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維克托·莫特森已經變得像是七八十歲的老人，皮膚皺縮，雙眼也失去了神采，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僅僅是說出幾個字，就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我答應你。”
黎恩上前一步，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預言裡的災厄，就由我來阻止！”
“真是…太好了……”
低微的聲音，彷彿馬上就要嚥氣。這也難怪，被時間之沙強加了百年的歲月，作為凡人而言能夠苟延殘喘留下遺言就已經是莫特森家族血脈的特權了。
然而，也正是在生命終結的前夕，在無數時之沙的破碎時光中，維克托卻獲得了古代巫師們都夢寐以求的機會。
他的視野在這一刻超脫了凡人的制限，向上昇華拔高，往更遠的方向擴張，甚至可以看見……過去與未來時間線的波紋。
看見了，被重重掩飾著的某個“真相”。
“守密人也被愚弄了……居然是這樣！黎恩，我……”
他拼命地張開嘴，從喉嚨中卻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腐朽的身體隨著這一個動作已經到達了極限。
帶著無盡的遺憾，維克托·莫特森死去了。
守密人的傳承，恐怕也在此時此地畫上了句點。
“莫特森先生……？”
黎恩連忙走近幾步，然而就在他快要接近的時候，也許是攪動起了一陣微不足道的風，維克托·莫特森的身體居然就這樣化為了灰塵，散落了一地。
無論是屍體還是衣物，都沒有存留。只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物件，叮叮噹噹地彈跳幾下，落到了黎恩的腳邊。
那是一個細小的沙漏，紫色水晶的外壁上用略顯玫瑰色的彩金勾勒出古奧的花紋，而其中裝載的砂礫則閃著水銀般的流動光芒，僅僅是注視著它，就彷彿能夠看見無盡的幻影。
開天闢地之初的光芒、星河之間的倒影、兇殘的怪獸、英雄的傳說。甚至是黎恩前世的夥伴、獸潮的屠殺、女戰神的英姿……最終似乎還有鋼鐵的長蛇吞吐黑煙，飛天的銀鳥的幻象一閃而過。
到最後，一切都在飛速流動的時光之下坍塌，歸於混沌的寂滅，但下一個瞬間，時間之河流淌，萬物重生，龐大的輪迴重新開始。
就算心志堅定如黎恩，也在此刻陷入了剎那的迷茫。
所以，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身後一個人影正在悄悄接近的舉動。
黎恩伸出手去，眼看就要觸控到那枚沙漏的時候，脖頸上卻傳來一股森冷的寒意。
“真的很抱歉，瓊斯……不，黎恩先生。”
從背後傳來的那個聲音中，帶著一絲微妙的嘲諷。
“沒想到你居然能牽扯出這麼大的事兒來，我還是小看了你。不過，這倒也正好。”
雖然看不見，但黎恩可以肯定，正站在自己身後用匕首抵著自己脖子的尼斯此刻露出了怎樣一副洋洋得意的笑容。
“你究竟想幹什麼？”
黎恩仍舊冷靜地和尼斯交談，畢竟身懷萬物懷錶，他擁有的力量並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就算被匕首抵住脖頸，只要抓住一個破綻也就可以翻盤。
“我？”尼斯便嘿嘿笑了起來，“告訴你也無妨。我可真走運啊，居然在這裡發現了白之王時期的寶物……
叫時間之沙對吧，它對我可是有很大的用處的。想迴歸十六課的懷抱，我總得帶點什麼回去將功補過嘛。”
十六課……教會旗下第十六課？！
“你跟那群瘋子有關？”
黎恩到現在才意識到，尼斯其人遠遠不只是一個傳奇騙子那麼簡單，尤其是還能和臭名昭著的教會第十六課扯上關係，這絕不是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會去做的事情。
對平民而言，教會的結構並不是必須知道的東西，尤其是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和各個教派之間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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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教會內部也充斥著大量的部門和分支，哪怕是神父也不一定能說得清哪個部門是負責做什麼的。
第十六課對外的名稱是“木工修士會”，是一群擅長木工和建築的苦修士所建立的機構，提倡苦行和建造，完成了諸多莊嚴教堂的設計和修建。
然而，這只是它本身職能的一部分而已。
教堂的修建同樣包括密道和暗室的設計，而木匠和工人們同樣也有著其他的職業和分工。
在教會高層內部，第十六課則被冠以“垃圾谷”之名。它的總部設在一處隱秘的山谷，而真正核心的成員，則盡數為強盜、人渣、竊賊、刺客和殺人狂等等。
對於神聖的教會來說，這些傢伙毫無疑問是屬於“垃圾”的範疇。
然而，無論什麼組織都會有它的黑暗面。暗殺、脅迫、偷竊……就算是再強大的聖騎士大人也做不好這種活計，這就是“垃圾谷”存在的意義了。
雖然臭，但卻不可或缺。
能夠被教會所容忍、豢養的黑暗團體，自然不是外邊尋常的犯罪者可以比擬。
至少就黎恩所知，他們曾經為肅清“異端”，在南方連續刺殺幾個部落的貴人，又偽裝成仇殺，挑起了巨大的爭端，將收容流放教士的部落的包括上千牧民一同埋葬在一場屠殺中，。
血將鄂倫河染成了猩紅，七日渾濁，無數屍首連帶著異端的教典在濁流之中腐爛沉淪。
在前世的記憶中，大約是目前這個時間點後的幾年，發生了另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件。
有一個喜好研究古代歷史的貴族學者，只因想購買一批奇怪的古代文獻，就收到了他們的警告。固執的他僱傭了一整隊精銳傭兵，又邀請別的幾家貴族來莊園遊玩。
然而他的莊園幾天後就莫名其妙地失火，不要說傭兵和僕役了，就連十幾個貴族在內的數百人居然都無一生還。
學者本人與那些文獻也全都在火中化為青煙，包括半部劃時代的書稿。古代魔法學的研究因此停滯數百年。
那些死去貴族的領地繼承問題也讓那個地區陷入了十幾年的動亂，間接讓上萬平民受盡了苦難。
“教會交給我的任務，就只是抹除有關上古那場大戰中所有的線索和內容而已。
為什麼這樣做我也不清楚。但是，帶著時間之沙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了。有了這樣的功績，我就可以和騙子的生涯告別。”
尼斯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他的心情明顯非常輕鬆，如釋重負。
“黎恩，你能理解的，對吧？每走到一個地方就要改頭換面，每天閉上雙眼之前總要設定好機關防禦，每一次別人呼喚你的名字都心驚肉跳，每一次和陌生的女人做～愛結束，都不敢閉眼……”
黎恩甚至可以從匕首的觸感感覺得到，尼斯的手都有些微顫抖。
“能夠擺脫這些的話，都是拜你所賜，黎恩，謝謝你。”
那一把頂在腦後的匕首顫抖著，尼斯喘息著，到最後，匕首上的力量一點點的撤去了。
緊接著下一瞬間，匕首的柄砸在黎恩的後腦上，令他眼前一黑，身體軟倒。
墨綠色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切開了一道小小的傷口，然後麻痺感迅速擴散開來。
“別怕，這不是毒藥，只是麻醉劑而已。”
尼斯看著他：“我不會殺你，黎恩，我不會殺你這樣的人。你可以嘲笑我的天真，但作為饒你一命的代價，希望你能保守這個秘密。”
他撿起了地上的沙漏，貼身放進懷中，最後看了黎恩一眼：“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好人。謝謝你相信我。以後……不要再相信我這樣的人了。”
他轉身離開。
“尼斯！”
黎恩喊住了他的背影，用盡所有的力量，發出嘶啞的聲音：“時間之沙不是你能掌握的，把它放下，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
尼斯忍不住笑了：“抱歉，早在六年之前，我就回頭無路了。”
那笑容充滿了苦澀，像是在嘲笑自己。
他加快了速度，消失在了暗道的盡頭。
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回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