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每個人逝去前都會有預感。
這幾日方鎬臨對外公寸步不離,每日都要哭上幾次,懺悔自己多年未在跟前好好盡孝。
外公今日起的特別早,他將被子疊好,日常用品也都放置整齊,身上穿的是新買的衣服,他走進走出,腿腳好像比之前利索了不少。
他將方鎬臨叫起床,囑咐他去買些早點,他想吃城南的那家湯圓。方鎬臨馬上麻溜地爬起來,天還未完全亮,就策馬奔向城南而去。
他去敲新房的門,藍君逸睡得也淺,下床開門,外公說想讓他給自己梳個頭,藍君逸便馬上收整好,將外公引到梳妝檯邊,細心地替他梳頭。
穆連榕聽見動靜,也爬下床,外公便說想喝花茶,讓她去買點來,她也沒有猶豫,穿好衣服就往外走去。
方鎬臨一路風塵僕僕地去,風塵僕僕地回來,一進門就看見三人都穿戴整齊,坐在桌上等著他。
外公道:“鎬臨啊,回來了啊,坐。”
他依言坐下,發現桌子中央有一束新採的野花,自己面前有一杯泡好的花茶,他的心跳也隨著杯中盛放的鮮花起起伏伏。他將買回來的湯圓用碗裝好,端到外公面前:“爹,您吃。”
外公卻並沒有動筷,他的眼睛望向虛無,輕聲說道:“我看見你姐姐和你弟弟了,他們來接我了。”
方鎬臨心臟“咚”的一聲,彷彿漏了一拍,他不知該說些什麼,許久才喚道:“爹。”
外公自言自語道:“容兮也在,鎬平也在啊,坐,都坐。”說著便拉開凳子,向著空氣不斷地招呼著。“很久沒這麼熱鬧了,坐,大家都坐,我們一家終於團團圓圓了。”
方鎬臨聽著他的自語,一雙眼睛又忍不住浸滿了淚水。
“容兮啊,你看,你生的兒子真的帥氣哦,又有能力,不過呀,就是有點傻,像你一樣固執,現在又娶了孫媳婦兒,真好啊。”
藍君逸看著外公對空氣說話,臉上充滿了悲傷,喃喃喚道:“外公。”
“容兮啊,你看你這兒媳婦兒多好啊,這是她早上新摘的花,她呀,跟你一樣,又可愛又善良,和你小時候差不多呢。”
穆連榕聽著外公向九郎的孃親介紹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哭噎著喚了一聲:“外公。”
“好了好了,不說了,開飯了,不然菜都冷了,大家都吃,都吃啊,別客氣。”說著渡緣便替每人舀了一勺湯圓,包括那兩個他虛想出來的人,空蕩蕩的座位上,沒有人接住他遞過來的湯圓,湯圓咕嚕一下掉在了地上。在場的三人沒有人敢提醒。
方鎬臨打破了這種尷尬,裝作也看見了什麼一般,哭著說道:“姐姐,弟弟,鎬臨在這裡給你們賠不是了,沒能保護好姐姐,又將本該自己承擔的責任丟給弟弟,今日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渡緣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哪有什麼矛盾嘛!”
穆連榕將頭埋在碗裡,淚水混在湯裡,她覺得今日的湯圓味道怪怪的,有些鹹。
外公只吃了兩口湯圓,便說飽了,然後他自顧自地走到院內的搖椅上,手持蒲扇,給自己扇著風,嘴上道:“好了好了,別催啦,我這不是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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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遠地闔上了眼睛。
方鎬臨似是不能接受這一結果,自己與父
親久別重逢之後才相處了幾日的時光,太短了,真的太短了!他在院中哭天喊地大聲咆哮,聲音中滿是絕望:“爹!你不要走!”
穆連榕泣不成聲,藍君逸轉過身去,背對著人,頭微微抬起,看著面前的空蕩蕩的牆壁,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背影卻透出一股悲涼。
今日陽光和煦,他走得很平靜,沒有痛苦,在一家團圓的幻覺中離去了。
藍君逸告知方鎬臨,一方之地的通道已經被開啟,現在可以從埋海坐船直接進出一方之地,方鎬臨便提出想帶著渡緣故地重遊,回去看看。
他抱著渡緣的骨灰,站在船頭,身影落寞又淒涼。
兩人在海邊送別方鎬臨,駐足許久,和煦的海風吹起她的鬢角,潔白的浪花打在她的腳上。
藍君逸輕聲道:“榕兒,回去吧。”
“我鞋子溼了,你背我好嗎?”
本想著還要央求許久他才會同意,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答應了,蹲在她面前,道:“好,我背你。”
穆連榕沒想過他會這麼聽話,樂呵呵地將溼透的鞋子脫下,赤著腳爬上他的背,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拿著鞋子,然後想趁他不注意親一下他的側臉,沒想到他也同時轉過頭來,兩唇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碰在了一起。既然碰到了,那親便親吧,兩人的嘴角突然同時笑了起來,真沒想到,竟如此默契。
蔚藍的海邊,兩個人影入了畫,在沙灘上留下一條深深淺淺的腳印。這一幕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在以後無數個難熬的夜中,成為了他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這幾日一直都沉浸在外公離去的悲傷中,大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夜晚總是做夢驚醒。但是今日,穆連榕卻卸去了滿身的疲憊,睡得很安穩,這一覺,便睡到了中午。
她腦袋暈暈的,起床去找他,可是滿院空蕩蕩的,哪裡有他的身影?她大聲呼喊著:“九郎,你去哪兒了?”
回應她的卻是一個欠揍的聲音:“嘖嘖嘖,一年未見,看這樣子,剛裝好的新房,你是把自己給嫁了?還九郎?嘖嘖嘖,可真夠肉麻的。”
“古滄笙?你怎麼在這兒?”
古滄笙坐在牆頭,四處張望了一番,道:“運一批貨物到汝南國,剛到不久,便有人給我送信說你在這裡,讓我們來接你。”
“我們?”
正說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清麗的身影,“連榕。”
“踏歌!你也來了?!”
雲踏歌微微頷首,她的一舉一動都透露著風情,輕聲道:“你什麼時候成的親,也並未告知我們。”
穆連榕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忘記了。”
古滄笙翻身從牆上下來,接著問道:“那你的父母兄弟知道嗎?”
穆連榕撓撓頭,有些底氣不足,道:“還沒,還沒來得及說。”
古滄笙一陣無語,道:“你這樣回去,你爹得氣死。”
當時事發突然,她自己滿腦子都是九郎,也沒想到要通知什麼人,便稀裡糊塗的成親了,現在想想,自己的爹爹和六個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打死她的。
她有些侷促,招待二人進屋。
古滄笙道:“你之前不是喜歡那個什麼南陽王府的逸王爺嗎,鬼谷那老頭兒說收了你為徒,你這
一走就是一年半載的,回來時居然成親了?新郎是誰?”
穆連榕結巴道:“就,就是他。”
“什麼?!”古滄笙驚得從凳子上跳起來,“可以啊,連榕,他不是對你愛答不理的嗎?你這不過一年就把他搞定了?”
穆連榕訕訕地笑著:“都是巧合,哈哈,都是巧合。”
雲踏歌關心地問道:“你這一年都去哪兒了。”
穆連榕隱去了一些內容,大致地說了下自己和藍君逸二人掉到一個小島上相依為命,歷經艱險,然後又到汝南國在巧合之下成為信男神女的故事。
古滄笙道:“這麼說,你們也不是自己成親的,是這個什麼汝南國的秋神指定了你們,然後被迫成親的?”
穆連榕想了想,他說得也沒錯,又辯解道:“他雖不是自願娶我,但是之後也對我很好的。”
“所以,現在他人呢?”
“他,他。。。。。。”穆連榕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解釋道:“許是我睡得久了,他出去了,待會就回來了。”
古滄笙敲了一下她的腦殼,道:“笨死了,別等了,等不到了,他早就走了。”
“什麼?走了?走去哪兒了?”
雲踏歌插話道:“今日清晨,我們進城時,碰到他了,還有他的兩個侍從伍一和許彥,不過只打了個照面,他們便一路策馬向城外走了,我們將貨物送到後,便收到了你在這裡的訊息,想來應該是他留下的訊息。”
穆連榕十分不解,疑惑道:“為什麼呢?他出城幹什麼呢?”
古滄笙心直口快,道:“還能幹什麼,走了唄。”
“那他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呢?”
“你傻呀,還能為什麼,又不是心甘情願娶的你,當然覺得帶著你累贅了。”
“怎麼會這樣啊,我們明明一直都挺好的。”
古滄笙有些替她不平,道:“那他為什麼不告訴你一聲就走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好在他還給我們送了信,還算有點良心。”
穆連榕愣在原地,仔細想想,昨夜確實有些不正常,她睡得太熟也太久了,根本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連他什麼時候起身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原來,他早就打算今日離開,所以把我迷暈,怪不得我睡到中午才起床。”
古滄笙道:“你們既已成了親圓了房,他想賴是賴不掉的,虧我之前還將他視為知己,沒想到這麼不負責任!我們這就追上去找他,一定要討個說法,不能平白無故受了委屈。”
她和古滄笙雖從小到大一直鬥嘴,但是在立場上還是一直站在她這邊的。她將一切串聯起來,突然得出了一個結論,嚎啕大哭:“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他真的不喜歡我!啊啊啊啊啊!”
雲踏歌看著心疼,用手帕替她擦著眼淚,道:“到底怎麼了呀?別哭呀。”
穆連榕卻哭得更大聲了:“我們沒有圓房!”
古滄笙馬上接話道:“沒有圓房?他不是怕你賴上他吧,所以。。。。。。”
“你不要再說了啦!”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別哭,別哭。”
連城山腳下,眾人停下休整,藍君逸望著汝南國都城的方向,眼底有一絲留戀,他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自語道:“榕兒,你還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