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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地中海之波 第七十二章 曼齊克特之戰(十一)劫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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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的雨幕越來越猛烈,天上的層層鉛雲似乎就要壓迫到了頭頂。

因為溼冷而打起哆嗦的士兵身上的鎧甲發出陣陣摩擦聲,戰馬短促的嘶鳴立刻被澆在草地上的雨聲淹沒。

在遠處草原深處黑漆漆的高坡頂上,隨著一道道挾帶著滾滾悶雷的閃電撕裂開低雲,可以看到正在不同晃動的瀰漫人影。

撕破雨幕的剎那,眼力最好的人能看到奔跑在前面的一騎騎戰馬,隨著一片片飛濺起來的水星光影,已經與黑暗混為一體的暗紅色披風在身後捲起層層波浪!

“來了……”

倫格聽到緊隨在他身邊的一個羅馬旗隊官嘴裡吐出的喃喃自語,同時他的眼神也向兩側微微看去,嘴角不由掛起一絲輕笑。

一百人,看上去並不很多的一群人,緊緊的跟隨在他的身後,這就是他手中唯一的預備力量!

不足八百人的羅馬騎兵,在這片以沼澤溼地為依託的草原上遏制住了眼前這片山坳唯一的出路,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支雖然新敗,但是卻依然擁有將近三千之眾的克尼亞軍隊!

風雨不時轉著方向,只一陣就又吹向側面的冰冷雨水直接順著領口灌進去,把衣服完全粘在身體上,倫格看到那個旗隊官用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接著那人的嘴裡再次吐出了一句已經變得清晰以極的低喊:“來了!”

一片呼嘯迎面而來!飛快的掠過山坳的魯茲旗隊如一條細密的絲線般沿著沼澤地中間那片狹窄的道路向前衝來。

在他們的背後,就是蹄聲已經掩蓋了雨聲的克尼亞騎兵!

眼前出現的敵人讓一直沉默等待的羅馬騎兵們微微喘息,即使這是一支由瑞恩希安帶領曾經經歷過浴血戰鬥的隊伍,儘管跟隨著倫格遠途奔襲,已經深入這片克尼亞腹地來去如風,但是當真正面對這些百年大敵時,他們還是不由略顯緊張,百年前的曼齊克特之戰始終是羅馬人心中的噩夢,而現在他們恰恰站在祖輩倒下的地方,迎擊那些百年世仇。

“聯~盾!”

一聲大喊從一個隊官嘴裡爆發出來,隨著他手中那面裝飾著雙頭鷹志的隊標高高舉起,猛然一頓!居於前排的騎兵豁然舉起了手中的盾牌,隨著越來越向中間密集靠攏,終於那些下角尖削的盾牌逐漸矗立在了狹窄的沼澤小路前面。

馬蹄轟鳴,從小路上衝過來的魯茲旗隊立時沿著羅馬戰陣中間的縫隙衝過,而在他們小路兩邊,已經如一對張開的翅膀般的騎兵早已經張弓搭箭,對準後面呼嘯跟上的克尼亞人。

“高曲弓,射!”

“嘭!”的一陣大響,即使是在漫天雨幕中也能聽到的整齊的弓弦崩動聲霎時響成一片,同時在兩側第一排弓騎兵手中的騎弓弓弦還在嗡嗡震顫,位於第一排弓手間隔處的第二排弓手已經在雨水中把塗抹了火油的箭頭在分別插放在他們戰馬身側的火把上點燃。

“火箭,射!”

隨著從對面小路盡頭發出的一片慘叫聲,雨水裡霎時濺起一大片汙濁的泥浪,衝在最前面的克尼亞人,被忽然從頭頂上飈下的夾雜在雨水裡的箭雨射得仰頭栽倒,哀號一片!

可是隨後更可怕的接著出現了,正在衝擊的克尼亞人突然發現他們眼前的道路變得狹窄起來,或者說他們那緊隨在後面的騎兵根本就無法透過眼前那片看起來一片水波激盪的寬闊水窪地。

一群衝在前面收不住的騎兵猛然進了齊馬膝的水窪之中,隨著濺起的高低水幕,騎兵頂著從對面飛來的火油弩箭發狂的向前衝去,這些科尼亞騎兵的身上在姆居切克戰役戰役中留下的傷痕還沒有合攏,而剛剛在山坡下的營地中受到的突然襲擊則讓他們受到了更加巨大的打擊!

對面的羅馬人並不知道知道,即使是做為剛剛襲擊了克尼亞人營地的魯茲旗幟自己也並不知道,當他們悄悄攀上高坡,然後猛然向坡下那一片片支起來的燈火帳幕發起衝鋒時,在疾進中投射出的一排排利箭和投槍究竟射中了誰!

羅馬騎兵們想不到的是,就在襲擊剛剛開始時,一排沾了火油的利箭點燃了幾輛覆蓋得很嚴實的駝車,立時間,遮蓋的雨布下就燃燒起了一大片熊熊烈火,羅馬騎兵的吶喊和砍殺只在瞬間即掠過駝車,所以他們根本沒有看到駝車側旁的一個帳篷裡奔出來的克尼亞人。

突然襲擊讓正躲避在帳篷裡避雨的克尼亞人措不及防,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會在自己國家的腹地遭受到遮掩的偷襲,一時間混亂和喊叫正在整個營地裡響成一片,而燃燒的駝車在這時根本沒有人去顧得撲救。

一切是那麼的迅速,當那個克尼亞人聞訊奔出來的時候,他聽到的是雨水中駝車上被封閉的嚴嚴實實,堆積起來的一大堆谷麥發出的奇怪聲響,就在他剛剛張嘴要發出一聲命令的時候,一道閃光突然從駝車那邊瞬間亮起,接著一聲山搖地動般的巨響伴著炸裂開來的車身殘骸猛然直衝四周!

這個克尼亞人在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時已經被一截斷裂的車軸狠狠的戳進了胸口,他的身體被巨大的衝力向後貫去,一直砸在帳篷上,然後猛彈在地!

鋒利的車軸斷枝壓在地上,瞬間貫穿了他的後背,到了這時,跟著他一起被濡染爆炸的車輛掀翻了一個克尼亞人才嘶吼著向正慌亂抵抗敵人的克尼亞人發出大喊:“穆歷速將軍死了!”

克尼亞蘇丹國的曼齊克特總督將軍,季侖.穆歷速,在經歷了與薩拉丁的大將阿迪勒在姆居切克死傷萬人的慘痛戰役之後的回程路上,意外的死在了一支偷襲的羅馬騎兵手下!

克尼亞人在那一刻的憤怒是難以想象的,由部族親緣凝聚而成的帝國,即使是崇高的蘇丹也無法動搖他們的這種凝聚。

也正因為這樣,蘇丹才不得不從更加遙遠的奇利里亞調動屬於穆歷速部族的軍隊,於薩拉丁交戰。

但是卻沒有人想到這支軍隊會在克尼亞人自己的腹地遭受到如此突然的襲擊。

而就在這襲擊剛剛開始的瞬間,因為一個無比巧合的原因,一車滿載著谷麥的糧車被偷襲的羅馬人的火箭點著爆炸,這支肯亞人軍隊的最高長官,居然在初一交戰既陣亡!

瘋狂的追趕的克尼亞人幾乎就已經忘記了眼前的道路,而事實上很多從奇利里亞調動來的軍隊也根本不知道穿過這片象個巨大漏斗般山坳之後,迎面而來的就是一片難以透過的沼澤!

戰馬的四蹄死死的陷入了溼泥之中,克尼亞騎兵甚至能感覺到胯下戰馬在泥水裡掙扎踏動的震動,但是戰馬的身子卻根本無法挪動步伐,而從沼澤對面射來的火箭卻已經掠過瀰漫的雨幕,向著前面陷入一片泥濘中的克尼亞騎兵風馳電掣而來!

一時間,大片的騎兵從馬上栽倒下去,這些一生生長馬背上,精於騎射的突厥後裔,卻在這時被那些閃著道道火光的可怕箭矢擊倒落馬。

栽倒在沼澤裡的克尼亞人呼喊著,嘶叫著向四周爬去,但是他們的身體卻陷入了齊腰深的水裡,伴著不住的撲打,他們不但沒有能夠掙扎出來,反而越陷越深,隨著汙濁的泥水流進嘴裡,隨著冒著氣泡的嗆鼻味道灌如鼻孔,那些克尼亞人的掙扎越來越小,後面的人看到的只有一雙雙高舉向天的手,探出沼澤。

衝在後面跟隨著衝進沼澤淺灘的克尼亞人不禁大為畏懼,他們驚恐的向著中間高出地面的泥濘道路上靠去,同時他們也飛快的摘下身上的彎弓,迎著對面的斜風箭雨,拼命射出一片片的利箭,一時間,沼澤上空飛矢漫天,交錯呼嘯!

倫格站在那片由錐盾組成的盾牆後仔細的看著,他聽著附近的隊官們透過風雨發出的一身聲怒吼和命令,他的眼睛始終一眨不眨的看著遠處迷茫的雨幕後那片凹陷的山坳。

曼齊克特獨特的地形讓倫格從開始就知道騎兵在這裡畢竟受到很大的約束,至少在這片橫著連綿漫長甚至一路上去可以淌進莫杜夫河支流的沼澤面前,克尼亞騎兵是無法發揮他們那天生的馬背民族的優勢的。

弓箭對射?不論是克尼亞人還是羅馬人,究竟能有的多少箭可用?而且是在這樣的天氣裡?

以少勝多,這裡就是當初亞爾斯蘭創下了以少勝多奇蹟的曼齊克特,當時亞爾斯蘭以不到五萬之眾面對號稱擁有二十萬大軍的羅曼努斯。

而自己呢,以不到一千人對抗敵人的三千剛剛經歷過慘敗的殘軍,難道不能獲勝嗎?

而這樣一場戰鬥,原本就不是為了殺傷多少敵人,一切都只是因為這裡是曼齊克特!

“真是好天氣。”

倫格嘴裡吐出一句讓旁邊的衛兵有些錯愕的話,這個衛兵本能的抬頭看看天空,卻立時被掉進眼睛裡的細密雨絲澆得低下腦袋,不住搖頭。

“暗箭!”一聲疾吼從左翼傳來,倫格看到一個隊官手裡的旗標在密雨中不住搖晃,隨著這陣搖晃,不住閃動的火光霎時熄滅,伴著空中響起的一片片刮動風聲的呼嘯,大蓬陰影立時伴著雨水隱沒在中間小路上不住晃動的騎兵人叢之中。

再次被強勁的利箭衝倒的克尼亞人馬立刻在並不寬敞的道路上堆積起起來,他們在阻擋住了前進道路同時,也令道路上的其他克尼亞人成了無法躲避的靶子。

不知道是誰首先發出的一聲喊叫開始在克尼亞人中此起彼伏的穿蕩開,當在道路後面的騎兵終於在忽然出現的一個克尼亞將軍的指揮下向後退去時,擁擠的聚集在泥濘道路中間的騎兵才用盾牌抵擋著從對面射來的利箭,向著沼澤的岸邊退去。

“希臘人,那些是希臘人!”甚至到了這個時候好像才明白過來些什麼的克尼亞人愕然的看著沼澤對面那些隱約晃動的人影。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會忽然有一支羅馬軍隊出現在這裡,要知道即使是最近的羅馬帝國的邊界,距離曼齊克特還有將近好幾百羅馬裡呢(克尼亞人以羅馬度量為主)。

騎兵們愕然的看著那個剛剛向他們下達了命令的將軍,而這時這個克尼亞將軍的心頭卻也翻滾著同樣難以明白的疑問:“這些希臘人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

………………

站在城牆上一直發呆看著正在漲潮的莫杜夫河的凱庫爾巴,心神不定的注視著已經被破壞的只剩下岸邊的一些殘骸的曼齊克特橋,這個時節特有的潮汛已經隨著春天雨季的提前到來開始在莫杜夫河裡肆虐開來,大片大片白色的浪花翻滾著想鍋裡的開水般冒著泡沫衝過那片殘骸,只留下架設在堤岸上的幾截這段的橋柱在已經淹沒上來的河水裡不住搖晃,隨時都有隨著浪頭沖走的可能。

做為曼齊克特的守將,凱庫爾巴和其他克尼亞人一樣更喜歡在原野中馳騁,不過做為一個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克尼亞人,凱庫爾巴卻又擁有著其他人所沒有的細緻謹慎。

曼齊克特城堡已經城門緊閉,當來自帕裡姆-烏萊的收稅官膽戰心驚的來到曼齊克特,終於向他證實了那個在曼齊克特附近流傳的謠言的確真實的之後,凱庫爾巴立刻命令關閉了城堡大門,同時他把曼齊克特僅剩的六百多守軍完全收集起來,緊緊守衛著這座對他們來說,似乎突然過於龐大的城堡。

曼齊克特,從來就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市,雖然這裡是通向南方的敘利亞和東方的亞美尼亞道路上的一個城市,但是曼齊克特除了當年那著名的一戰,從沒有過機會成為如錫斯城那樣,要著眼於成為通向聖地的中轉站那樣的地位。

而被佔領之後的曼齊克特,也始終只是做為佔據著這片草原的克尼亞人的一個小小的守備城堡。

所以,長期以來這裡也從沒有過一支真正龐大的軍隊,即使在南方的姆居切克發生戰爭時,也是一樣。

而即便這樣,隨著蘇丹的命令,曼齊克特總督將軍季侖.穆歷速還是從這支並不大的收城軍隊裡抽走了一些還算強壯的守軍,跟隨他趕赴了邊境。

而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穆歷速在姆居切克的慘敗,那麼當一支突然出現的希臘人的軍隊出現在這裡時,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凱庫爾巴漫無目的的抱著一條小狗輕輕的城牆上走著,他的心思中不住的閃動著各種令他不安的念頭,曼齊克特橋的突然被毀固然讓人們感到震驚,但是對他來說卻有著旁人無法明白的畏懼。

做為一個克尼亞人中難得擁有著冷靜和細膩心思的一個將領,凱庫爾巴不能不感謝自己的這些心思來自於他的那位希臘人教師,而更多的感激更應該來自他的父親。

凱庫爾巴的父親是蘇丹的狩獵官,他並不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但是他卻有著一顆很多人所沒有的好奇心和運氣。

很多年前,當身為蘇丹使者的他前往那座遙遠而神秘的君士坦丁堡回來之後,震驚於那種文明的他,就為自己還年幼的兒子找了他在當地所能找到的做好的羅馬老師。

這個連本族的詠歌都唱不全的狩獵官,發誓要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克尼亞人中最聰明的一個,因為他看到了雖然慘敗,卻依然鼎立不到的一個帝國的雄渾底蘊。

也正因為如此,當聽到來自羅馬軍團進入曼齊克特之後,凱庫爾巴就不禁立刻小心謹慎起來,雖然不知道這些羅馬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但是他卻能感覺到這其中那令人不安的氣息。

為什麼要毀壞曼齊克特橋?是為了不讓對岸赫利阿特舊堡的人來支援,還是不讓曼齊克特去支援對岸?

而且曼齊克特雖然並不很大,可是不到六百人的一支軍隊,能夠守住這座城堡嗎。整座城市裡都是克尼亞人還可以,但是城裡的那些希臘人……

凱庫爾巴煩躁的不由兩臂用力,一時間懷裡的小狗不禁發出不滿的掙扎聲。

凱庫爾巴還記得他看到的那些城裡的希臘人聽到羅馬軍隊到來時的那種樣子,那是好奇,不信,喜悅,激動,也帶著壓抑般憧憬的樣子呀。

和在隔絕孤僻的農莊裡,已經如同一群群綿羊的農奴們不同,那些城市裡自由的希臘人,他們對羅馬的憧憬和期待,即使經過了百年也不能忽視。

也許平時他們是不會有這種期待的,但是一旦一支真正的羅馬軍隊長途奔襲,把羅馬的旗幟樹立在這片草原上的時候,將會有怎麼樣的事情發生呢?

凱庫爾巴心頭的煩躁越來越濃,他看著南方陰雲密布的天際,心裡不住的祈禱著穆歷速將軍的軍隊能夠儘快趕回來。

“即使遭受到了大敗,一旦進入曼齊克特,那也是完全可以抵抗上萬敵軍了,而且難道希臘人真的能調動一支更大的軍隊來到遙遠的這裡?”

凱庫爾巴在心底裡不住的自我安慰著,儘管他也知道穆歷速的慘敗讓他不可能會那麼迅速的回來,但是心中的期待還是讓他不由盼望著穆歷速能夠儘快返回。

“那些希臘人沒有蹤影,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在幹什麼,這才是最可怕的。不論對穆歷速將軍還是對曼齊克特,只有他們回來了才會安全。”

凱庫爾巴低聲嘀咕著,就在這時,遠處天際忽然自空中閃過的一條彎曲閃電猛然劈開烏雲,直擊大地!隨在那聲閃電背後的則是一聲由遠處如萬馬奔騰般湧動而來的巨大轟響!

這聲巨響霎時讓凱庫爾巴懷中的小狗猛一哆嗦,而恰在這時,抱著它的主人,看著那鉛雲密壓的南方大地,也是全身一顫,嘴裡忽然發出一聲不安的低呼:“穆歷速!”

“當你的敵人做出出乎你意料的事情時,你就要小心。因為他可能正在追求一個更加出乎你意料的目標。”

得益於希臘老師的教導而熟讀羅馬莫里斯皇帝著作《戰略學》的凱庫爾巴,這時心頭的那種煩躁已經攪動得他一陣陣的全身發熱,他不耐煩的把懷裡的小狗扔在地上,然後雙眼緊緊盯著南方看起來更大的綿綿陰雨。

“希望我是猜錯了,那些希臘人,沒有那麼大膽。”

………………

雨幕密集,越來越大的傾盆大雨讓隔著沼澤對峙的雙方終於停下了進攻,不住四散吹拂的雨水寒風令雙方再也不能像開始那樣用猛烈的對射射傷敵人。

而因為逐漸積聚起來的雨水已經淹沒了路面,克尼亞人也不敢再貿然越過沼澤,即使是最熟悉這片道路的人,在這個時候也是絕對不敢冒這個風險的。

一陣陣痛苦的喊叫聲從隊伍前面傳來,儘管有幾乎所有騎兵聚集起來的幾層盾牌築成的盾牆,但是依然還是有人中箭,看著那四十多個在雨地裡不住痛苦呻吟的士兵,倫格看到了跟隨在他身邊的阿洛伊德緊繃的嘴唇和一片陰沉。

“知道他們為什麼來到曼齊克特嗎?”倫格慢慢走到一個已經完全昏迷的士兵面前,這個士兵受的箭傷並不嚴重,但是他身下隨著雨水正在流淌稀釋的紅色血漿看著卻幾乎要把他完全浸泡起來,他的紅色披風已經和血水完全染在一起,根本無法讓人看出原來的顏色。

倫格蹲下身去,他跪在那片猩紅的泥水中,當他伸手把那個士兵變得一片冰冷的雙手合攏一起,讓他抓著自己的佩劍按在胸前時,他聽到了阿洛伊德低低的,而又疑惑的聲音:“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來曼齊克特?”

倫格的眉毛微微挑動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是更加小心的把那頂阿洛伊德挖出來的老式羅馬頭盔戴在那個士兵頭上,然後輕輕的說:“他們來這裡,因為他們是羅馬人,他們放不下自己祖輩的榮耀,也放不下做為一個羅馬人的榮耀,更重要的是,他們知道就在這片土地上,還有更多的羅馬人在等待著他們。就像你一樣的,或者說曾經像你一樣的羅馬人。”

“我不是懦夫!”阿洛伊德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燃燒,他看著倫格蹲著的身子,望著他毫無防範的後背,他的心頭忽然一陣激烈跳動。

四周散落的兵器似乎在向他發出召喚,這讓阿洛伊德不禁慢慢挪動腳步。

“當我們的靈魂行走在死亡之地,上帝會指引我們的踏上真正的榮光的路,他的靈將在這時顯露,看,遠方有人在大聲疾呼,他在指引迷路的人,他的德無限大,他是行走於大地之上的人主之主,將帶領我們建立人間的天國。”

倫格在昏迷的士兵耳邊輕輕詠頌著,隨著一陣微微顫抖,那個士兵的身子在向上輕挺之後終於慢慢沉寂下去,曼齊克特的雨水澆打在那張已經失去了生氣的年輕的臉上,看著這一切,阿洛伊德不由慢慢停下了腳步,他感覺自己的手腳在發脹發麻,同時一個聲音在他心底裡喊著:

“不行,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殺了他,他在做神聖的祈禱,那是褻瀆,再等等,再等等……”

阿洛伊德不住的對著自己這麼說著,他望著倫格慢慢站了起來,隨後就看到他忽然沿著沼澤向著遠方看去,同時他臉上的神色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什麼,在不停的輕輕變換。

“這裡的雨季很大嗎?”倫格回頭看著阿洛伊德。

看著這個根本不知道自己險些要了他命的這個年輕人,阿洛伊德覺得好像自己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一時間,他為自己居然要謀殺一個人感到緊張,特別是當他面對著這個他要謀害的人時,阿洛伊德的喉嚨上開始感到疼痛。

“是的,雨季總是這樣,莫杜夫河會漲潮,如果很大,這裡的沼澤甚至可能會成為一條臨時的河流。”

阿洛伊德不甘願的回答著,當他遠遠的看到穆特和牧師在雨水裡蹣跚的走來時,臉上立刻變得難看起來,他生硬的扭過頭,看著對面不知道正在幹什麼的克尼亞人。

就在這時,他聽到穆特急躁的大喊:“大人,為什麼我們去不殺光那些克尼亞人,現在他們就在對面,也許正在發抖呢。”

“可我的人也在發抖。”倫格皺著雙眉的回答著,他的眼睛不住的打量著正浸泡在一片汪洋中的沼澤,看著沼澤中間濺起的大片水泡,他的心頭不住的閃動著一個個的念頭。

“羅馬軍團是無敵的!”

穆特大聲喊著,可是他立刻被倫格忽然轉過頭來之後臉上的凜冽震住了。

“可也是會死亡的。”

倫格不再看他,隨著從嘴唇間迸出的幾聲輕輕的自語,他忽然抓起地上一根斷枝,先前幾步狠狠的插進了一片水波中的泥澤裡。

望著在流動的沼澤泥水中微微晃動的斷樹枝,倫格抬起了頭,他的眼神越過了對面已經在沼澤地岸邊再次集結起來的克尼亞人,一直向著山坳後面的南方望去。

“你究竟會不會趕得來呢,漢弗雷?”倫格的嘴裡發出一聲輕輕自語。

………………

如茵的草原上一片瑩綠,大雨卻如直接從天上灌溉下來的瀑布。

雖然離開乾燥的耶路撒冷並不很久,但是不論是漢弗雷,還是跟隨著他的軍隊,都不禁對這奇怪的天氣感到莫名其妙。

幾乎找不到任何路標的草原,就是一個沒有屏障的大迷宮,很多時候漢弗雷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向著曼齊克特的方向前進,不過按照倫格讓那個叫丕平的侍從騎士給他帶來的地圖,他還是一路匆忙的向著北方不停的前進著。

與薩拉丁的軍隊在博特納姆城下的一戰,已經讓漢弗雷在整個聖地名聲大振,很多之前根本並不看好他的人,都用意外驚詫的眼神看著這個年輕的伯爵。

儘管之前因為守持騎士精神的壯舉令他得到了巨大的聲望,但是在這一戰之前,卻很少有人真正認為這個年輕的伯爵能夠成為與薩拉丁軍隊對抗的人物。

聖子或者是上帝的寵兒,並不是那麼容易出現的……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居然發生了,而更讓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隨後薩拉丁居然同意了與他簽訂的一個協約,在那份協約中,至少一年的時間裡,雙方都不會再發生戰爭。

對於薩拉丁的守信,漢弗雷從沒懷疑過,說起來這讓這個年輕的伯爵有些慚愧,因為當國王蓋伊派人來向遊說許諾要他幫助自己復國的時候,漢弗雷想到的只是這個人那些背信棄義的舉動,甚至在這些行為中有很大一部分,有他父親的份……

不過這也是讓漢弗雷和其他人一樣感到意外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倫格吩咐要他在臨行前與薩拉丁簽署一份為期一年的合約。

而一年之後該會怎麼樣呢?他不知道,不過他卻知道這是倫格的命令。

正如當初在考雷托爾宣誓時一樣,漢弗雷這次也沒有辜負倫格對他的期望,在大雨瓢潑的草原上,剛剛獲得博特納姆大捷的漢弗雷伯爵,帶領著由救贖騎士團“馬克西米安分團”和博特納姆總共一千六百人的軍隊,奮力的行進在通向曼齊克特的道路上。

………………

遠處希臘人在大雨中的篝火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被撲滅,這讓臨時成為了軍隊將軍的洛利爾溫覺得那看上去是個好兆頭。

洛利爾溫和穆歷速並不是一個共同的部族,自從成為了小亞細亞的統治者之後,克尼亞的蘇丹們在有意無意的學習著比他們更加完善的羅馬體制的同時,也學會了羅馬人的那種分化瓦解的辦法。

蘇丹們知道完全由單獨一個部族組成的軍隊是十分可怕的,他們會因為種種原因違抗蘇丹的命令,甚至可能會叛亂,所以,在很多年前克尼亞軍隊就出現了這種分別由不同的兩個部族各自派出一位將軍的規定。

而現在,洛利爾溫覺得這一切真的是安拉的安排。

在姆居切克中慘敗的穆歷速居然在曼齊克特被突然出現的羅馬人殺掉,而自己就可能會成為新的曼齊克特將軍。

這讓洛利爾溫不禁暗暗感謝安拉的恩典,同時他也把對面似乎隨時都會被雨水澆滅的點點篝火看成了是他勝利的先兆。

羅馬人不會知道一個小小的秘密,洛利爾溫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這片看起來如一片汪洋的寬大沼澤地中,還有一片地方地勢較高且地面也比較踏實的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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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透過沼澤的道路雖然已經被大雨覆蓋無法辨認,但是那塊很條有人知道的小路,卻因為有著一些雖然雜亂無章卻依然可以分辨的小樹做為標記,而留下的可以行進的痕跡。

在對射的間歇時間裡,一直都在籌劃著的洛利爾溫當看到那些篝火時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讓自己的大部分軍隊繼續留在這片沼澤岸邊和羅馬人對峙,而他自己則帶領著一隊輕騎悄悄的後退,繞過後面那片羅馬人無法看清背後情景的山坳,向著那條小路悄悄進發。

對戰馬天生的熟識,讓這隊不到五百人的偷襲部隊即使在大雨中也能很好的控制著戰馬,隨著前面的道路越來越難走,洛利爾溫知道已經進入了那片同樣顯得十分兇險的秘密小路上。

他帶著自己的軍隊沿著由一長串不規則的矮樹連成的道路向前摸索著,腳踩在寒冷的沼澤淤泥裡,顯得是那麼冰冷刺骨,但是洛利爾溫卻知道絕對不能後退。

姆居切克的失敗,已經讓他們在回到曼齊克特之後的未來一片黯淡,而眼前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出現的羅馬人,更是讓洛利爾溫為蘇丹的憤怒所畏懼。

如果蘇丹知道了這一切會怎麼處罰?想到這個的洛利爾溫決定必須立刻結束和這些羅馬人的對峙。

他必須在這些羅馬人還沒有在曼齊克特造成更大的危害時,徹底絞殺他們!

另外,讓洛利爾溫感到不安的,是這些羅馬人的舉動看上去更像是要攔截住他們返回曼齊克特的道路,這讓洛利爾溫不禁隱約覺得,眼前這些羅馬人,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正是這些讓洛利爾溫忐忑不安的想法,讓他最終下定了親自帶領騎兵繞過小路,偷襲羅馬人的決心。

“我要看看那個領隊的羅馬人是什麼樣子,”洛利爾溫在心底裡這樣對自己說,就在這時,他看聽到了前面斥候模仿草原烏鴉發出的一聲沉悶的唔鳴。

洛利爾溫催動戰馬急促的向前奔跑了幾步,當他感覺到戰馬已經踏上堅實的草地時,隨著一聲吶喊,科尼亞人霎時向著毫無準備的羅馬軍隊側翼疾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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