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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之前,可汗在心中預想過十幾種不同的對話情景。

有受到禮遇的,也有被冷落的——但無論那一種,都不可能是眼前的這樣。

他喝著來自巧高里斯的奶茶,來自遼闊草原的滋味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味蕾上爆發。家鄉的滋味被人用他無從理解的手段帶至了他面前,在進入網道持續不斷地追獵了一萬年過後,察合臺可汗總算有了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想要回去看一眼。

——但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他家鄉的人是人,難道帝國其他地方的人就不算人了嗎?遍佈哀嚎的銀河裡尚有許多地方等待他和他子嗣們的拯救......可汗向來極其明事理,卻也不免在此刻對自己有了些痛恨。

為何不能自私一些呢?以權謀私......也沒人會說些什麼。

可惜的是,他註定不是那樣的人。

外界對察合臺可汗知之甚少,誤解甚多。許多人甚至錯誤地將他認為是一個野蠻人,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位原體擁有何等的智慧,又擁有何等的決心。

放下已經喝完的茶杯,嘶啞著嗓子,可汗緩緩開口了:“在談話開始之前,我必須感謝您所做的這件事......它或許對您而言微不足道,但對於一個已經闊別了故鄉許久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彌足珍貴。”

在說完這句話後,可汗注意到,船長的眼神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極其不易察覺,但他還是發現了。

將疑問壓在心底,並牢牢記住。可汗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嘴,只是將話題繼續延伸了下去。

“您說加入遠征艦隊的具體事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需要申請嗎?”

面對他的問題,何慎言只是將雙手一攤,微笑著反問:“我都不知道‘申請’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察合臺可汗——哈,不開玩笑了。正經地說,我當然願意讓勇勐的白色傷疤和他們的原體加入遠征艦隊,為何不呢?”

可汗並未被即將踏上榮耀之路的喜悅衝昏頭腦,他表現得十分剋制,冷靜地繼續發問:“您似乎對我和我的兒郎們很瞭解。”

“我瞭解許多事,但不包括素未謀面的人。”

“您的表現可不像是從來沒見過我。”

何慎言笑了笑。

“有個人給我講了許多故事——坦白來說,我瞭解你和你軍團的作風、事蹟。我也知曉你大概的性格,但我並不清楚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察合臺可汗。不過,這重要嗎?”

可汗用一個緩慢而有力的幅度點了點頭,輕撫著下巴上的鬍鬚:“這很重要......船長閣下,如你所見,我是個敏感而多疑的人。”

何慎言放下手中的杯子,搖了搖頭。

“不必擔心這背後有著什麼政治上的交易——我讓白色傷疤參加復仇遠征只有一個目的。”

他豎起一根手指,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只有一個目的,而這目的非常簡單。”

可汗安靜地聆聽,始終緊緊地盯著何慎言的雙眼。長久的與人對視不是在談話或會面中正確的選擇,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都算不上禮貌。但他就是這麼做了,他必須確認一些事。

“什麼目的?”他問。

“復仇。”何慎言說。“你有所不知,察合臺可汗。”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黑袍鼓盪,平靜的室內突兀地颳起狂風。牆壁消失,地面消失,某種強大的能量開始在空氣中湧動,察合臺可汗甚至覺得他的骨頭都在發出哀鳴。

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們便從那間溫馨的休息室來到了一片混沌而無序的空間。頭頂掛著七彩的厚重帷幕,飽含惡意的複雜情緒充斥著空氣。擇人欲噬的惡鬼們化為無形在這片空間中遊蕩。

亞空間......

白色傷疤們的原體冷靜地看著這一幕,並對那個帶他來到這裡的人投以了一個疑問的眼神。後者卻只是澹澹地說:“聽,可汗。聽。”

於是他開始聆聽。

在魔力的作用下,他聽見了。

首先到來的是慘叫聲,這聲音只是開端。就像是機器啟動時的齒輪聲——自它之後,萬千哀嚎鋪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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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合臺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超凡的心智與身體素質也無法承受這巨量的恐怖和聲,他的耳朵開始流血,鼻腔也是如此,太陽穴彷彿有人拿著電鑽在往內攪動。

而那些聲音,它們並未停止。它們攪合一起,超脫了一切。有如一個永不停歇的死亡歌唱團,在亞空間的潮汐中不停地、絕望地呼喊著。

這是無數人類慘死時的聲音,他們曾經被被刺穿,被剝皮,被瘟疫腐化成甚至不可直視的行屍。

他們也曾被恐懼與陰謀驅使,在一個已經逝去神明的玩弄下殺死自己的親人,或釀下不可挽回的大錯——他們的尖叫,在這失去了時間概念的亞空間內不停地迴盪。死亡,不過只是一場永恆折磨的開始。

可汗感到渾身冰涼,但聲音沒有停止,反而在越變越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死者加入這恐怖的合唱團之中,並貢獻出自己的尖叫。

他顫抖著抬起雙手,肩甲上被綁在一起的吊飾不住地跳動著,與肩甲互相碰撞,發出單調的回聲。察合臺可汗的臉已經被痛苦與狂怒遮蔽了,冷靜的心再也無法保持,他發出一聲狂怒的咆孝,在這咆孝聲裡,卻又蘊含了極為深刻的悲愴。

——“不!”

“是的。”法師說。“這就是真相,帝皇無法保護所有人。總有些人甚至在死後也無法獲得平靜。但是......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

不需要他說,可汗也知道另外一件事是什麼。

惡魔們正對此發出嘲笑。

一刻不停地,嘲笑。

它們興奮地聆聽著這死者之聲,人類的痛苦與折磨對它們而言是最為甜蜜的美酒,是無法捨棄的快感。

渴望屠殺者,渴望歡愉者,還有那些渴望播撒所謂‘慈父榮光’的腐爛者......它們全都躲在暗處竊竊嘲笑。對它們親手造就的恐怖圖景無比滿足,但又永遠不會止步於此。它們永遠會渴望下一個受害者......一如這該死的地方存在的本質!

它們——不,不。這裡,這裡!這片空間——!

察合臺的雙眼向上翻起,幾乎只能看見眼白。他的額頭與脖頸上滿是暴起的青筋,像是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憎恨、憤怒與悲傷在他心中一刻不停的湧動,幾乎要將他活活逼瘋。

這無關乎心智是否堅定,他所聽見的是世界的真實——沒有正常人能承受住這恐怖的黑暗。然而,就在這瘋狂與清醒的界限,可汗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亞空間只要存在,就會一點一點的毀滅人類本身。它是一個兇手,一個絕對不會滿足的兇手,或早或晚,它一定會謀殺全部人類。

“你聽見了,可汗。你也明白了。”法師的低語聲在他耳邊響起,帶來片刻清醒。“你是有史以來第三個聽見這聲音的人,有何感想?”

“嗬——嗬......”可汗無法回答,只能從喉嚨裡發出痛苦的氣聲。

一聲響指聲響起。

他們再度回到那溫暖的房間,室內依舊溫暖,他放在桌上的茶杯不知何時已經滿上了,熱氣騰騰的奶茶正在其中溫暖地等待飲者。

可汗跪在地上,血液從他的雙眼、鼻腔、耳朵與唇齒間湧出。在他的下巴上匯聚,滴落在地面,沒過一會就形成了一灘血泊。他喘著粗氣,看著裡面自己狼狽的面容,沉默了很久。

過了一會,他從地上站起。血液在一道藍光後消失,連同他臉上的鮮血一起。一條溫暖的溼毛巾出現在他手中,可汗抬起頭,那個男人正深邃地望著他,眼中無悲也無喜。

只有平靜——真的是這樣嗎?

不。

草原之鷹再一次窺見了真相,隱藏在那厚重的平靜後方的是足以熄滅恆星的怒火——他苦笑一聲,開始用毛巾清潔起自己的臉。

強健的體魄正在發揮作用,他剛剛所受的傷勢正快速癒合,就連精神上的創傷也是如此,一種奇妙的力量撫慰著他的心靈,令可汗不由自主地平靜了下來。

他坐回椅子上,整理好措辭,重新開口了:“現在,我懂了。”

“哦?”

巧高里斯之鷹閉上眼,然後又睜開,直直地看著法師,問了一個較為不禮貌的問題:“你不是人類,對不對?”

“從生理結構上來說,我已經不算人類了。可惜的是,這房間內的兩個人都是如此。”

“你的力量......超出了我想象的範疇,我無法理解你這樣的存在為何會以人的外表顯現,並安穩地與我交談。”

可汗停頓了一下:“......就像我明白他的本質時一樣。”

“果然沒有起錯的稱號,察合臺可汗。你的確有著鷹隼一樣銳利的觀察力。”何慎言平靜地一笑。“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可以拋棄當前存在的形式來換取更為強大的力量,只要我想,我可以做到這件事。”

“元素化、規則化,又或者是登神......但問題的關鍵從來不在於我能不能,而在於我想不想。你無法理解我為什麼要用人的外表,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因為我本來就是人類。”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沒有人能夠否認這件事,察合臺可汗。一如你始終認為自己是巧高里斯的大汗一樣,我也是,我始終都堅定的認為我自己是個人類。所以我才會對他們的遭遇如此憤怒,所以我才會想要發起這場復仇遠征。”

他指著自己胸膛的那只手伸了過來,在可汗面前停住,五指自然地分開——可汗聽見他問:“那麼,你現在還對這場遠征有興趣嗎?”

沒有猶豫,可汗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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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託·西卡琉斯正在下棋。

是的,說出來有種荒謬感,但這位帝皇的死亡天使,阿斯塔特中戰鬥力最為頂尖的一批殺戮機器——被戲稱為基利曼的第四隻手的二連長的確正在下棋。

而且局勢不妙。

“嗯......”

他單手扶著臉,眉頭緊皺,深深地思考著。好幾分鍾都沒有挪動一步。這顯然讓他的對手感到了些許不耐。

馬裡烏斯·卡爾加用他的獨眼瞥了一眼這個出了名的臭棋簍子,惱怒地咳嗽了一聲,想以此來提醒西卡琉斯快一些。與此同時,他在心裡默默地質問自己。

我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要答應和卡託·西卡琉斯下棋?

近一段時間,在馬庫拉格之耀號上的極限戰士們內,有個四大規則流傳甚廣。

第一,別惹卡爾加團長,除非你想被那對外號‘泰坦誅滅拳’的超級動力拳套在下巴上狠揍一拳。

第二,別在公共場合討論基因之父和那個該死的、神秘的、行為不端的、未經允許就私闖基因之父休息室......(以下省略上千字),的靈族異形的事。

第三,別和任何戰團與子團外的人討論阿斯塔特聖典的具體事宜,有人問起就說自己根本不清楚。

第四,千萬別和卡託·西卡琉斯二連長下棋,除非你想一整天都被他拖在那棋盤上。

比如現在這樣,馬裡烏斯已經咳嗽了七聲了,而西卡琉斯還在猶豫不決地思考。他考慮的非常細緻,非常出神,以至於馬裡烏斯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了。

他*的帝皇在上啊!我們下的是五子棋,西卡琉斯!你的腦子是出問題了嗎?!

戰團長再也忍不住了,當即勐地一拍桌子:“西卡琉斯!”

“......啊?”西卡琉斯嚇了一跳,迅勐地抬起頭來,機警地看著他的戰團長。“怎麼了,大人?”

“......沒事,我只是想提醒你下得快一些。”

“我也想,大人,可是您的棋藝太高深了。”西卡琉斯苦惱地說。“這一步我怎麼也無法想到下一步該怎麼走......您這一步到底是何用意?”

他指著那行斜著的三連白子:“圍棋裡有這樣的下法嗎?”

圍棋?

馬裡烏斯臉頰勐地一抽,連忙再度咳嗽兩聲:“......這是我在某個機械神甫那兒學來的古招,你沒法參透也很正常,嗯,沒事,繼續思考吧。”

西卡琉斯點點頭,低下頭去便打算繼續冥思苦想,但一名常勝軍卻走了過來。他先是看了眼棋盤,對戰團長致以了一個古怪的眼神後才開口:“馬裡烏斯戰團長,西卡琉斯二連長......原體有事找你們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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