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碗大多時候脾氣暴躁, 對人際交往沒有耐心, 很少心平氣和地和一個人說話。
可是,此刻的他,面對著他的大號叮當貓,居然低著頭,在解釋和傾訴。
“這世界很多東西都不公平, 可是親情,不應該是這樣, 我覺得不合理,就要打他,沒人打, 他更囂張。這樣不行。”
馥碗說話很慢, 就像不熟練一樣, 怕一停下來就沒法繼續了, 努力嘗試著表達給羅域聽。
他的語氣總是很冷漠,平靜得過分,聲音清越又乾淨,沒有起伏。
可不知道為何, 聽在別人耳朵裡, 總有種沒法言明的難過,就像春末零落的花, 寂靜而孤獨。
羅域眉眼間的冷寂和厲色已全然消失,只剩下專注和冷靜,是慎重思考的時候獨有的沉穩。
“那學生對他的母親招來喝去, 你看不慣,就揍了他一頓?但是你又故意耍他,走過去讓他抓你,趁他不備給他個驚喜?”
“嗯。”馥碗點了下頭,說:“我不會推卸責任。”
“說實話,這件事,我有兩種看法。”羅域微微顯露出一絲笑意,揉了把馥碗的頭,說:“情理上來說,你做得沒錯。這樣的小孩,母親軟弱沒法管教,如果一直沒人讓他看清事實,以後成家了指不定怎麼對他年邁的母親。”
“可是我故意打人。”馥碗抬頭,瞥了羅域一眼,坦誠地說。
“對,然後他們也打了你。”羅域低下頭看著少年,說:“還是從情理看,他們打你,如果你不還手,就會受傷,這件事要怎麼抉擇誰對誰錯?以你的身手來看,能打傷你的程度,他們打的時候都是拼了命的吧?一旦你不反抗,躺著的人就是你。”
馥碗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情理,我對。那另一個,我錯,是不是?”
“嗯。很多事情是沒辦法單純用道德去衡量的。”
羅域想了想,認真地看著馥碗,說:“從法律上而言,打架事件的責任是不看誰先動手和動手原因的,只看結果,你受的傷比他們輕,所以這件事,最後會是你賠償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你先打第一個人,對方屬於自衛,你承擔的責任會更多。同樣的,剩下那些人打你,你自衛,承擔的會少一點。但從傷情來看,你都需要承擔主要責任。”
馥碗聞言,平靜地點了下頭,眼中卻沒有任何不服氣的成分,就像他一開始說的,他故意打架,也不會逃避責任。
羅域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背,說:“那些學生的傷都不嚴重,我剛剛看了,輕微軟組織挫傷,養幾天就好,你下手很有分寸,沒真正傷到人。這事我來處理。”
他的聲音那麼低啞,能聽見隱隱約約的心疼和另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卻始終沒有對馥碗說一個詞:“沒事”。
那是羅域慣用的詞彙,每次遇到麻煩,他都會說沒事,哪怕馥碗什麼都不怕,也聽習慣了。
馥碗仰頭去看他,果不其然在羅域眉眼間看到了熟悉的冷肅,而不是認同或者安慰。
他突然就不高興了,很兇地拉下羅域的手,說:“你職業特殊,我這樣的……”
話還沒說完,羅域就當機立斷,打斷了少年,說:“不是你理解的那樣。馥碗,你處理問題的方式太粗暴了,想要教訓一個犯了錯的人,使用暴力雖然是見效最快的,但負面效應也是最多的,這也不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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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問題?”馥碗皺起眉。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母親看到孩子被人打了,會難過,會要求賠償?”
“你打人,就算事出有因,你也很可能會被學校記過,一對多,你讓學校相信誰?”
“你跑去打架,還受傷,我是什麼心情?”
羅域的聲音非常沉穩,儘管說的都像是責問,卻每一句都放得很緩慢,能讓人感受到這些話背後隱藏的憂慮。
馥碗沒說話,仔細想了一遍。
不得不說,羅域是對的。
男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要怎麼說才能徹底杜絕這樣危險的事情。
過了很久,他才舒了口氣,低下頭,對馥碗笑了笑,啞聲說:
“小朋友現在是一個人在外面,不喜歡交朋友,不想要認爹。像今天這樣,我去出任務不在,你要是出了事,沒有人救你,我要怎麼辦?”
“馥碗,你是很聰明的孩子,什麼都知道,那你知道我擔心你嗎?”
馥碗怔了怔,抿緊唇,漆黑的桃花眼定定地看著對方淺淡色的眼睛,本是升起的怒氣又突然消失了。
男人說的話非常直白,甚至可以說淺顯易懂,沒有一句是沒法理解的。
可就是因為太過清楚了,馥碗反而一句都記不住。
他明明那麼聰明,卻記不起來剛剛羅域說的話。
少年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些許無措,又很快兇了起來,不講道理地說:“不知道,你廢話太多,我記不住。”
羅域啞然失笑,雙手插兜,垂眸看著少年這掩耳盜鈴的小模樣,目光在那又泛起了紅暈的耳尖上停留了幾秒,就移開,說:“嗯,怪我話多。”
可不話多,小朋友又沒有人教。學校的老師不知道怎麼跟他溝通,幾個爹靠譜的不上三個,唯一一個身份合理的顧晏還是個藥罐子老頭,四十歲“老來得子”除了對著兒子喊“心肝兒”,百依百順寵上天,別的就不用想了。
馥碗斜睨了男人一眼,確定羅域沒有在笑,才安分下來,沒再變成小炮彈。
羅域從善如流地接過他手裡的外套,沒再說什麼,領著人出了裡間辦公室,去協商調解剩下的事情。
***
事情的處理結果,和羅域分析的分毫不差。
馥碗賠償幾個學生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學校不願意事情鬧大,酌情處理,沒有給他們記過。
但那個黃毛男生逃課出入情.色.酒.吧、早.戀、賭.博、又對母親毫無敬意呼來喝去的行徑也被查了出來,學校當即對他單獨通報批評,需要寫檢討書和保證書,如果三個月後還不悔過,就會通知警察局處理,畢竟其中好幾樣都已經違法了。
馥碗今天在學校的體驗實在不好,羅域給他請了假,決定回家休息兩天再上學。
這樣就意味著他們要一塊回家了。
書包裡的貓似乎還睡得四仰八叉,馥碗木著臉打消了請老師幫忙找領養人的想法,跟在羅域身後出了行政樓。
可誰知,他們還沒上車,馥碗的書包裡就響起了一陣細細的貓叫聲,措不及防地把他出賣。
羅域警覺地停下腳步,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年。
馥碗揹著書包,面無表情地跟男人對視。
兩分鍾後,貓叫聲更可憐兮兮了。
羅域敗下陣來,控制不住上前,低聲笑著問:“小朋友哪撿的貓?給我看看,放包裡這麼悶著不行的。”
馥碗迅速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堅定地說:“要送人的。”
“送人?”羅域沉思片刻,微微斂起眉,又回過味來,溫和地說:“如果不喜歡,你不會把貓帶著,帶回家自己養吧,不用擔心。”
貓養貓養貓,正好三隻,合適得很。
可馥碗一聽這話就皺起眉,說:“我才不養貓。”
他這麼嘴硬,漂亮的眉眼間又全是倔強和高傲,不屑一顧的樣子。
可羅域看著這樣的馥碗,心中再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少年為人著想和表達關心的方式是多麼地隱晦和曲折。他已經習慣了讓自己無堅不摧,任何柔軟的話都不在字典之內。
“其實,我的過敏症也不嚴重,多注意一下就沒事了。”沉默了一會兒,羅域就開始忽悠,說:“過敏可以用藥控制,不是說完全不能養貓。”
馥碗才不信他的鬼話,依舊搖頭,平靜地說:“不養貓。”
小朋友不夠小也確實不好糊弄。但這貓要是送走,馥碗失去的就不僅僅是一隻寵物了。
書包裡的小貓叫得實在可憐,馥碗後退了幾步,拉開拉鍊,把它放出來透氣。
黑乎乎的一小團從縫隙裡鑽了出來,歡快地仰著腦袋喵喵叫,嘴裡還可疑地叼著一小片白紙。
羅域定睛一看,認出那紙是高中課本的材質,嘴角就勾了起來。
然而他走近幾步,馥碗就退幾步,一臉看傻子的表情。
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羅域想了很久,提議道:“馥碗小朋友,要不這樣,你把貓先送到你爹那兒去,他這輩子養的最多的就是貓,以他的為人,也不會虧待了貓崽,週末我再把貓接回來陪你玩,怎麼樣?”
馥碗正毫不猶豫地想拒絕,不遠處的大樹後就滑出來一把輪椅。
活在戶口本的便宜爹顧晏就坐在上面,溫柔地看著他。
馥碗冷冰冰地去看羅域。
羅域無辜地小聲說:“老頭子一直跟在後面,小朋友沒注意到而已。”
顧晏推著輪椅過來,停在馥碗身邊,抬手招了招,又拿出個鈴鐺晃了晃,那小黑貓居然就蹭的爬出了書包,直接摔到他懷裡。
那架勢,和之前虛弱的模樣還真判若兩貓。
馥碗木著臉,小貓懵懂臉,兩雙眼睛巴巴地對望。
“小騙子。”少年輕聲說了一句,語氣中卻不帶絲毫惡意,扭頭率先上了車。
他有叮當貓就夠了,機器貓才不會過敏。
拉風的路虎很快離開了學校。
顧晏看著遠去的車,抬手摸了摸貓崽,心情很好地說:“你很懂事,沒關係,等碗碗軍訓,我帶你來看他。”
小貓傻乎乎又委屈地喵了一聲,把自己團成了自閉的形狀。
作者有話要說: 小朋友要軍訓了,羅教官即將上線送水戴帽子秀恩愛(x)關愛留守貓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