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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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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夏末,很少經歷外邦戰火、但卻經歷了數不盡政變的臨淄城,再一次迎來了一場內亂。

距離那場被胡非子稱之為鬧劇的田氏代齊才過去堪堪數年,早已經充滿矛盾的田氏兄弟之爭的延續終於拉開了帷幕。

臨淄城內,甲士集結,偌大的臨淄城內變得混亂而又囂囂。

從四百五十年前就開始營造的巨城,正有當年晏嬰所言的揮汗如雨摩肩接踵的恢弘。

南北長將近僭越的九里,東靠淄水、西臨系水,這是臨淄的主城。

而在主城的西南,又有一座二三裡長寬的小城,小城的北面嵌入主城,這是齊國的園林宮室所在,也是齊侯的居所。

按照規矩建造的城邑很有特點,和商丘城一樣的建制,宮室和主城分開,並非是在城市的中心,而是在城邑的南部。

最寬處基座有將近二十米的城牆,都是用版築法夯土建成的,城牆內緊鄰的寬闊的“環塗”也就是城牆下的環形道路下,是密密麻麻的陶製的排水口,早在四百五十年前建成的時候,排水系統就已經完成。

只是在接近系水的那一側,從排水口中流淌出來的卻不是汙水,而是紅彤彤的血水。

宮室在西南,也正靠近系水,這裡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一群甲士攻陷了最靠近宮室的大城的西門。

遠處吱吱扭扭地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幾門笨重的青銅炮正被一群赤著上身的壯漢推著向前。

剛剛佔領了西門的甲士首領看到了這群推著炮的人,高聲喝問:“你們欲助不義之君?還是欲助寧民公子?”

推炮眾人中為首的那個心道:“都不是什麼好鳥,我誰也不想幫。”

可嘴上卻喊道:“公子剡舉大義,言:民苦不堪,且誅不義之君而寧民。”

“我們苦戰久已,特來助寧民公子舉事!”

那甲士首領大喜,知道城中為數不多的炮手多是技擊士,因為正統的貴族不會去學這些騎射和車戰之外的東西、而真正的土裡刨食的庶民又不可能學會這些手段。

既是技擊士,自然是拿錢賣命的,便道:“這可以使你們富貴。寧民公子有令,凡助義者,皆有賞賜!”

炮手的頭目心道:“我可不是為了貪圖你們的賞賜,義豈能售?昔年子墨子遊越,五百裡封地尚不市義,我雖不及,卻也不是為了區區一夫之田就售賣了義的人。”

“若非上面有令叫我幫助田剡,哼,今日我非先轟宮室、再轟田剡的宅邸不可!”

這些話在心裡不能說,但為了能夠讓這些人信任,嘴上便道:“我們雖為匹夫,卻也明義、知曉錯對。”

“寧民公子言,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如今臨淄萬民思定,不想再打下去了,可是君侯卻為一己之私不誅公子午,墨家大軍臨近,臨淄危在旦夕,民眾皆苦,君侯卻因為寧民公子進言為齊社稷當誅公子午而震怒,先派人欲殺寧民公子,我等憤慨不已。”

“匹夫亦有義,豈為錢財?”

他說的大義凜然,正合他技擊士的身份。

技擊士固然是僱傭兵,但成為齊國的精銳力量也要到戰國的中後期,此時的技擊士還是一群市井遊俠身份的人,心中還是有那麼一絲俠氣的,倒還不是中後期那群給錢賣命的專職傭兵。

甲士首領聽了這話,急忙相迎道:“真勇士也!”

遂請那炮手的首領登上城門樓,點燃篝火濃煙,樹立旗幟,以示城門已經被佔領。

城牆的城門樓,是城邑的制高點,也是城邑內最容易被觀察到的地方,這裡豎起旗幟,正是為了振奮人心。

所謂的寧民公子,正是太子田剡。

當年田氏代齊,田和號:“利民、保民”,自導自演了一幕鬧劇之後,逼得呂貸禪位。

在得到周天子的正式冊封給予名號之前,田和的身份一直是利民官、保民官之類的,不敢稱侯。

而利民、保民,也正是他上位的合法性稱呼。

直到後來獲得了名分,正式取代了姜齊的祭祀,這才成為了齊侯。

這些都是歷史,也便都是經驗。

於是田剡依樣畫葫蘆,將自己舉事稱為“寧民”,自號寧民公子,為的也是這個合法性。

上位之前,他們需要“民之所願、天必從之“這樣的義。

而上位之後,自然需要“天子冊封、以守一方”這樣的義。

雖然一個簡單的稱呼,卻也不是隨便用的,在民眾聽來並無什麼區別,但在士和貴族聽來卻要區分的很仔細。

“寧民”二字,語出周制之禮,所謂地官之責,以安邦國,以寧萬民。

寧民二字,便出自此。

地官之首,為司徒。

昔年舜為堯之司徒,最終“堯老而無德,舜遂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

所以自號寧民,意思也就是在向貴族們宣告,自己要效仿“舜囚堯於平陽”這件事,為了安邦定國、安寧民眾,不得不做這件事。

這裡面的彎彎繞,不是繞給臨淄的民眾聽的,但是效仿他叔叔當年以“利民保民”為號,自己取名寧民,卻也正是為了獲取臨淄民眾的支援。

這一幕大戲在昨天就已經拉開,昨天在拒絕了進入宮室議政之後,田剡立刻在謀士的安排下一如當年他叔叔田和代齊時候那樣,沿著最繁華的南北東西交匯的中心集市乘車而行。

站在馬車上,還不斷地告訴民眾:“如今墨家要議和,馬上就可以不用打仗了,你們的親人也要回家了。可是墨家提出的條件,是因為武城被屠之事必須要先誅田午,方可議和。”

“昔年三監之亂,周公為天下安定,誅殺兄弟。我雖然沒有周公那樣的才能,但是為了臨淄民眾、齊之社稷,也不得不去規勸君上懲罰我的兄弟。”

他不斷地說,民眾紛紛叫好。

本來人心就已思定,這不是去年剛開戰的時候民眾互相慶賀以為齊國又將強盛的時候,而是經歷了兩場大戰齊國主力損失殆盡、親人被俘、秋收在即的時候。

然後就如同當年田和自導自演的那一幕一樣,有人忽然出來“行刺”,說是奉了君上之命,又說一些故意煽動的話,諸如“君上之子,一人之上,萬人之下,豈可與臨淄賤民相較?便是臨淄城的賤民死沒了,君上也絕不會殺死自己的兒子”。

這樣一出一如當年的鬧劇演出之後,立刻有人帶走了那刺客,許多“民眾”跪在車前,勸道:“公子請歸,您再繼續往宮室走,那不是自求死路嗎?”

田剡便在車上慨然道:“昔年比干為勸紂王,不惜身死。如今我怎麼能夠為了自己的安危,而讓臨淄受戰亂之苦呢?請你們讓開,我要去勸諫君上。”

如此再三,便有“民眾”高喝道:“君上無德。豈不聞‘撫我則後,虐我則仇’?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我等世仇。可有願隨我共誅獨夫、以保公子的勇士?”

本身民眾的情緒已經被煽動起來,這時候又有人帶頭,當即便有幾十人站出道:“我等願隨公子,共誅獨夫!”

田剡當時還感慨了一番自己是臣子之類的話,“民眾”中又有人勸道:“獨夫豈有臣子?只有兒子!他既覺得十萬臨淄民眾的安寧,不如他的兒子,那麼他又哪裡來的臣民呢?”

如此推脫再三,田剡這才振臂高呼,自號“寧民”,叫人釋出訊息。

先是散播了田和的幾大罪狀,又效仿墨家的“守城術”中的號令,說道:“此番舉義,乃為寧民。”

“舉義而死者,吾養其妻子。”

“濫殺者死,傷民者刑,諸以眾強凌弱少、舉火為亂、及奸人婦女者,皆斷!”

“先登宮牆者,封城將三十裡。官吏、豪傑與計破宮牆者,皆賜公乘。男子有功者爵,人二級,女子賜錢五千,男女老小奮勇誅虐者,人賜錢千,復之三歲,無有所與,不租稅。”

一番顯然是早已經準備好的號令釋出之後,又令身邊甲士皆系紅布於臂,擎旗兩面,上書“寧民”、“誅獨夫”,以此維持秩序。

齊國一直都是農兵合一的制度,尤其是作為都城的臨淄,民眾都可以戰鬥,而且各有組織。

這樣一來,很快就將民眾組織起來,維持著主城附近的秩序,不斷有原本就是他派系的貴族加入進來,和田和的親信們在城中展開激戰。

田剡又取出自己府中的財物,分於眾人,以此證明自己“女子賜錢五千,男女老小奮勇誅虐者,人賜錢千”的口號是有經濟能力實現的。

以自己身邊的精銳甲士私兵為主力,集結城中民眾,很快以東西南北兩條主街交叉口處的集市為中心,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叛亂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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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又當眾處罰了幾個“濫殺者,傷民者,諸以眾強凌弱少、舉火為亂、及奸人婦女者”,聲威大震,民心皆服。

至少,看上去民心皆服。

但其實大多數臨淄民眾並沒有被這一幕鬧劇所感染,只是覺得早點媾和確實是好事,就像當年衛、鄭叛晉親楚被國人驅逐國君一樣,什麼他媽的禮儀大義,只不過民眾覺得再打下去要受報復,不如把國君搞掉。

不是臨淄的民眾缺乏感性,而是從五公子之亂到田氏代齊,一幕幕的醜劇鬧劇每隔幾年就在臨淄城上演一遍,縱然再好看,也總有看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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