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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君子和隸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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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借酒慨歌,縱論天下。

帳篷之外,那些聞到了酒香的兵卒使勁兒抽了抽鼻子,想要忘卻軍官帳篷中傳出的、誘人的香味。

和君子們不同,這些隸農庶農組成的兵卒,並不知道天下的概念。

甚至於一些膠東兵在從軍之前,可能一輩子所知道的天下就是自己村社周圍三十裡的範圍。

一切如常,理應如此,生死迴圈,無休無止。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彷彿從開天闢地就是這樣,然後到宇宙終結還是如此。

至於天下,似乎與他們無關。

幾名兵卒圍坐在火堆旁,正用手抓著瓦罐裡的粟米。

一個年級大一點的齊軍士兵摸了摸口袋裡的“軍幣”,盤算著等打完仗之後就可以攢夠去“女閭”樂呵一次的數量了。

軍幣不是通用的貨幣,在集市上基本上買不到什麼東西,商人根本不認齊國發行的軍幣。

但是作為一種服役和戰功的特殊獎勵,卻可以享受一些軍中樂土的待遇可以憑藉積攢的軍幣去營妓中和女人睡一次。

齊國和越國都是諸夏最早實行營妓制度的國家,齊國當年經濟發達,管仲設定了女閭。

等到齊侯剡改革之後,這種官營官妓的制度也保留了下來,成為了齊國國庫收入的重要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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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真正的君子認為這是不仁義的陋習,應該革除。

但是支援齊侯剡改革的人卻用大義反駁,並認為這樣有兩種好處。

其一,齊國的一些城邑已經開始認為野合是陋習,當年齊國在齊桓時代的工商業發展使得女子更喜歡有錢的或者有官爵的君子。

等到齊侯變革軍制、反動變革之後,一些底層的人可能一輩子都難以嚐到男女之間的滋味,所以設定了官妓可以解決他們的一些需求。

其二,就是如今女子要依靠男子生活,泗上工商業發達,可以讓女子從事紡織之類的行業自食其力,但是齊國工商業被泗上打壓,農業勞作仍舊是以男子為尊。

很多的寡婦無疑為生,這樣可以解決寡婦們的生計問題,使得他們“自食其力”。

此外,擁有了官妓之後,可以杜絕一些鄉間惡少年對女子的欺凌云云。

此番似乎大有道理的話,加上齊國之前就有的女閭制度,使得齊國的官妓大為發展:本國工商業萎靡不振,卻又靠近泗上往來商人走私販子又多,的確給齊侯帶來的不少的收入。

而新軍制下的常備軍制度,大量被徵召的底層背井離鄉,更是難有解決需求的可能,於是營妓制度軍中樂土之類的事物也就出現了,作為獎勵軍功的一種。

齊國既然開啟了反動變革,那就不可能再用土地作為軍功授予底層,因為有人得到土地總得有人失去土地,貴族現在是齊國統治的基礎,不可能讓貴族割自己的肉。

這種積累服役的軍幣,就可以支付底層營妓的資費。

貴族軍官們有妻妾,有休假,有莊園,而且也有錢,所以看不上最底層的那些渾身糜爛的、黑乎乎的、年紀極大的寡婦或者被逼的女子。

但是底層的兵卒們,卻很需要,他們又沒有妻妾,也去不起那些花錢的、價格比較高的正規的女閭,便需要積攢軍幣去這種最低階的營妓之中。

基本上這種最低階的軍中營妓不對外營業,主要是招待軍中的底層,大部分女子要麼是奴隸後代,要麼是被賣過來的,要麼就是攻佔中劫掠的婦孺。

正在數軍幣的老兵今年已經二十八了,這在這個時代的底層,基本上就已經快老了。

他已經服役六年了,原本家中的籍田被封地的貴族們強制收回了許多,只給他們保留了四畝地的籍田,用以種植那些從泗上傳來的土豆地瓜之類的維持生計。

公事畢、乃敢治私。

貴族的封田需要勞作,每個月都要勞作將近二十天,加上土豆的種植收穫時間和小麥都錯開,使得農忙時候他們幾乎每天都要為封地主人勞作。

封地的貴族們又不種土豆,因為泗上那邊需求的是玉米、小麥之類的商品糧或者飼料糧,土豆的價格太低,售賣的話並不值錢。

後來齊國的釀酒業發展起來後,才有一些新興的貴族種植土豆等,就在自己的封地內建造一些釀酒作坊,這才有一些公田也開始種植這些高產作物。

二十八歲的老兵和大部分底層村社農差不多,沒有姓氏,只有名字,因為姓氏是貴族才有資格有的。

他們的封地貴族有一萬九千畝的封地,一共管著兩個村社,當年徵召服役的時候按照村社的人口出人。

老兵當年被徵召到了軍中,一服役就是數年,根本沒有回去的機會,他也不想回去。

他已經適應了軍中的生活,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後能幹什麼,況且回去之後又怎麼樣呢?

繼續耕種著自己的那四畝籍田,然後沒日沒夜地給貴族勞作?

在軍中,至少還有一套衣裳穿,大部分時候還能夠吃飽,而且每天也不需要總是訓練,打仗之後還可以得到一些軍幣,打完仗後還能去營妓那裡放鬆放鬆。

他也沒有太多的抱怨,覺得理應如此,貴族們經常說貴賤有別,看看那些出口成章、錦衣玉食、面如冠玉、縱論天下、配劍持弓的貴族們,再看看自己,的確是覺得人和人是有差別的,怪不得貴者恆貴而賤者恆賤。

吃過了晚飯之後,同夥的人圍坐在一起,在篝火上用瓦罐燒了一瓦罐的水。

等到水燒開之後,滾沸之下,熱氣騰騰,便脫下衣裳,靠近了瓦罐。

熱氣一燻之下,那些隱藏在衣服內、讓這些底層士兵們苦不堪言的蝨子被熱氣一蒸紛紛爬了出來,在領口處密密麻麻地活動著。

一群人圍在火旁,開始每天例行的娛樂活動,咬蝨子。

看誰咬的響,看誰咬的脆。

一個新兵像是展示自己戰利品一樣,將一個吃的飽飽的蝨子捏死,展示給同夥的人看道:“嘖嘖!這麼大的蝨子。”

其餘人也都附和道:“大!真是大。”

彷彿這不是蝨子,而是一個可以賞玩的、昂貴的、可以比較展示已讓自己面上有光的戰利品。

這一次他們出征,只是圍了圍寧陵,並未攻下,所有也就沒有搶到什麼值錢的戰利品。

來之前軍官們宣傳說,泗上富庶,攻下之後可以劫掠,誰曾想攻城不下,明日便要大戰。

這些底層士兵們很難理解讓貴族君子們自我感動的天下、禮法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只是知道不少貴族會為了天下而哭泣。

天下或者禮法,這些東西太遙遠了,遠不如正被他們咬的咯嘣響的蝨子更近更重要。

新兵們例行咬完了蝨子,將老兵的衣服取來,給老兵清理一番,同時討好地問道:“老哥,不是說君侯和墨家打過仗嗎?明天的仗好打嗎?”

老兵其實也沒和墨家打過仗,齊墨戰爭已經過去了許多年,老兵服役的時候齊侯已經被打斷的筋骨。

他的印象裡,墨家的炮多,槍好,有錢,別的倒是知道的不多。

圍困寧陵也沒有怎麼打,剛圍了沒幾天,築壘剛剛挖完就被調走,具體什麼情況他們也不知道,因為軍官們不會告訴他們戰爭的意圖和具體要做什麼,那樣容易被他們知道斷後後導致軍心大喪士氣不振。

老兵琢磨了一下,便道:“到時候聽著命令打就是了。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能讓火槍打不中自己。”

他這麼一說,其餘人都圍了過來,不少人是沒打過仗的新兵,可是他們卻知道火槍的可怕。

而且齊國用的火槍質量很不好,經常炸膛,動輒有臉被炸花或者眼睛被炸瞎的情況。

他們之前沒見過,見到之後也就那麼回事,熟悉了只當是一種武器,只是這種武器很危險。

老兵見夥伴們都圍了過來,便道:“前年我去營妓之中快活的時候,有個女人是個寡婦,他良人以前是做卜算的。”

很多像他這樣對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的老兵,最大的樂趣也就是營妓中快活一番,因為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就算不當兵了回去之後還是一樣苦悶疲憊的生活,今日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活,故而去找營妓快活是一件很尋常的事。

老兵又道:“那女人的丈夫死了後,他又沒什麼收入,便去做了營妓,正是君子們所言的捨身為國。”

“她說,以前哪有什麼火槍啊?這就是天下要大亂了。他丈夫說,火槍和弓弩有什麼區別?就在於火槍有火。”

“而水最能克火。可火槍裡面又有金,又需要火來克金,所以是有這麼一個辦法能躲開火槍的。”

“我以前也沒怎麼和有火槍的人打過仗,這個事就忘了。今天你們一問,我便想了起來。”

見眾人都在盼著他答覆,他神秘兮兮地道:“既要有水來克火,又要有火來克金,可以在戰前,夥伴們看看誰的尿最黃。最黃的溺,那便是其中有水又有火,正可以克火槍。”

“以此黃溺和泥,塗抹在胸口、額頭,便可躲避火槍,使得火槍打的死別人,卻打不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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