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死的蟲子太多了。
屍骸疊著屍骸，已死的成為血食，活著的還在殘酷戰鬥，血水在低窪地帶匯聚成河，帶著濃郁的血腥味奔騰向西。
如果人族發生這樣殘酷的內戰，必定會被載入史冊，被冠上“絞肉機”的稱號，供後人學習，甚至成為考點。
但這場戰鬥的主角是蟲子。
蟲族之中，這樣的戰鬥數不勝數。
它們死前的嘶吼震天動地，死後卻無聲無息。
等戰爭結束，用不了幾個月，這片被血水澆灌的土壤，就會在凜冬的寒風中開出豔麗花朵。
只有那時候的花花草草，才能證明這些低智商的生物曾經存在過。
“女王大人，我去叫停他們嗎？”那古怪的蟲族生物低聲詢問。
如果蘇夏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這生物。
當初綠洲營地保衛戰結束後，有一頭小迅捷蟲出現在蘇夏的倉庫裡，並把他拉進了幻覺中。
那個幻覺世界一片灰暗，霧氣飄蕩，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而這頭生物，就在朦朧隱約的霧氣中，生長著數不清的觸手，畸形句僂的身軀，像是某些古老傳說中的異端邪神。
當時，這生物表示，他想跟蘇夏談一談合作的問題，或許人族與蟲族可以先聯手把機械族幹掉。
但蘇夏明確拒絕了，因為當時的他對這個世界的背景都沒瞭解完全。
女子身旁這生物，就是當初蘇夏幻覺中那個生物的縮小版。
縮小的他，看上去沒有幻覺中那麼抽象，只是身體依舊句僂，渾身黑褐色，臉上的五官比伏地魔還扁平，黑色的臉頰兩側生長著十多條密密麻麻的觸手，雙手與雙足都枯瘦且扭曲，身後披著一片隨風飄揚的破爛灰黑麻布。
“都快結束了，叫停有什麼用？”女子皺眉，雙手環抱說：“那兩個傢伙也坐不住了，看看他們的實力吧。”
“是。”
古怪生物輕輕點頭，伸出左手，手臂一陣蠕動變化，分裂成一根根枯藤狀的觸手，數根觸手化作一根長凳。
隨後，他恭敬地說：“女王大人，請坐。”
“不了，收回去。”
“是。”
古怪生物收回觸手，身後那破爛的灰黑麻布忽然隨風揚起，一點點變大，為女子遮住從天而降的冰冷雨水。
他們就站在山坡高處，按理說很顯眼，但諾大的戰場上，卻沒有一隻蟲子發現他們。
彷彿，他們與戰場之間隔著一層看不清的霧氣。
當時間臨近凌晨六點時，兩個蟲巢的領主終於行動了。
戰場上，蘇夏抬起頭，冰冷雨水打在臉上，敏銳感知到兩股越來越強的靈能波動。
他也突破至四級了。
說來也怪，這具分身的突破，不需要經歷任何幻覺，只有能量足夠就水到渠成，彷彿就是為靈能打造的軀體。
“轟隆！”
遠方的蟲巢裡忽然發出爆響。
緊接著，一聲尖嘯撕裂長空，巨大的陰影破空而起，振動雙翼，刺破漫天雨幕，好似從煉獄歸來的王者。
雷光閃過，巨大的且猙獰的陰影投射在血腥大地上。
隨著這聲長嘶，整個戰場都靜了一瞬。
雙方參戰的蟲子都知道，兩個蟲巢的王要戰鬥了。
剎那之後，另一座蟲巢裡傳出震耳欲聾的咆孝之聲，恐怖的靈能波動與天空中那位王者遙遙相對。
無論此前的廝殺有多麼慘烈，在雙方領主出現的這一刻，戰場上的爭鬥都停下了，好似有默契那般。
“吼！”
“吼！”
蟲子們仰天嘶吼，奮力咆孝，彷彿在為己方的王增加氣勢。
天空中，那頭怪獸翼展接近三十米，恐怖無比，像是史前飛來的巨獸，尖嘯幾聲後，勐地撲向地面上的另一個蟲巢。
在那個蟲巢裡，領主生物殺機畢露，一躍而起，利刃般的雙臂橫掃而過。
“叮——”
血肉鱗甲之間的碰撞，竟然發出了金屬之聲。
恐怖的靈能在交匯之處爆炸，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衝擊波，擊碎半空的無數雨水，好似風暴席捲開來。
雙方的戰鬥，一開始就充滿了血腥與殘酷的意味，像是孤狼搏殺雄鷹。
蟲族的身軀優勢，在這一戰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遠方的小山坡上，那女子注視戰場，神色不變，問道：“你怎麼看？”
她身旁的古怪生物答道：“那個會飛的小家夥能贏。”
“嗯。”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那頭黑色霸主都會是最終的贏家。
他擁有實力優勢與飛行優勢，從一開始就佔據了進攻的主動權，開戰後的節奏也被他牢牢把控。
地面上，那頭暗影獵殺者只能被動還擊，主動發起的進攻很少。
幾個回合下來，暗影獵殺者的身上已經多了十多條恐怖的血痕。
這一戰的結果其實已經註定了。
戰鬥似乎是沒有意義的。
但女子也知道，強行壓下這場內鬥會讓雙方都不服氣，畢竟蟲子這種生物本就是頭腦簡單與四肢發達的經典代表。
如果每一場戰鬥都只需要比較靈能的高低，那反抗與鬥爭還有什麼意義？
人族與蟲族不如早點對機械族稱臣，成為機械族圈養的生物實驗體。
“咦？那是什麼生物？”女子忽然目光一凝，眼神沒有為兩個領主的戰鬥場面停留，反而移動到了戰場中央區域。
在她眼中，出現了一頭她從沒見過的奇怪生物。
類人的身軀，但渾身覆蓋著暗紅色的血腥鱗甲，尖牙利爪，背後生出猙獰雙翼，還有根暗紅的長長尾巴。
在她殘缺記憶中的蟲族進化歷史上，從未出現過這麼奇怪的。
“女王大人，那或許是一頭原始異蟲？”她身旁的古怪生物發聲，同樣將目光移到了戰場中的那類人怪物上。
原始異蟲長得千奇百怪，什麼樣子的都有。
並不是每一個原始異蟲都會進化成蟲族兵種的樣子，有的會在奇怪的進化之路上越走越遠。
女子身旁這頭古怪生物，就是在進化之路上走岔了的。
但他因禍得福，實力反而比同級生物更強。
“讓我想想。”古怪生物眼神閃爍，“看身體構造，他應該同時擁有較強地面戰鬥能力與天空戰鬥能力，只是他的身軀不夠輕盈，比不過黑翼與灰影這些飛行物種，翅膀也太小，或許只能短暫滯空，尚未進化完全……”
“不像是蝙蝠進化來的……”
“或許是……鼬鼠？狐猴？”
“是的，女王大人，我想到了，他可能是從蜥蜴進化來的。”
這古怪生物想到了一種可能。
許多走上進化岔路的原始蟲族，都或多或少保留一點進化前的特徵。
比如這頭古怪生物，他進化前就是一隻大章魚，進化到現在都還帶著觸鬚。
“在這顆星球的東南森林裡，有多種可以飛行的蜥蜴，當地人稱其為飛蜥。”古怪生物緩緩到來，“當然，那所謂的飛行，其實只是滑行而已，那種蜥蜴本身無法長時間飛行。”
“嗯，有道理。”
就這樣，蘇夏被打上了“蜥蜴”的標籤。
他自己還不知道。
趁著兩個蟲巢的領主大打出手，雙方蟲子都停止戰鬥之際，他在戰場上悄然動作，偷摸著吸收了一些蟲子屍體。
現在大雨滂沱，雷光閃爍，戰場上泥濘不堪，血水與泥水混在一起，蟲子們的血肉、內臟、殘骨等等也堆在一起，他的小動作根本沒被周圍的蟲子看出來。
但站在遠處的小山坡上，可以把他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吞噬其餘蟲子的屍體？”女子眉頭一揚，“居然不受兩個蟲巢的領主生物影響，實力不錯，智慧也不錯，看來跟你一樣，是個在進化岔路上因禍得福的，能看出他實力嗎？”
“我看看……”
古怪生物的觸鬚蠕動，目光閃爍，仔細觀察。
過了一會，他輕輕搖頭，說：“抱歉，女王大人，他的隱匿能力很強，我感覺不到一絲靈能波動。”
“沒事，他有意隱藏，應該是四級生物了。”
女子多了點興趣，臉上難得掀起了一絲笑意，說：“相比那兩個沒腦子只知道打架的，他應該更適合當這兩個蟲巢的領主。”
“女王大人，就怕他不願意。”
“嗯，等會跟他好好談談吧。”女子微微頷首，換了個話題，“你跟西南區域的人族領袖談得怎麼樣了？”
“女王大人，人族的管理方式很奇怪，並非一個人就能做決斷，哪怕一件小事都能讓他們出現內部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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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展不順？”
“是的，在西南區域的人族反抗軍裡，真正能做到一言而決的，只有那位北風指揮官。”古怪生物答道：“整個綠洲營地的人都很敬佩他，願意聽他指揮，但……他的態度很堅決，將我們與機械族看做了同樣的敵人。”
“嗯，站在人族的角度，這樣想也無可厚非。”
女子揹負雙手，抬頭看了眼陰沉的夜空，說：“人族一直不成氣候，內部鬥爭嚴重，必須出現一位手腕強硬的人，與那位北風指揮官保持聯繫，必要時候我們可以給出幫助。”
“沒問題。”
在兩人談論之時，那兩個領主的戰爭終於要分出勝負了。
不出所料。
那頭靈能更強的黑色霸主已經踩在了勝利的門檻上。
他仰天長嘶，聲音尖銳，一對利爪抓著敵人傷痕累累的身軀，雙翼振動，逆著雨水飛向黑暗蒼穹，似乎打算將這頭手下敗將從萬米高空丟下。
這畫面，讓下面觀戰的蘇夏，生出了一股哥斯拉大戰基多拉的既視感。
就在他以為這場戰鬥會以暗影獵殺者的死亡告終時，遠方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停下吧，可以結束了。”
這時候，就見天空中雷光閃爍，十多根詭異幽暗的觸手忽然從雲層中伸出來。
那頭黑色霸主躲閃不及，被觸手勐地抽了一鞭子。
他一聲尖嘯，翅膀折斷，根本無力抵擋，向著下方的大地墜去。
“啪！”
“啪！”
兩頭領主生物，都墜在了血水匯聚的渾濁水泊中，濺起一陣血腥的水花。
戰場中，智力較低的蟲子都茫然無措，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而蘇夏心裡一凜，回想起當初綠洲營地保衛戰之後，在幻覺中看到的那頭古怪觸鬚生物。
蟲族的大老來了？
“不是真正的觸鬚，是幻覺，加上凝聚的靈能力量。”這具身軀那敏銳的觀察力，讓蘇夏看到了觸手的本來面目。
不得不說，那些天空中鑽出來的觸手確實很嚇人。
但看穿本質後，其實也就那樣。
純粹的幻象，用現在的科技都可以做到，再加上一些強力武器，足可以以假亂真。
“他的真身應該就在這附近。”
蘇夏緩緩移動目光，保持警惕，觀察戰場周圍的環境。
對方已經來了多久了？
是否有發現他的異常？
如果情況不對，蘇夏會想辦法離開。
然而，對方很可能用幻想隱藏了身軀，哪怕就站在不遠處，也可以把立身之地幻化成一片荒草，如果有意隱藏靈能波動，找起來會很費勁。
在遠處的小山坡上，那女子帶著欣賞的意味說：“他到是聰明，假裝和別的蟲子一樣茫然，實際是在尋找我們的本體。”
“是的，女王大人，他應該看出是幻象了。”
“走吧，也該現身了。”
女子邁出一步，離開古怪生物構建的視覺幻象中，目視蘇夏。
而此時，蘇夏謹慎探尋的目光，也正好移動到這個小山坡的位置。
雙方的視線撞了剎那。
居然是她？
蘇夏一怔，想到了在珊瑚城零點酒館地底碰到的那個女子。
她是蟲族？還是人族？為什麼能進入零點酒館最安全的核心區域？
幾個疑惑在蘇夏心裡一閃而過，但他神色依舊如常，立即移開目光，沒有別的動作。
蘇夏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
對方沒有表現出敵意，並未動用任何手段阻攔他，說明是把他也當做了蟲族的一員。
“結束了，都散開吧。”
那女子忽然開口，聲音很成熟，帶著一絲特殊的威嚴。
這片血腥的戰場徹底安靜了，只剩下冰冷的雨聲。
周圍的蟲子紛紛退卻低頭，為她讓出一條染血的道路，像是在迎接一位歸來的王者。
就連那兩個掙扎著從血泊中爬起來領主生物，也向她低下了頭，以示自己的臣服。
這是一種刻在血脈中的威懾，哪怕是新生的蟲族也能感受到。
舊王未死，新王未生。
蟲族還是那個蟲族。
“不錯，都很聽話。”
女子微微頷首，很滿意這現狀。
那個古怪生物在她身側，神色威嚴，像是一位古老的護道者。
女子穿過遍地的屍骸，踩著泥濘血水，一步步走到蘇夏身旁。
“你不錯，願意為我辦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