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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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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姓李,傳聞是李耳之後,因此高祖立國,便以道為國教,令王公以下皆習《老子》,連我的乳母們都能引用其中章句,因此我說不記得,李睿立刻便瞪了我一眼:“《老子》是立國之本,你為我李家子弟,怎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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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這會兒我頭正暈著,再是立國之本,我也記不得,先讓我好生躺一會,醒來再說背不背書的話。天也晚了,你趕緊出宮是正經,不然路上碰見那位,嘖。”

李睿搖頭嘆著“朽木不可雕也”出去了,韋歡本要送他,聽我捂著頭喊疼,因趕著替我來揉頭,我覷李睿走遠,才不喊了,倒在榻上迷著眼看她,她兩手卻還自我兩側太陽穴處按壓,指尖涼涼的碰著我。她比我大的這兩歲著實沒有白長,這樣半彎腰時,衣襟微垂,鎖骨下已有若隱若現的窈窕曲線,我看得越燥了,推她道:“熱。”

她彷彿有些無奈,嘆氣道:“就怕冀王帶娘子去那不知什麼地方,喝酒樗蒲,混沒個輕重,所以才叫他們好生勸著,如今看來,全是沒用。”

我道:“不是在外面,是在宮裡喝的。教坊排了新舞,看得入神,不知不覺就喝多了,以後再不這麼喝的——你別只站著,坐過來罷。”退出一尺之地,拍著榻沿讓她。

她道:“我還有事,叫她們服侍娘子躺一會。”

我扯住她不讓走:“我才想起來有話和你說。”

韋歡看我,我其實無話,單隻想留她,撓撓頭,兩手捉著她手道:“你…很好看。”

韋歡深吸一口氣,道:“妾告退。”

我急忙道:“我真有話…呃,我叫人從外面帶了些東西,你幫我看看好不好,若好了…若好時,就替我給崔二崔六她們各送一份,也給你一份。”說著揚聲叫方才跟的人,結果幾個人進來說:“陛下已經厚賜那冷淘胡,將他打發出去了,先買的放到現在,已不大好了,娘子…還要給韋娘子麼?”

我一怔,方想起如今已過了數個時辰,那冷淘只怕早就不能吃了,又是失望,又是憤恚,作色道:“既不大好,你們就不知再去買一份來?或者方才他做的時候留一份?”

韋歡勸我道:“若真這麼喜歡,明日開了門再去買就是,不急在這一日。”

旁人勸我還可,她勸時我卻益覺傷心,揮手將人打發出去,悶悶抱膝坐著,韋歡挨在榻沿坐下,推了推我的肩道:“你說冷淘胡,我倒想起來,是天津橋南邊街上那家不是?那個我以前吃過的,不大喜歡,縱是好的拿回來,也不過是放壞了的下場,不值當你生這場氣。不過冷淘向來是寒食時節才有,怎麼這會兒就已經在賣了?”

我道:“他是商賈人家,只要有人肯買,寒冬臘月裡賣冰都不稀罕,二月裡賣冷淘有什麼好奇怪的?”

韋歡笑了笑,見我熱得拿手揭衣服,便索性替我寬了外袍,又順手拿起榻旁團扇替我扇了幾下,徐徐道:“娘子覺不覺得,今年比去年還熱?”

我除了外袍,又有她扇風,正是愜意時候,半躺著道:“好像是。”隱隱覺得有些什麼事,歪著頭想又一時想不出來,還是韋歡道:“去年大旱,關中已是米價飛騰,今年這樣,不知又要更旱到什麼樣子。”

我一下便盤腿坐起,拍腿道:“是了,去年已是大旱,今年再這樣熱,豈不是更艱難?”

韋歡道:“艱難也艱難不到宮裡,娘子這樣急做什麼?”自己這樣說,卻抿嘴微微嘆了一嘆,我瞥見她手動了動,忽地想到什麼,道:“你家裡…還好麼?”

韋歡低了頭,淡淡道:“好與不好,都這樣罷。”

我道:“你莫急,等我託了人,替他謀個官身,不拘多少,總是一份進項,他有了品級,你家裡人也不敢太看輕了他。等他安心讀兩年書,再去試一場,有我在,不會叫他落榜的。”自母親提過這事後,我便著意打聽,將這科舉的門道已摸得七七八八——時下考試並不以鑽營投刺為恥,而科舉的試卷既不糊名,又要總慮各人的考量,只要我有心,保韋無生忍中個舉,過個吏部詮選不是問題。

韋歡看了我一眼,道:“多謝娘子厚意,不過現在說這事為時尚早,等娘子出了宮再說罷。”見我還要說,便伸手按在我嘴上,壓低聲音道:“你現在託人,無非就是太子、冀王,託了人便欠了人情,日後要還。一來一去,就說不清了。”

我剛想說“自己嫡親的兄長,提拔個舉子這樣的事,還什麼人情不人情的”,轉念一想,又將這話吞了下去,看韋歡道:“你瞧出了什麼?”

韋歡道:“瞧出什麼倒談不上,我只是覺得,以太子之尊,上道分內的奏請都要輾轉託到自己的妹妹頭上,只怕陛下與太子之間嫌隙不輕。”

我踟躕片刻,方道:“其實他最先找的是李…睿哥。那廝睡遲了,太子阿兄等他不到,又遇見了我,才臨時帶我出去的。我沒答覆,他也沒強求,可見託到我頭上,不過是隨口一說,未必當真指望我。”

她看我一眼,道:“這才正說明太子心中惶恐。不然,他為什麼臨時見了你,就託到你…娘子頭上?”

我雖知母親不喜李晟,因見她近日待他倒還溫和,且父親尚算康健,因此並沒料到他們之間已到了這等境地,回想起李晟當時的神情,心底驀然生出一股涼意:“他覺得六郎比他更受寵,在爺孃面前更有分量,又急著促成此事,所以才託他去說?”

韋歡點點頭,又補了一句:“他還覺得你在陛下面前也比他有體面。”

我打了個寒噤,強笑道:“不至於此。”

韋歡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娘子若聽我的,還是少參與外朝之事,自自在在的冶遊玩樂為上。橫豎娘子只是公主,日後嫁了人,就是外人,那東西…”她指了指貞觀殿的方向,“與娘子無關。”

我沉吟不語。

韋歡以為我還在猶豫,又道:“這些話本不該說。只是娘子既視我為腹心,我自然也竭忠盡智,知無不言——太子與冀王都是天后陛下的嫡親子嗣,長幼有序,冀王再是受寵,也越不過禮法的關口,古來有廢他人之子而立己子的,卻少有能廢己之長子而立少子的。故爾天後再不喜太子,日後…的,也多半是太子。而天后陛下是太子的嫡親母親,太子得以立為太子,正是因為天后得以立為天后,故太子再是與天后陛下不和,也只能尊奉著母親,這便是禮法規矩之所在。如今的情形,太子與冀王尚同為人子人臣,兄弟之情還在,倒不會有什麼大齟齬。日後卻不然。到時太子以人君之分,卻處處受母後掣肘,冀王以人臣之身,卻得以凌駕君王之上,久而久之,太子縱再仁厚,朝臣們能無怨言?太子不敢動冀王,難道還不敢動與冀王的人?冀王得以久居人臣之上,能無覬覦之心?年少驕縱,又得母親寵愛,做起事來,能不衝動?兩龍相爭,潛伏愈久,爭鬥愈烈,所波及者也愈廣。所以我勸娘子持身中正,莫要輕易投了一面,埋下禍根。”

我苦笑道:“你說得極是。”倘若母親不是那位則天陛下,韋歡說得自然是極對的。可惜母親偏偏是那位曠古絕今的女帝。在她眼裡,韋歡所說的一切禮法規矩,都不過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好用時固然便用,不好用時便不棄若敝屣,什麼尊卑,什麼長幼,在母親眼裡,大約什麼都不及她的權位重要。

連子女親情,也是如此。

我嘆了口氣,道:“阿歡,能不能…讓我抱一抱?”

她沒想到我聽了這麼一大段,到頭來說的卻是這麼一句話,怔了怔,看見我的臉色,又抿了抿嘴,張開雙手,遲疑地向我身上一靠。

我緊緊地抱住她,貪婪地吮吸著自她脖頸裡散出的香氣,良久,才在她耳邊輕輕道:“阿歡,若我不是公主,你…願意同我做朋友麼?”

韋歡甚是猶豫地將兩手反扣在我背上,動作輕緩得如同不情願一般,隔了好一會,才道:“身上都是汗,我叫人打水進來,服侍你洗漱了,早些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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