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此起彼伏的喝馬聲驚動樹林中飛禽走獸四處奔逃,那一隊人馬徑直闖出深林,直到進去一片視野開闊的草地,領頭之人勒住馬韁突然停下來。
“陛下?”重甲將軍打馬趕上前,猜不透帝王此刻的心思。
天子紅袍玄甲,一道劍眉之下目光粲然,縱然天子並不在意身邊侍衛做些什麼,但那一身不覺外漏的低氣壓依然使得陪侍的騎手小心翼翼。
李玄機翻身下馬,沒打算搭理陳玄禮的疑問,愣愣的打量著馬背上的馬鞍,大紅色錦緞是皇城御林軍獨有的裝配。
“玄禮,把你鞍馬卸了!”
“諾。”陳玄禮不帶半分疑惑,幹淨利索的卸下馬鞍,照君王示意鋪在草地上。
李玄機慵懶的扔出手中馬鞭躺在平鋪在地上的鞍布上。
天邊紅雲低垂,變幻莫測,君王眼中的落寞輕易便盡收眼底,陳玄禮不敢多言,他知道惠妃辭世對天子打擊不小,君王不說,便沒人去問,沒有人願意去觸天子黴頭。
“走吧,護衛都散了,玄禮你陪朕出宮走走!”
看著李玄機利落的上馬,陳玄禮勸回的話如數咽回肚子裡,皇帝不是第一次出宮閒逛,這個時候也不適合勸阻。
“諾。”
雖說當今天子經常遊戲民間,李玄機卻也並非真的深入基層,不過是霸陵曲江昆明池,都是些熱鬧的場所,真是一眼望去不到頭的貧民衚衕,李玄機並沒有多大興趣。
曲江水畔一如以往的熱鬧,正逢下午場的馬球賽,君臣二人輕車熟路的混進去,挑了個不大起眼的位置,跟主辦方要了茶水,有時一坐便是一個下午。
楊玉環第一次獨自出門,新太子妃約著她出來看馬球賽,同行不乏各家王妃,女人家在一起並不敢多談自家王爺們的事,除了胭脂水粉珠寶玉石的話題之外,只剩下玩樂了。
玉環第一次知道賭球這種事,看著別家王妃扒著坐塌笑盈盈對場上指指點點,她只一門心思盤算著剛剛自己壓的鋒芒隊若是落敗,她得賠掉幾天的奉銀啊?
鋒芒隊已連輸兩球,楊玉環絕望的靠著坐塌,銀子啊,都是別人的了,球賽啊,我再也不賭了……
早就注意到那片貴族區的婦人們,李玄機漸漸的被那個表情“變幻莫測”的小女人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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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場賽的時間,那人臉上陰晴不定,時而欣喜時而憂桑,表情變化速度之快,李玄機生平僅見!
大致留意下賽場中的狀況,李玄機大概的清楚了那人表情變換的規律,這樣的喜形於色,到底是跟著誰出來學著賭球的?
隨著再一次進球引發一浪高一浪的喝彩,那獨自憂傷著的壽王妃臉垮的更厲害了,李玄機突然覺得,日子過得沒那麼無聊了。
中場休息後心情很不美的壽王妃突然彷彿突然明白了馬球賽的樂趣。比如說突然反敗為勝的局面!
貴婦們一片驚異聲中玉環也發現了剛剛的不同……
“新上場的那位中鋒球員是什麼人?場上竟無人攔得住!”
太子妃也跟著伸頭去看:“奇怪,這人帶著面具?”
賭球的看球的擺攤賺錢的,一時間都被這新來的球員吸引了注意力,唯有楊玉環再一次轉移了關注點……這是要贏錢的樣子啊!
局勢開始一面到之後壽王妃覺得馬球賽確實是一種精彩萬分的遊戲,有機會再來玩!
只是球員下場之時,那中場換過來帶著面具的騎手扭頭看向玉環,面具之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玉環不是沒有去過驪山,只不過皇帝邀請還是第一次,一路上喋喋不休,憧憬著父皇親自邀請皇兒們上驪山,那他們是不是比平常要多一些特權?
“母妃去世後父皇彷彿忘了我這個兒子,今日父皇想幹什麼?”
壽王爺看著玉環心有不安,母妃的離世讓壽王爺看清太多人情冷暖,他以為太子之位已定,壽王爺只是一個不受寵了的王子,如今天子突然對他們夫婦的熱情,讓壽王爺感覺到絲絲不安。
“不是說了只是舉行家宴,父皇召集你和諸位王兄聚一聚麼!”
玉環伸手捏了捏壽王爺的臉,十八郎一臉呆萌的樣子,捏他的臉時呆萌的表情裡多了份疑惑,為什麼要捏本王的臉?
壽王爺這一副天然呆的模樣讓玉環咯咯大笑的同時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另一邊臉。
當初的壽王爺被惠妃保護的太好,內心是清澈見底的單純,所以離開了母妃的庇佑,見識到世態炎涼的壽王爺,用盡他最後的力氣,庇佑著他家更純粹的王妃。
他壽王爺至少是宮裡長大的孩子,玉環比她單純的更徹底,他寧願玉環在無知的世界活的簡單快樂。
“嗯,你開心就好!”壽王爺握著玉環的手制止了這人捏他臉的惡趣味,反手揉了揉玉環的腦袋,看著因為揉亂了髮型而不快的玉環,頓時拋開心中的煩心事,舒心的笑了。
壽王爺被兄弟們喊去鬥雞遛狗打馬球,玉環自然跟各王爺家的王妃們到處遊蕩,蕩著蕩著玉環便覺出不對來。
怎麼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嫂嫂……?”
“十八郎!”
“有人嗎……?”
驪山好大,宮殿外一片桃樹迷了眼。剛剛還約她出來的太子妃還有小公主,突然一個都找不到。
玉環只想到一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不知為何,玉環聯想的是漫山遍野的桃樹。
大概是此時與姐妹結伴走散,迷了眼的桃林悶悶的壓在玉環心頭,有種一輩子都走不出去的壓抑,她突然就慌了。
十八郎怎麼不在身邊呢,我迷路了,走不出去了,嫂子也走丟了……
桃林之間突然出現一到明黃色的身影,待看清來人,那人已經緩緩走到玉環面前。
那玄底龍紋,九龍玉佩,無不在像玉環提示來者的身份。
“父皇”
李玄機走近,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打量一個人,這個女人一如當時驚鴻一瞥的美麗。
“楊……玉環?”
玉環抬頭,突然對上父皇探究的目光,頓時嚇得手足無措。
“兒媳……楊氏玉環……”說著便兩腳一軟,下意識的要行跪拜大禮。
李玄機不禁莞爾,伸手扶了玉環一把:“起來,都是一家人。”
玉環整個人都僵了,以往與父皇的接觸永遠都是公事公辦的家宴,遠遠的看不清父皇真容,突然父皇伸手扶她一把,怎麼就覺得那麼不真實呢?
李玄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抬起一直放在身後的左手,手中赫然一隻面具。
隨著李玄機戴上面具的動作,玉環終於想起來前幾日馬球場上那個戴面具的球員。
“是父皇!”
“那場球賽看的開心嗎?”
李玄機摘下面具,動身繼續往前走,側著身子看著玉環說話的樣子,讓玉環有種父皇本來是經過這裡,特地停下來陪她說說話的錯覺。
“嗯,玉環從未見過那樣精彩的馬球賽,竟不知是父皇!”
玉環沒發現李玄機走,為了接上父皇的話,她自己也跟著李玄機的步伐走了。
待玉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時,她已經跟著父皇來到沉香亭,四平八穩的坐在父皇面前,疑惑著亭子裡怎麼這麼快就備好了一桌酒菜?
這就是皇帝的特權麼?真是羨慕啊,這樣懶的生活模式就是玉環的人生目標啊!
“喜歡這裡麼!”
李玄機端起酒杯,只打了個手勢,示意玉環吃什麼自己隨意,亭子裡沒有陪侍的宮人,父皇這樣一個看似不起眼的提示頓時讓玉環放鬆不少,看起來父皇也沒有多不好相處啊。
“喜歡。”
“那就一直住在這裡,不要走了?”
“啊?”玉環剛想放開肚皮犒勞自己,突然就覺得父皇說的話哪裡不對勁,一抬頭,終於發現父皇眼裡的神色不對……
“父皇,兒媳不知……”
“正如你心中猜測的一樣!”
李玄機目光灼灼,玉環突然發現父皇一直都把他的心思看的透透的,她心中的猜測,父皇要強留自己兒媳在身邊……
沒等玉環問出來,父皇便給了她肯定得答案!
“我……我想十八郎了……”玉環一個激靈便站了起來,後面的話還有什麼可說的,父皇還要說什麼,她不敢想,也不敢聽。
只是從來不願意用腦思考的玉環覺察出一股危險的氣息,是父皇帶來的。
只剛轉身玉環便覺手臂一緊,李隆基稍一用力便將玉環帶入懷裡。
擁人入懷的那一刻,李玄機便知道,這個女人,他再也放不開!
他知道剛剛她在逃避什麼,兒媳麼?自當日驚鴻一瞥後他思念到如今,是放棄還是搶到手,如今他已經做了決定。
“不要離開朕……”
玉環聽出了父皇語氣中偶然流露出的怯懦,頓時恐懼的渾身顫抖,抖得牙關都在打架。
當初被官家選中嫁入王府都沒有這般失措……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在意些什麼?
“那一日的球賽你便讓朕介入了你的賭局,玉環,這一次,就賭你從來沒有愛過瑁兒,終究會愛上朕!”
身在父皇懷中,耳邊是君王溺斃的溫柔,玉環不知道自己已經臉紅到脖子根了。玉環從一瞬間的心動中清醒過來,她是壽王爺的王妃啊!
更多的卻是內心的害怕,壽王的單純和幼稚,
在玉環的心裡更多的是當他一起生活的夥伴,她怕真如父皇所說,她並不是愛著壽王……
“兒媳……兒媳……我想回去了。”玉環語無倫次,最後掙扎著幾聲兒媳還抱著幻想,父皇不能這樣,是亂倫……
依然掙扎不開父皇的懷抱,那人步步緊逼,一點也不像十八郎,從來不逼迫自己做選擇!
“晚了,朕不會放你走!”
天子閱兵歸來,玉環並沒有等來三郎,跟她滔滔不絕的講述營中趣事,如孩童一般。
第一天君王召見安西節度使,玉環只當三郎知道壽王來過,心中不快;第二天君王召見范陽節度使,玉環覺得三郎怕是氣還沒消,等那人消氣了,再跟他解釋……
第三天,天子依然蝸居在勤政樓,玉環想著無論如何三郎一定會回來的,卻被高力士告知,虢國夫人在勤政樓!
玉環眯著眼睛看了看高力士,那人老成精的傢伙面不改色心不跳,古井無波的樣子看不出半分陛下的心思。
直到玉環轉身走回寢宮內,高力士才偷偷瞄了一眼……
那人直勾勾的看著廳堂中正扭扭脖子甩甩屁股風騷的擺弄花羽毛的鸚鵡,然後一巴掌打在臉上
“又打鳥啦!又打鳥啦!”
鸚鵡撲稜著翅膀,撕著破鑼嗓子邊見邊往外飛。
玉環又將目光轉移到自己腳邊跟前跟後的大白身上,一伸手抓住肥貓後脖子,高高舉過頭頂,目光深邃的看著大白耷拉的小眼神,四個爪子縮到一塊來回搓……
“看,大白想三郎了,我帶大白去找他!”玉環擰著肥貓轉身就往外走。
高力士手疾的擋住去路:“陛下吩咐了,沒有召見,誰都不能去。”
“來,吃點水果潤潤嗓子。”勤政樓內,李玄機乾脆脫了靴子盤著腿整個身子縮在龍椅上,笑眯眯的撿起一隻梨扔給虢國夫人:“接著說!”
虢國夫人高興的接過黃橙橙的鮮梨,還沒吃到嘴便聽到陛下後半句話,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說了四妹一下午小時候的事了,一點意思都沒有,要不陛下咱來說說虢國夫人小時候的事?”
李玄機意猶未盡:“你小時候的事有什麼意思,說玉環的!”
虢國夫人一臉絕望,狠狠啃了一口梨,大義凜然的拒絕:“今天就是陛下要沒收臣妾的家產,我也不再開口了……”
高力士回來,李隆基抬頭看了一眼,只聽高力士悄悄說了句:“娘娘跑出去喝酒了。”
李玄機連忙爬起來穿靴子,虢國夫人湊過來笑聲爽朗:“陛下別走呀,我們接著說玉環妹妹小時候的事情啊!”
李玄機不著痕跡的躲開虢國夫人:“玉環小時候的事,還是她自己說的有意思!”
勤政樓裡沒有了高力士,他們主僕二人迅速撤離,虢國夫人絲毫不見外,頓時感覺翻身農奴把歌唱,在宮女們怯懦的目光中氣狠狠的抱著整盤黃梨開啟碎碎念模式:“真是世道變了行情也變了,當初玉環在山上的時候,老孃我一次心裡諮詢的好處趕得上現在十次了!真是世道變了行情也變了,當初玉環在山上的時候……”
清風明月,假山池畔。一陣陣狸貓慘烈的叫聲嚇壞了隨行的小宮女。
玉環一手抱著酒壺,一手抓著大白:“你還不見我!”
大白一個趔趄四腳朝天,剛爬起來又被一把推翻:“讓你還不見我!”
“喵”
“去見虢國夫人!”
“喵喵!”
“怎麼這麼髒,你怎麼這麼髒,渾身都是灰~”
大白被摁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前面拍一拍,翻過來,後面拍一拍……地上滾了整整一圈又是一層灰……
大白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本喵能不能換個主人_
然後大白真的換了主人……它被李玄機抱起來,放在懷裡順毛:“虢國夫人哪有貴妃娘娘好看!”
李玄機隆基笑意分明,玉環頓時就上火了,他就這麼故意耍自己玩嗎!!!
“她就是沒有貴妃娘娘好看!”玉環氣急敗壞,抬起手抓著李玄機的衣服,嚇得大白喵的一聲趕緊跳出去!
李玄機還在笑,伸手摟住玉環,輕聲說道:“玉環也會吃朕的醋了?”
玉環頓時腦門充血,張開嘴拾起自己的老本行,狠狠的咬了李隆基一口……
身後的宮女太監集體捂眼,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李玄機就是覺得宮人們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很好……陛下眼神變得很犀利。
昨晚當值的宮女太監一律打發去守皇陵!
突然有一天,皇陵裡那群混吃等死的前人發現,這一批來的新人有點多啊!
照例新老住戶開始交流經驗:
“兄弟姐們們,你們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新來的住戶集體高冷了起來:
“我們看到了不該看的事!”
老主戶一臉崇拜。
那是“諸王爭霸”?“王子xx”?“後宮陽謀”?朝堂上那位想要除之而後快,卻礙於複雜的背景無法下手?
對於這些猜測,新住戶們都是……他們心很累,但還是要裝高冷!
世事變幻無常,當前朝皇帝都換了幾代,莊嚴的皇城歷經磨難,那些駐守皇陵的少女們垂垂老矣,卻意外的安穩的度過一生。
老宮女們午後聚在一起,最大的興趣還是閒談她們的天寶皇帝。
“想當年,我這一輩子都沒想到,陛下會被娘娘推了~”老宮女的語氣中還帶著詭異的盪漾。
另外一旁的宮女腦迴路犀利的驚人:“你們看到的不該看的事情?”
老宮女窘迫的看了老夥伴一眼,當年的主角都已經不在了,這些事情說出來,沒什麼後果了吧?
一旁的宮女突然目光閃爍,曾經還當她們知道什麼了不得的事,讓天子打發來這裡,好吃好喝的養著……
“那陛下有沒有推回去?”
老宮女笑的更加盪漾了:“沒有!”
旁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打發來守皇陵,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