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域到的時候, 秦泠正在手術室裡搶救。
她咬舌自盡的時候馥碗就在場,事發緊急,馥碗直接上手卸了她下巴, 所以秦泠舌頭上的傷口並沒有那麼致命, 只是流了很多血,還不至於就那麼被咬斷。
可是她有隱性心臟病, 醫生到的時候她已經突發急性心肌梗死, 情況危急, 醫院當即把她轉入了心內科急救室進行手術。
急救室外, 走廊裡明亮的燈光看著有些刺眼。
馥碗雙手插兜,靠著牆站著,仰頭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燈,耳邊傳來秦母低泣的聲音。
他覺得燈光太亮了, 又收回了視線。
馥碗不知道秦泠的情況是僅僅需要做冠狀動脈介入治療,還是已經嚴重到需要植入支架。
沒有辦法確認對方的生命安全, 這讓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另外三位舍友和兩位女同學也在一邊坐著,馮淼淼和曾嫵都忙著安慰秦母, 幾個男生開始也幫著安撫了幾句, 後來見用不上自己, 就都沉默下來, 臉色多多少少都有點蒼白, 顯然是嚇到了。
走廊拐角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比平時快了很多。
馥碗側過頭, 果然看見了羅域。
他站直了身體,轉過身看著羅域大步走近,然後俯身用力地抱了抱他,又安撫地輕輕摸了摸他的背。
馥碗繃緊的神經突然就放鬆了下來, 伸手扯了扯羅域的袖子,說:“我沒事。”
羅域鬆開了抱著他的手,改為搭著他的肩,彎下腰細細地看了看他。
確認少年神色清明、沒有什麼負面情緒之後,羅域才小心地用指腹揉了揉馥碗的臉,收回手直起身,低聲安撫:
“剛剛我去見了院長,拿到了秦泠家族的病歷,她的父親有冠心病,祖父也是突發心肌梗塞導致的死亡,不排除是遺傳的因素。但她才17歲,手術治癒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要太擔心。”
“嗯。”馥碗點了下頭,說,“進去一個小時了。”
“冠狀動脈介入治療,不會超過兩個小時,只要情況穩定下來,後續轉入監護室不再出現急性梗塞症狀,就不用再手術了。”
羅域一邊說著一邊抬眼看向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冷靜的目光轉到哭泣的秦母身上,又收了回來。
“這件事我已經通知學校了,老校長和教導主任會親自出面查,如果沒有結果,我會讓周麗帶隊強行介入。”
“不能直接讓周麗查?”馥碗把兜裡折起來的紙遞給羅域,又把錄音的手機拿了出來,說,“這些有用嗎?”
“嗯?”羅域接過去仔細看完,又聽了錄音,讚賞地摸了摸馥碗的頭,說,“你做的很好。這些東西非常有用,有當事人的親筆供詞,學校調查的方向就明確了。你的那幾位同學,應該也知道害秦泠的究竟是誰吧?”
“知道,他們不說。”馥碗不悅地蹙起眉,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和瞎子一樣。”
“你要知道,秦泠的人際關係並不好。很多人不會多管閒事,就算知道不一定是那樣,也沒有必要替她出頭。”
羅域伸手把馥碗按坐到走廊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藉著腿的遮擋,握住了少年的手。
他的掌心很熱,骨節修長有力,微微用力握住馥碗的手時,很容易給馥碗力量。
這似乎讓少年心頭的戾氣消散了不少,馥碗想了很久,才說:“沒有人有義務救別人,因為很多時候別人也不會救你,他們最多幫你報警。可是你還是教我去救人。”
“嗯。”羅域勾了勾唇,狹長的鳳眼看著比以往更加明澈,低聲說:
“因為總有些事情是需要人去做的。你看看醫院的醫生,有時候他們累死累活的還要遭受醫暴,可還是很少人就這樣辭職。如果這些事一直沒有人做,這個世界會變得非常可怕。我不希望我的小朋友生活在一個糟糕的世界。”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我們都有戰友,並不孤獨。”
馥碗側頭,認真地看著羅域的眼睛。
那裡面很少有陰霾,至少馥碗從來沒有見過,羅域似乎根本沒有負面情緒,這種強大是非常罕見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會控制自我。
少年長久的凝視和以往都不一樣,羅域無奈地貼近,和馥碗磕了一下額頭,哄道:“小朋友,超級英雄是電視裡的,你只有羅域。我讓你做個好人,可沒讓你學什麼英雄主義。”
“才不是。”馥碗非常篤定地反駁,“我有英雄。”
這話要是聽在別人耳朵裡,那就是大型的中二少年放話現場,可此時此刻說的人是馥碗,羅域還真的沒辦法把這當成玩笑。
最後,男人還是沒有繼續糾正馥碗的說法。
hero和叮當貓已經成為馥碗童年最深刻的記憶,並且獲得了他的信任,成為了信條,改變意味著摧毀信仰,羅域怎麼捨得。
當然,這其中也有……羅叮噹曾經也是個中二病的隱藏原因在裡頭。可他把不可能的事情實現了,那麼就不再是做夢。
半個小時後,傅行知和教導主任,連帶著秦泠的父親,都過來了。
他們到後不久,手術室的門也開了。秦泠暫時脫離了瀕危,轉入監護室觀察。
秦父秦母瞭解了前因後果,一時都相視垂淚,眼中滿是對女兒的愧悔和無盡的自責。
舍友們被傅行知帶走了,馥碗沒有跟著離開,他和羅域去看了秦泠。
女孩正在輸氧,慘白的臉凹陷下去,看著非常瘦弱。
監護室不允許隨意進入,馥碗只是站在窗外看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秦父秦母辦理完手續,都過來同馥碗道謝。
馥碗只是禮貌地點了下頭,神色極為冷淡,離開前看了一眼燈光下兩位老人有些佝僂的背影,沒說什麼,和羅域一塊走了。
回學校的路上,馥碗一直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足足看了十多分鍾,才開了口。
“他們為什麼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羅域怔了怔,反應過來後,回道:
“根據調查資料,秦泠的父母住在鄉下,家裡條件不算差,溫飽線,但秦父早年沒有條件讀完書,對這方面比較執著,秦泠是他最大的期望,對待女兒他一向嚴厲,也非常好面子,大有一種女兒在學校不好好讀書、被老師告家長就非常丟臉的錯誤想法。
秦母性格溫軟,對女兒要求不高,但她非常自律,女兒生活習慣糟糕,她不免擔心。
最關鍵的是,他們都對輔導員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從周麗調查的資料來看,他們沒有懷疑過那些聊天記錄的真實性,面對老師的時候非常謙卑。”
“為什麼不找傅行知?老師才是班主任。”馥碗說。
“承華的班主任只負責有關課程的教學,學生思想品德方面的教育一直是輔導員在管理,傅行知沒有瞭解這件事的機會,他只能接觸到教室裡的學生。”羅域解釋。
“輔導員會撤職嗎?”馥碗問。
“我會讓她被撤職。”羅域騰出手揉了揉馥碗的頭。
“我覺得很奇怪。不好好讀書、生活習慣差,真的很丟臉嗎?”馥碗眼裡是純粹的疑惑。
在他的世界裡,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他喜歡並不代表非這條路不可。
“通俗來講,人們總是喜歡上進優秀的人。與之相反的自然惹人厭惡。”羅域淡定地解釋,“但是,作為父母,自己的孩子是他們一手教出來的,秦泠是怎麼樣的人,她的父母應該最清楚,卻沒有選擇相信。”
“他們喜愛的女兒是優秀正常的女兒,而不是輔導員口中的模樣,成績優異、老師、學校,這些標籤在他們眼裡已經被神化了,所以,一旦秦泠不是那個理想的樣子,他們眼裡引以為傲的女兒就消失了,連和別人提起來,都是一種羞恥,這才是秦泠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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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母秦父眼裡,他們多年心血培養出來的女兒成了最不堪的模樣,無法接受。
在秦泠眼裡,她的父母只想她成為別人嘴裡經常提起來的“別人家的孩子”,而不是他們的寶貝女兒。
怨不得她一心求死,只想解脫。
“我能打老人嗎?”馥碗問。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你不能,我也不能。”羅域耐心地說。
“要是我把造謠的人打一頓,會不會有事?”馥碗突然問。
“?”羅域疑惑地看過去,對上少年認真無比的眼神。
他一時有些無奈,哄道:“造謠的人明顯是女生,你一拳就能把成年男人揍趴下,她能經得住你打嗎?乖,相信學校會收拾她。”
馥碗沉默了。
他其實可以的,除了直接揍,還有別的手段,可是羅域明顯不同意。
而且那些手段,似乎、大概、或許、可能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友好吧,比如把人吊起來用課本扇成豬頭之類的,超級人種可不僅僅學殺.人,普通的小手段還是會的。
不能把人打成煞.筆,馥碗有點遺憾,坐在副駕駛悶了好久。
羅域看不下去,誘哄道:“晚上要不要回家住?”
今天的事負能量有點大,羅域擔心馥碗晚上會做噩夢,雖然很大可能馥碗不會答應。
可誰知,馥碗沒有直接拒絕,反倒說:“回家,明天趕不及早讀。”
“我早點送你回來就是了,在家睡安心一點,還能在家吃早餐。”羅域眼中滿是暖意。
馥碗奇怪地瞅了一眼男人,垂眸想了想,說:“那回家。”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羅域總是不變的。
馥碗覺得,他比很多人都要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