征已久,比起大啟病懨懨的小皇帝,孰強孰弱一目瞭然。
有這樣想法的人佔了大多數,赤方更是如此,雲木止在大啟應戰後便將之後的行軍謀略作了籌謀,大將阿奇莫率軍請戰。赤方將士莫不振奮,他們這半年勝得多,最初時候的顧慮和對賀戟的畏懼早已如雲煙消散,如今心中志得意滿,根本未曾想過敗的可能,甚至已經想好了凱旋而歸時的榮光。
只可惜。
事與願違。(8中文網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