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五十歲後, 楊敬堯夜裡的覺越來越少了,天還亮,就穿著寢衣起了身, 先按習慣喝了半杯養身茶,開始慢吞吞地數起木珠串。
管家拿著火摺子進門,楊敬堯閉著眼,問道:“工部運往凌北的兵械現在到哪裡了?”
“報回來的訊息說, 昨日已到青州的平晉了。”一邊回答, 管家一邊熟練地往刻著鶴鳴圖的香爐裡添上養的合香。
沉吟片刻, 楊敬堯緩緩睜開滿是褶皺的眼皮, 吩咐:“嗯,你去把人帶過來。”
範純仁被黑布蒙著眼睛從地牢中拖出來, 腿根本使不上力,全身在止不住地哆嗦, 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見閻王了。
幾日前從官署回家, 路上被人從後面砸暈過去, 等再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牢裡, 地上還有不少乾涸的陳年血跡,立刻嚇破了膽。
起初, 以為是收北狄人的銀錢、出賣訊息的事敗露了,被抓進了詔獄,便膽戰心驚地等著有人來審自己, 或者直接被送進法場斬首。
一直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像抓的人已把忘了,遲遲不見人來。
一直到今天。
隱約是被人拖進了一個房間裡, 周圍暖和了許多,範純仁聞到了一股香,不由猜測之前自己進的不是詔獄,可能是誰的家裡。
心裡念轉得快,範純仁貪生怕死,直接腿如篩糠地跪在地上,開始隨便朝著一個方向磕:“我不想死!你讓我做什麼可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楊敬堯看著腳滿身髒汙,哭得涕泗橫流的人,繼續轉著木珠。
範純仁與北狄勾結之事,楊敬堯早在正月裡查秦伯明的案子就已發現了。不過讓動手抓人,還親自幫忙遮掩了一番,讓人安安穩穩地待在兵部,甚至有還會把關鍵的訊息故意遞到範純仁面前,讓傳給北狄。
因為範純仁遞過去的訊息次次屬,北狄人對也越來越看重,楊敬堯這命人將範純仁帶過來,同編了一個有要務派臨出京的理由,應付了兵部和的家人。
養了這麼久,也該上了。
直到耳朵被吵得煩了,楊敬堯朝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心領會,往前站了一步,冷哼道:“不想死?若不是想死,怎麼敢給北狄人送訊息?”
心想自己的猜測竟然對了,將抓來的人確知道和北狄的勾當,範純仁不由一僵,又立刻哭求道:“是我鬼迷心竅,是我貪財,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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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確定不了對方是什麼身份,抓過來又是什麼個意圖,便慌忙地多替自己辯解了幾句,“是我太貪心,我一直只些不輕不重的訊息找北狄人換取財物,於大局什麼影響的!你看,凌北陸家軍不是還連著在打勝仗嗎?陛旨誇了!”
管家注意著楊敬堯的,繼續說道:“你說得倒有幾分道理,確罪不至死。”
“對對對,”範純仁覺得聽起來,這是要饒一命的意思,面上一喜,連忙磕,嘴裡說著“以後再也不敢了”的求饒話。
覺得差不多了,管家開口制止:“行了行了,別髒了這塊地。把你帶來,不是要殺你,而是要找你幫個忙,幫嗎?”
“幫!當然幫!要我幫什麼行!”範純仁一口應了來。不殺就,反正什麼有的小命重要!
謝琢進天章閣,寇謙正跨出門,看見便往裡指了指:“延齡來得正,掌院學士在裡面,剛剛正在問你來了有。”
說著又仔細看了看,笑起來:“延齡似乎恢復了許多,心也很不錯!前兩日延齡總有點魂不守舍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我還擔心延齡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又不多問。”
謝琢溫和道:“可能是前幾日受了寒,又有睡,以精差,勞寇待詔擔心了。”
寇謙很會把握分寸,聽這麼說,有過多追問,又寒暄了兩句,便笑眯眯地讓謝琢趕緊進去。
掌院學士已過知天命之年,為人謹慎少言,著瑞獸紋紫袍,自有威勢。
謝琢站定後恭敬行禮:“官見過掌院。”
放正在翻看的幾頁《錄》,掌院讓謝琢坐,又問:“延齡手上的事務完多少了?”
謝琢想了想,說了個大概:“約已完了八。”
掌院學士頷首,看起來很滿意:“嗯,閣內這麼多人,你資歷最淺,進度是最快的。我看過你編寫的部分,遣詞句精巧準確,很是不錯。”
又另外提起:“去年臘月底,我偶然在閣內聽見你與寇待詔閒聊,說你喜歡看《沉冤錄》和《昭明司》?”
“確有此事。”謝琢自然記得這件事。那天,為正旦宴寫教坊詞的事落到了身上,盛浩元和寇謙在祝賀,盛浩元又問若離開翰林院,想去哪裡任職,當瞥見掌院學士從不遠處過,便說因為看了這兩本書,日後想去大理寺。
掌院學士打量面前的年輕人:“現在可還是這個想法?”
謝琢似乎有些疑惑掌院學士為何問起,依然肯定道:“官依然是同樣的想法,未曾改變。”
“心志堅定,不錯。”掌院學士這道,“徐伯明一案牽連甚廣,陛查處了不少官員,也導致朝廷各處出現了人少事多的狀況。”
謝琢自然清楚,徐伯明一案從除夕至今,小半年過去了,仍然還陸陸續續有人被削官奪職,再不可入官場。
雖然咸寧帝在溫鳴參加的那場制科後,再開了一場制科取士授官,多少緩解了朝廷無人可的窘境,也能填滿徐伯明挖出來的窟窿。
現在除了本就清閒的衙門勉強能照常運轉外,六部夜裡點燈處理公務已是常事,缺根本人能頂上去。
“如今,大理寺案件卷宗積壓,人手在忙不開,很是艱難,大理寺卿來尋我,想借調個人去大理寺應應急,陛已允了。我思來想去,最終選定了延齡。”
說起這件事,翰林掌院也是疼。大理寺不比其衙門,大楚的律令是一筆一劃寫清楚了的,就算只是處理卷宗,也得清楚大楚律令行。
可即使是,對律令也只是有涉獵而已,談不上熟知,大理寺卿突然來要人,倒是把難題扔給了。
一番斟酌後,想起謝琢有意去大理寺,且謝琢記,臨翻翻大楚律令,粗略記,也過別的人兩眼一抹黑。
謝琢面上似有驚喜,又連忙抬手施禮:“謝掌院大人!”
對謝琢的態度很滿意,掌院心裡也打著賣謝琢一個的主意,畢竟誰能看出,這個年輕人日後入閣不在話,在翰林院中留不了多久。
不過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掌院肅著表,叮囑道:“既然手上的事務快完了,就多抽點間熟悉熟悉大楚律令。希望延齡能如那日說,昭天之清明,洗萬民之冤屈。”
謝琢再次俯身行禮:“官謹記。”
散衙回住處的路上,車簾一起一落,陸驍便身形敏捷地鑽了進來。
兩人自然地接了個吻,陸驍把謝琢的手握:“阿瓷要去大理寺了?”
謝琢唇色還有些紅,倚著車壁,有些怠懶地看著陸驍:“訊息傳這麼快?”
“大理寺卿愁眉苦臉不知道多久了,特別是徐伯明一案後,大理寺裡堆著的公卷宗比人高,翻翻不完,得知翰林掌院肯把你借調過去後,大理寺卿直接在會仙酒樓開了一桌宴席,逢人便說自己要酬謝翰林掌院。”
陸驍趁機咬了咬謝琢的指尖,心裡知道此番借調去大理寺,其中肯定有謝琢的手筆,仍故作苦惱,“我家阿瓷可真搶手,怎麼辦?”
謝琢眼示意:“不是正在你手裡嗎?”
意思是,再搶手,不也正被你握在手裡嗎?
有了這句話,陸驍立刻笑得滿眼得意,握緊了手,又抬抬巴:“錯,在我手裡就是我的了!”
又想起白日裡捋清楚的間,提起:“阿瓷,我們在破廟遇見那次,你是不是去長垣處理運往凌北的糧草?以後來會在巷子裡遇見找過來的北狄刺客,我猜的對不對?”
謝琢“嗯”了一聲:“昌叔和葛叔正不在洛京,我就告了病,悄悄出京去了一趟長垣,想到回來的路上正遇見你。”
陸驍一臉委屈的表:“那阿瓷根本不想理我,也不想跟我有交集,巴不得直接讓我離你遠點。”
謝琢無奈:“我可這麼說。”
陸驍立刻指出:“你是這麼想的!”
謝琢不說話了,因為當確是這麼想的。
片刻後,還是解釋道:“那我不想將謝家和陸家綁在一起,棋局開始,我亦不能確定最後贏的人一定是我。
我也不能確定你記不記得阿瓷,就想著,若‘阿瓷’一直不出現,那說不定會在你心裡活一輩子,永遠是小候最美的模樣。若你已把‘阿瓷’忘了,那忘了便忘了吧,有再記起的必要。”
陸驍此的眼很深,認真道:“有必要的。若我真的忘了,阿瓷就該讓我再想起來,讓我聽你說心不就緊張,聽你說病了痛了就擔心得不得了,讓我為你毫無原則、魂顛倒對。反正,最這輩子不要放開我。”
心中有什麼無法言說的孤冷化作細流,潺潺而去,謝琢許久啞聲應:“。”
將謝琢送回去後,陸驍又在書房賴到半夜,翻牆回了武寧候府。
十一叔夜裡睡得晚,正在府裡遛彎,撞見明顯從外面回來的陸驍,一撩眼皮,打趣道:“嘖,整天見不到人,是又跟那位姑娘私會去了?”
“對,跟一起看了書,還在地圖上模擬了行軍,走之前還了兩盤棋!”陸驍一提起謝琢,眉眼便全是笑意,又突然想起,“不過有件事忘記跟您說了,十一叔,您做一準備。”
“你說吧。”十一叔打了個哈欠,心想,還要做準備?只要你別說天天跟你私會的真的是某位公主,或者你明天就想拜天地婚,那就不需要準備。
於是陸驍便說了:“我喜歡的不是個姑娘。”
等陸驍走遠了,十一叔仍拎著燈籠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許久反應過來——
什麼叫“不是個姑娘”?你喜歡的人是個男的?男人?那做噩夢害怕夜裡不敢一個人睡、膽子不大的纖弱小姑娘呢,去哪兒了?
十一叔雙眼發直。
之前只是不會有子嗣而已,怎麼、怎麼還過幾天,突然連男女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