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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魂兮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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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使團及趙軍大營時,天色便已漸漸暗澹下來。

禮儀性的接待後,趙王便藉故離去。

夜幕悄然降臨。

燕國倖存的宗室被臨時安排在了靠近大營中軍的東北角。

聽到營外巡邏的腳步聲,伯贏的懸著的一顆心也漸漸安寧下來。

雖然她知道磨難才剛剛開始,但至少眼前的窘迫暫時過去了。

趙營的侍者為她們端來了不少美味的食物,其中就有已經月餘未曾見過的肉食和瓜果。

伯贏看著豐盛的晚餐,此時卻沒多少胃口。

象徵性地吃了兩口煮熟的青菜,拈起幾顆青棗,便住快停下。

一旁的太子平卻是狼吞虎嚥,可見真是餓急了。

看著身旁的幼子有些狼狽地吃相,伯贏心下頓時生出些許不甘。

然而再想想那個已然支離破碎的燕國,竟然需要這個瘦小的肩膀扛起。她不免又有些心疼。

燕王會身死國滅,她這個燕王后也是臨時所封,燕國宗室已然棄國而逃,燕地已為齊人控制,她們還有希望回去嗎?

留在燕地默默反抗的人,也大多都是些野心家,暗中韜光養晦,等待著時機。

僅憑她們孤兒寡母,又如何復朔正位。

趙國雖強,控弦數十萬,威逼北疆列國,可趙人憑什麼調動大軍、靡費無數,幫助燕人對抗強大的齊國。且就算是趙國出兵,趕走了齊人,可他們會照盟書所寫,幫助燕國恢復正統?幫助她的兒子恢復王權……還是徑直吞併燕國。

而今列國為戰,都是為了利益,國家的利益、貴族的利益。

伯贏並非是什麼愛做夢的少女,她是秦國的王女,更是飽經滄桑的燕王后,對這背後的政治陰謀,她看得很是透徹。

薊都未破前,燕國的朝政大臣們便被齊、趙兩國各自滲透了半邊天。若他所料不錯,一路護衛她們母子的眾多卿臣基本全是趙人的間諜。

但她又有什麼辦法?

伯贏當然希望趙國可以信守承諾,幫助燕國。如此一來,身為前燕王的嫡子、她的兒子姬平就極有可能回到燕國,風風光光地坐上他應得的位置。她也能母憑子貴,成為錦衣玉食手握大權的太后,不用再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可她也清楚,趙國不是趙王的一言堂,就像燕國一般。有宗室、有文武大臣、他們牽制著一國之走向,他們各自的主張又是什麼呢。

伯贏無法左右趙王和趙氏朝臣的想法,但她憑自己的見聞經歷思索,一個朝堂上,很難發生所有人都一種主張的事,總會有爭執分歧。

這時那個年輕的趙王,看她的眼神突然浮現上伯贏的心頭。她將今天旁晚見面時趙王的話語神態,仔細想了一遍。漸漸地,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悄然襲上了她的心頭。

正在這時,一旁的姬平似是吃飽了,朝對面的母后道:“阿母不餓嗎?”

伯贏聞聲轉過神來。撫摸著幼子的髮髻,她語氣溫柔道:“平兒吃飽了,便去休息吧。”

姬平點了點頭,起身揖了一禮:“兒臣告退。”便被宮人帶著走出了伯贏的寢帳。

看著幼子離去的背影,本來該活潑成長的年齡。堂堂一國之太子,卻顛沛流離,不得流亡於他國。

贏隨即心中暗暗咬牙,她的母國秦國而今已然是自顧不暇,秦王又如何會顧得上她這個宗女。現在她們母子的希望只能倚靠趙國。

宮人小心地收拾掉殘羹,一側的宮女出聲道:“王后需要沐浴否?”

伯贏自顧點了點頭。

“奴婢這便去燒水,伺候王后沐浴換衣。”宮女施禮退下。

……洗漱完畢,夜色更深了,伯贏穿著貼身地絲衣,側躺在臥榻上。

但她沒有睡著,心裡非常清醒地想個不停……心裡胡思亂的想著,趙王會不會晚上過來,她還記得分離時對方的眼神,還有安排寢帳的位置,她總覺得那個年輕的漢子對她有點想法,說不定會就會藉著晚上來敘話尋找機會……

儘管國破家亡,伯贏也深知自己是王后,決不能輕易損了清譽。但現今,寄人籬下,就連生死存亡也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間。趙王若是真的有心,她又如何反抗的了?

……

距離燕王后寢帳直線距離不超百米的趙王大帳內。

趙王雍此時正挑燈夜讀。若說對燕王后伯贏沒有覬覦心思,那純屬扯澹。

尊貴的身份,美豔的婦人,加上落魄的境遇,尤其是那張楚楚可憐的面容,那個正常男人不想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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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婦人的殺傷力,可遠比尋常青雉小娘。

尤其是對上幾個月不識肉味的漢子們。

不過現在有比發洩慾望,更重要的事。

趙雍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為了一時的慾望,而壞了大事,實在不怎麼明智。且就算他有所覬覦,倆人畢竟是剛剛見面,女人對剛認識的人難免會有防備之心。這時候趙雍要是心急,很容易讓伯贏產生不安全感,那是相當不明智的幹法。

一旦身為王后的伯贏不信任他了,那趙國對燕地的圖謀必然會受到阻礙,豈不是得不償失?

趙雍又不知道燕王后的想法。所以他所以然的認為。

雖然思之若狂,但好在有國政分心。

秦國!巴蜀!

秦國的動向,一直都是趙雍最關注的。

雖然秦國的國土不斷縮減,國力也一再被削弱。然而只有趙雍知道,秦國這個國家的後力是多麼的可怕。

在他的心中,只要不徹底吞併、消滅秦國,秦人便永遠是趙國最大的威脅。甚至遠超巨無霸齊國。

政治、國策乃至獨特的地緣位置,都是秦國一次次崛起的資本。

中原五國混戰,乍看沒有趙國的身影,但背後卻少不了趙國的推動,無論是經濟產物,還是軍制裝備。

然而讓他沒想到,還是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充國被滅、巴蜀混戰、秦國分兵。

秦國分兵巴蜀,其他諸侯或許察覺不到其中的危機。

但趙雍這個過來人可知道,巴蜀可萬萬不能為秦所佔。

注視著堪輿圖,趙雍便陷入了深思。

他倒是想插上一手,可趙國此時若將戰線拉至西南,中原的五國混戰,趙國便無法置身事外。

而若不介入,根據歷史走勢,巴蜀之地,大機率會為秦所奪。

趙雍手指不斷地敲在幾桉上,發出不規律的‘冬鼕鼕……’

楚國雖然不會坐視秦國奪巴蜀,但秦國似乎已經想到了法子。

肥義放下手中的帛書,回頭一看,只見得趙雍一臉愁容。

“王上覺得秦國所盟之事不妥?”肥義道。

趙雍搖了搖頭:“肥師以為如何?”

肥義思慎片刻後,開口道:“我趙謀燕久矣,今逢燕國宗室之危,燕後、燕子又盡在我手,逐齊復燕,燕地或可為我趙土。燕人惡齊,可齊國勢大,以趙一國之力抗齊,依然不易。現今秦國主動求盟,願意出兵,共逼齊國還燕之土,當為我趙一大助力。

王所慮,臣略知,或乃秦所謀也。而秦之所謀,或求趙,以拒齊、楚。然於我趙,並無損意,實乃兩和之策。今秦人早已不復昔日之盛,齊國方為我趙首敵也。”

趙雍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而道:“肥師可知巴蜀之地。”

肥義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當即回道:“巴蜀蠻夷也,膏腴也,險地也。今巴蜀亂戰,欲引秦入境。王上是慮巴蜀為秦所奪?”

“正是。”趙雍道。

肥義撫須笑道:“王上大可不必擔憂,今秦非昔比,東防齊、南防楚,又怎能盡力行與巴蜀?且陷巴蜀易,得巴蜀難。以秦國此時之力,攻之亂之,無力治之,自誤之!”

趙雍深思片刻……微微頷首。

肥義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他的目光不能一直盯著秦國,而忽視別處的威脅。

趙國此時的首要敵人還是齊國。

觀之當今天下列國,也只有齊國能與趙國較量。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哪怕是曾經的敵人。

轉過來再觀秦國,秦國國力而今已是衰弱不堪,其後力雖足,但亦需時間恢復。

且今日之秦對於趙,在地緣地勢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優勢。上郡在趙,不在秦,黃河也成了趙國的內河,趙軍若真想攻秦,順上郡南下入關即克,轉瞬便可兵臨咸陽城下……若非要說秦國對趙國的優勢,那便是趙雍的心理吧。

而且這次秦國對於巴蜀的覬覦,恐怕也是,走的一步錯棋。

秦國於巴蜀也不像趙國於中山。

趙國吞併胡人、中山,可以說是,提前多年便進行了大量的鋪墊。

推行胡服騎射、積極吸納戎狄內遷之民。從政治層面、心理層面上認可了戎狄風俗民情,這是民族認同感。方才有一戰功成。

而秦人就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雖然具備了天時,但地利和人和一樣不沾邊。

換句話說,秦軍就算攻陷了巴蜀,也是武力上的征服,肉體上的壓迫。

而有壓迫,必然會有反抗。

其巴蜀之民從於秦,肯定也不會像中山之民從於趙一般,認同秦國。

反而是內亂不斷。

到了那個時候,秦國還有多餘的國力去平亂巴蜀嗎?

內亂不斷的巴蜀,對秦國來說便不再是一塊美味的糕點了,反而是一塊燙手山芋。

說不準最後巴蜀之地,反而會把秦國拖垮,最後成為他人的嫁妝。

趙雍瞬間茅塞頓開,隨即道:“傳書於安平君,可收下秦國送來的禮物。我趙國願意同秦國結盟,共行大義逐齊復燕。”

肥義欣慰拜道:“王上聖明。”

趙雍道:“肥師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還得行軍。”

“喏。”肥義拜退離帳。

……

月轉東頭,燕王后的寢帳內。

伯贏的眼簾都快睜不開了,趙王居然還沒來,她心下不禁揣測,難道氣血方剛的趙王竟是個仁人君子?伴著複雜的情緒,美目沉沉地合上。

……

……

……

九月既望,黎明時分天空中忽然飄起了絲絲細雨,秋雨漸凍,寒徹人心。

槐水河畔的趙軍大營,天還沒亮就響起了陣陣號角聲。

伯贏睜開模湖的雙眼,她感覺自己才剛剛睡下。

秋風吹動風番,秋雨綿綿滑落,草木枯黃,北雁南飛,舊人不歸。

趙國大軍向東跋涉十里,便沒有著急南下,而是進入了鄗城。

此時鄗城中央大街,兩邊屋簷下,站滿了圍觀的百姓庶民,雨地裡還有許多打著傘的官民。

城門口,一群群氣勢森然地士卒正在列隊透過,他們神色肅穆,整齊地腳步聲連綿不絕,外城內,稀泥汙水被踩得遍地飛濺。

前行的隊伍駛過,身披甲胃的趙雍從乘輿上緩步走了下來,一側的親兵馬上開啟傘遮在他的頭頂。

趙雍擺了擺手,沉聲道:“把傘拿走。”

迎接的文武官吏、百姓見到王上下車,紛紛跪地拜倒。

隊伍的前方,正有幾個巫祝跳著形式古怪的舞蹈。

這時從城門口進來了許多掛著白幡、放著棺木的馬車騾車。

趙雍吐出一口白霧,彎腰向著車隊深深揖拜行了一禮。

身邊的將士、以及迎接的官吏、百姓們,也紛紛對著車隊行拜。

車隊緩緩透過城門,趙雍站在森涼的雨水中,久久不動。雨水很快淋溼了全身,髮髻上的積水沿著面頰不斷滑落,絲絲癢癢的感覺,但他強忍住沒有動彈。

街道上,不少庶民都在悲聲痛哭。

或許,死去的將士裡面就有他們的丈夫、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兒子。

這種情況,沒有人說什麼,沒有什麼不應景。

氣氛說不出的肅穆,天地間只充斥著晦澀難懂地祭語,和嗚咽地悲慼。

這些戰死的趙國將士們皆是為了他這個王的野心、為了趙國的強大。趙雍給陣亡將士的屍體彎腰行禮、給他們禮遇,以及撫卹他們的家卷,他覺得都是應該的。

雖然不能為所有的將士收屍,卻無疑是做了很好的表率。

城中甚至有不少的中山人、胡人,他們也在痛苦悲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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