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驍快步走過去, 仔細查躲在屋外的黑衣人,發現剛剛射出的三支箭,一支射中胸口, 另外兩支別射中腹部和右肩膀——
雖然挺久摸-弩,但我的準頭依然很不錯。
這時,頭頂的雨一停, 陸驍抬頭,就發現是謝琢替他撐一傘。
明明他都經淋溼。
不過陸驍勾起唇,有拒絕,就這麼將整個院子都檢查一遍。
西面的房裡空無一人,陸驍想起:“葛叔呢?在家?”
他對上次他泡過一壺茶的老僕印象很好。
謝琢輕輕咳嗽兩聲,回答:“葛叔兩日回清源, 處理一點瑣事。”他撐著傘, 問面渾身溼透的人,“要不要換身衣服?”
“不用不用, ”陸驍順口說起舊事, “我十一二時,在軍營的校場裡扎馬步,管他是烈日還是暴雨,反正都不能動。要是動一下,”他比劃一個長度,“我爹就用這麼長的箭,用布箭頭包起來,‘咻’一下射我腿上。還有一次,冬天,我是鋒軍,領著人在雪地裡急行, 雪厚得能到小腿。找到狄人的軍帳後,就悄悄在外面趴著,從下午趴到半夜,起身的時候人都快凍僵,所以這點雨不算什麼。”
回到臥房,陸驍正好講完,見謝琢聽得認真,量他的臉色,笑著問:“有有好一點?”
謝琢微怔:“什麼?”
“我剛剛你臉色有點,是不是被嚇到?”
謝琢注視著一臉關切的陸驍,明過來,這人突然說起這些舊事,不過是擔心他害怕,想岔開他的注意力而。
明明自己身上的雨水還在不斷往下滴,卻一心擔憂他會不會害怕,甚至還在聽見他咳嗽後,很仔細地用背擋住風。
謝琢想問,你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好,但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收起傘,謝琢壓著喉的癢意,低聲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陸驍從來想過這個問題,甚至不覺得自己對謝琢有多好,一時有些茫然:“我想對你好,自然就對你好,好像……什麼原因。”
說出這句話時,陸驍心裡有什麼念頭很淺地掠過去,蜻蜓點水般。
謝琢沉默片刻,突然轉開話題:“這幾個黑衣人是來殺我的,我猜測,應該是文遠侯府派來的人。”
日在宮道上,他突然抬起眼,便見文遠侯臉上明顯的探究之意。不過,以文遠侯的謹慎,絕不會在探清敵人虛實貿然動,這次的刺殺,多半是羅紹的筆。
“文遠侯府?”陸驍皺起眉,“他們怎麼會來找你的麻煩?”
謝琢瞞著:“是我告訴大皇子和羅紹,陛下會在重陽節舉行賞花會,也是我提供‘鳳凰振羽’的線索。”
陸驍一貫護短:“這是什麼道理?人逼著羅紹折辱那名女子,也人抓著大皇子的,狠狠羅紹扎上一刀。他們之的仇怨,憑什麼怪到你身上?還動殺心!”
謝琢唇色更淡,良久,他勉強牽起一抹笑:“是啊,這是什麼道理。”
不放心的陸驍支走後,謝琢來一盆水,反覆清洗自己的,用布巾仔細擦乾。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陸驍……太乾淨。
即便被困在洛京,不得不面對勾心鬥角和虛與委蛇,但陸驍從始至終,心裡都裝著凌北的月色和千里闊野,都是乾淨的。
可他呢?
讀過無數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學過無數經世濟民的大道理,他謝琢依然只是個滿心算計、滿鮮血的小人。
跟他不一樣。
葛武回來時,就見謝琢正出著,雙經被布巾擦得發紅,彷彿感覺不到痛一般。他奇怪道:“子,你的怎麼?”
“什麼,只是有些髒。”謝琢回過來,問葛武,“可有受傷?”
“一點刮蹭的小傷,不礙事。人經解決,一個,另一個重傷,我想著子可能有話要問,就人帶回來。”
“嗯。我去。”往外走時,謝琢順拔下釘在床柱上的弩-箭。
簷下,黑衣人被葛武隨意扔在地上,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謝琢蹲下-身,淡聲問:“文遠侯世子是怎麼吩咐你們的?”
黑衣人裹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呼嗬著,不說話。
謝琢握著拔下來的弩-箭,箭尖抵在黑衣人的掌心,用力刺進去,冷淡道:“我不想再問第二遍。”
說完,箭尖深半寸。
劇烈的疼痛激的黑衣人頸側暴起青筋,冷汗立刻就冒出來,他顫抖著出聲:“我說……世子、世子讓我們別輕易讓你斷氣,要你帶回去,他要、要親活剮你……”
謝琢輕聲問:“還有嗎?”
“世子還說你長成這般模樣,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人動過心思……還說會讓你嘗盡苦頭……”黑衣人的被短箭釘在地上,額上的汗珠混著雨水流過眼瞼,他盯著眼平靜的謝琢,面上浮起懼意,彷彿這人根本就是嗜血的惡鬼,有人性。
等黑衣人徹底氣息,謝琢站起身,自言自語般:“活剮我?”
文遠侯羅常令他父親被判處凌遲之刑,現在羅紹想剮他,還真是家學淵源。
謝琢吩咐葛武,“都處理吧,別髒我的院子。”
葛武頷首:“是,子。”
秋雨下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不管是血跡還是別的,都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文遠侯府,羅紹的親隨進到臥房,立刻就被房中濃郁的香氣燻得口舌乾燥,不由腹誹,明明那處都傷,還燻這助興的薰香做什麼。他面上還是一派恭敬色,弓著身,小心道:“世子,蹲守的人見,那個謝琢……進宮門,去天章閣。”
羅紹躺在床上,臉色陰沉:“?”
親隨猶豫道:“,也受傷,樣子……一晚似乎無事發生。”
一個茶盞被擲過來,在他面碎開,接著是羅紹的怒斥:“無事發生?好一個無事發生!人呢,派去的人都嗎?”
親隨不敢往後退,硬著頭皮:“派去的人至今還回來,世子,這事蹊蹺,要不要報侯爺?”
羅紹胸口起伏,他如何不知道這事蹊蹺?但現在不比從,他傷,後院那些姨娘庶子全都盯著他的世子之位,伺機將他狠狠踩下去。他敢暗地裡派人去殺謝琢,卻不敢讓他爹知道他經他同意就動。
他還有希望,決不能被他爹厭棄。
“敢漏出去一個字,就殺你。”羅紹咬著牙,命令,“尾巴抹乾淨,不能被任何人發現這件事!”
散衙後,謝琢坐上馬車,直到車停下,他掀開布簾才發現不對:“怎麼來這裡?”
葛武扯著韁繩,有些心虛:“子昨夜受風寒,後半夜肯定也怎麼睡著,得讓宋大夫才行。”
“都學會自作主張?”話是這麼說,但謝琢有拂葛武的好意,踩著馬凳下車後,念起宋大夫的脾氣,披風繫上。
宋大夫一見人,捋捋花的鬍子:“這是怎麼,失魂落魄的?”
葛武代為回答:“昨夜文遠侯府派人來行刺,擾得子一夜睡,天也精。”
宋大夫雖然坐在醫館裡,但人來人往,消息靈通,況且文遠侯世子受傷的事本就不是什麼秘密。他有多言,示意謝琢腕遞過來,讓葛武出去車馬安置好。
片刻後,宋大夫詢問:“子思慮過重,想來應該不只是因為昨夜的事吧?”
謝琢有正面回答,只道:“你配的毒藥很有效,我塗在弩-箭上,潛進我臥房的黑衣人幾息就斃命。”
宋大夫笑容得意:“好說好說,我還能配出更厲害的藥!”
“嗯,”謝琢道,“昨晚陸驍也來。”
“陸小侯爺?他見子動殺人?”
“有。他以為人是葛武殺的,還以為我會害怕。他不知道,其實就是我動的。”
宋大夫覺得,但凡不是親眼見過謝琢動,都不會相信,弱不禁風的謝琢是真的能拿起殺人的刀,畢竟世人總是很容易被外表矇蔽。
要不是這些年來,他守在一邊,眼見著謝琢一次一次地練習弓-弩,日復一日地去學如何既快準地使用匕首、一擊制敵,他也不會相信。
宋大夫發愁:“要不……子真實身份告訴陸小侯爺?”
謝琢沉默片刻:“陸家現在每走一步都踩在懸崖邊上,和通敵叛國的謝家綁在一起,絕非好事。說不定陛下還要感謝我送上這個致命的柄。到時候,陸家被冠上與謝家相同的罪名,是人禍,凌北無人能守,則是國禍。”
他倒點清水在硯臺裡,緩緩磨著墨,“況且,我若以謝家遺孤的身份站到陸家面,以兩家的誼、以陸將軍和我父親的誼,你說陸家是幫還是不幫?”
宋大夫輕輕嘆聲氣。
他只想著,這十幾年來,血海深仇都壓在子一個人身上。若是有一個人能跟他一起,想來也要好上許多。
謝琢靜靜地磨整整一硯臺的墨,提起筆,一字一句地替宋大夫抄寫醫案。
浮動的心緒再次沉靜下來。
他不會讓陸驍知道的。
他也不會再放任自己依賴、沉溺、上癮。
陸驍……不該與他一同陷在逼仄陰冷的仇恨裡。
陸驍應該是洛京城裡馬觀花、放浪不羈、眉目飛揚的陸小侯爺。
是逃脫樊籠後,銀鞍照馬,鐵甲持長戈,率領蒼狼騎橫掃北狄的少將軍。
而這些,想來,都不會與他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