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碗住校的第一天晚上,並不如何平靜。
陳一言等三個舍友本來看他這麼努力地看書,誇下海口要陪他熬夜,結果宿舍四個人裡面只有馥碗在看書。
傅雲墨和高旭明兩個校籃球隊隊員都在看球賽。
陳一言腿上放著ipad,日常看美女主播唱歌,手裡拿著手機,肝萌豚美少女遊戲,真實瘦宅自我放飛現場。
熬到凌晨三點多的時候,舍友已經全部癱在上鋪睡著了,宿舍裡鼾聲震天。
檯燈明亮的光打在桌面上,馥碗做完最後一道題,放下筆,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宿舍,又轉了回來。
過了一會兒,他拿了一套乾淨的睡衣,去了浴室,將熱水器調到冷水那一檔後,就安靜地站在噴頭下,任由冰涼的水從頭頂澆落。
宿舍裡開了空調,陳一言特別怕熱,早就把溫度調到了16c,在這種溫度下衝冷水,基本和大冬天游泳沒什麼區別了。
但馥碗睜著眼睛感受著冰冷刺骨的水澆到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反而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已經兩三週沒半夜起來泡冷水了,也沒有熬夜,因為羅域不讓。
可現在羅域不在。意識到這一點,馥碗冷著臉把水開大,嘩嘩的水聲很快就沖淡了再度升起的煩躁。
他一向脾氣不好,雖然臉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來什麼,但內裡暴躁是常態,也沒深究這會兒心情不好是因為什麼。
工具人大多因為多年的囚禁,有反社會人格傾向,馥碗僅僅是脾氣不好,對人冷淡,已經是自控力極為了得了,平時羅域也很少在這方面限制他,反而巴不得他多點不一樣的情緒。
水聲滑過耳邊,細長的指骨把垂落到額頭上的頭髮擼上去,露出凌厲漂亮的眉眼,點漆般黝黑的桃花眼,裡頭全是鎮定自若和冷漠。
燈光下,少年全身白得晃眼,骨架勻稱高挑,背上的蝴蝶骨勾勒出一道脆弱的弧線,映著身上散落的細小疤痕,有種極致病態的美感。
馥碗不說話的時候,總給人一種格外單薄脆弱的感覺,大抵是因為得天獨厚的長相,和這樣一具身體,讓人以為他只是深宅大戶裡嬌養長大的小公子。
雖然事實和這相去十萬八千裡。
衝了足足半小時,馥碗估算著和他以往跳井打水的時間基本一致,就關了水,擦乾身體,套了乾淨的睡衣,又把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出了浴室。
這會兒已經接近凌晨四點了,馥碗原本打算繼續看書等天亮,誰知剛剛靠近桌子,桌上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馥碗一看來電人的備註就皺起了眉,看了一眼通知欄,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足足有二十七個,而此刻手機還在持續不斷地震動著。
少年看著螢幕上三個字“叮當貓”,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忽得抿緊了細薄的唇,二話不說把電話掛了。
可惜叮當貓本人沒那麼好打發,就在馥碗掛了電話那一瞬間,陽臺的門被人輕輕敲了三下。
馥碗耳朵一動,擰著眉轉頭看過去,銳利寒涼的視線在看到陽臺玻璃門上印出的挺拔身影時,不自知地遊弋了一瞬。
他有些煩躁地把手機扔進上鋪的被窩,沒發出一點聲音,轉身走到陽臺門邊,擰開門。
可沒等他開罵,一條強健的胳膊就伸了過來,勾住他的腰後,火熱的掌心穩穩地握著他的腰身,一用力就把他抱出了門外。
陽臺的門轉瞬間又無聲無息地被對方輕輕關上。
眼前是強壯厚實的胸膛,近得幾乎能貼到自己的鼻尖,這又是一次沒拒絕餘地的“偷襲”,馥碗心頭火起,攥起拳猛地朝來人腹部砸了一拳,直揍得高大的男人控制不住悶哼一聲。
可下一秒,男人又啞著嗓子笑了起來。
因為姿勢過於貼近,胸膛震動的同時,低沉喑啞的笑聲就響在耳邊,直鑽耳膜。
馥碗極為不習慣地扭開頭,瘦骨伶仃的手力氣卻大得很,伸手一掰一推,整個人就從男人臂彎裡掙脫出來。
他退開兩步,上挑的桃花眼漂亮得驚人,倨傲又冷漠地盯著對方,一副氣狠的樣子。
身前的男人見狀控制住笑意,低下頭專注地看著他,啞聲問:“怎麼就生氣了?”
馥碗不吭聲。
羅域抬手覆上少年的頭,摸到的卻是溼.漉漉的頭髮。
他無奈地嘆息一聲,冷寂的聲線在這樣的黑夜裡,有種無形的安全感,只低低地開口:“見到我就發脾氣。說了晚上要睡覺,不能泡冷水,你都記到哪兒去了?被抓包就這麼生氣,氣什麼呢?”
馥碗心裡即將點燃的炮仗頓時啞火,抿著嘴角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是你自己要半夜過來,我又沒讓你知道。”
這話說得簡直蠻不講理,羅域氣笑了,問:“你就是琢磨著反正我不在,你怎麼做也沒人會煩你,自由自在是吧?”
“嗯。”馥碗居然點了下頭。
羅域就氣不起來了,他低頭看著月光下眉眼白膩、乾淨美好的少年,抬手捏了下眉心,問:“為什麼不睡覺?你每天晚上都會去跑步,今天白天又那麼累,運動量已經夠了。好好睡一覺不好麼?”
“不好。”馥碗回答。
“……”羅域同樣冷酷地擼了把他的頭,力道卻放得很輕。
馥碗見他不生氣,桃花眼裡流露出幾分疑惑。
無言的寂靜悄悄蔓延開,此時月亮依舊掛在天邊,如銀月色溫柔地籠罩大地,深藍的天幕中還能看到幾顆璀璨的星星。
原本躁動的心情不知怎麼的就平復了下來,馥碗鬆開皺緊的眉頭,乾脆地說:“太煩,不想睡覺。泡冷水會好點。”
羅域聞言,冷靜的眸中浮上一抹深思,試探地問:“為什麼會煩?現在學上了,有書讀,你也住在宿舍,還有什麼事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跟同學鬧矛盾了?”
“不是。”馥碗看了一眼男人英俊的眉眼,在觸到那雙淺淡溫和的眼睛時,不自在地轉開頭,說:“本來就脾氣不好。”
羅域耐心地觀察了一下少年的表情,沉思片刻,將剛剛上來時放在陽臺圍欄上的保溫杯摸了過來,貼到馥碗臉頰上,說:“喝一口試試。”
杯子裡的液體是冰的,馥碗接過來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清香。
他低下頭喝了一點,入口甘甜,冰涼清爽的感覺在舌尖化開,無形驅散了夏日的悶熱。
“這是什麼?”他邊問邊仰頭,一口氣灌了半杯。
“冰糖菊花茶。剛剛做的。”羅域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掃過來的燈光,腳下步子一錯,就退到了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眼看著小朋友已經聽話地喝起了涼茶,男人就有些散漫地半靠在牆上。
他一向嚴謹自律,坐姿站姿都極為標準,像這樣靠著牆,雙手插著兜,一雙大長腿閒適地搭在地上,還是很少見的。
尤其因為職業習慣,羅域穿的褲子下襬一直都是收緊的款式,正好能扎進軍靴,上半身是迷彩的短袖樣式,這麼一看整個人更加桀驁不馴。
馥碗轉頭的時候,正好對上男人低頭看過來的幽深視線。
對方置身在黑暗裡,姿態悠閒,身形卻依舊挺拔高大,經年累月出生入死的經歷形成的那種迫人氣勢根本不曾消減,反而因為沒有了月光的柔化,而變得危險起來。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狹長的雙眸裡隱隱約約有著某種不知名的細碎微光,似乎流露出了些許柔情,又彷彿黑夜裡休憩的野獸,漫不經心,隨時會暴起擇人而噬。
馥碗一時怔了怔,握緊了杯子回過神來,也跟著走進陰影,仰頭看著羅域,問:“你怎麼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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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碗的宿舍在三樓,羅域憑空出現在陽臺外,確實匪夷所思。
可男人隱在黑暗裡,勾了勾唇,帶著笑意說:“馥碗小朋友爬井那麼厲害,我們這種專業人士,總不能連三樓都上不來是吧?”
馥碗回憶了一下羅域的身手,點了下頭,無情地說:“你也沒睡覺,還抽菸。”
在靠近的那一剎那,馥碗就聞到了男人身上極為淺淡的菸草味。
羅域平時是不抽菸的,起碼馥碗從來沒見他抽過,也不喝酒。可今天破例了。
男人聞聲就站直了身體,依舊單手插著兜,另一只手卻抬起來嗅了嗅,歉意地說:“抱歉,剛剛走得急,沒再洗一次澡。”
馥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睡覺?”
“我不知道啊。”羅域攤了攤手,凝視著馥碗,唇邊帶著笑,說:“本來只是想過來看看小朋友有沒有好好睡覺,把涼茶放外面就走的。結果逮到一隻不聽話的貓。”
“哦。”馥碗這會兒暴躁不起來,木著臉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情,他看了一眼樓下的保安室,說:“你該走了。”
“那你是不是該進去睡覺了?”羅域傾身跟少年對視,眸色認真。
馥碗不高興地皺起眉,卻還是轉身拉開門,走了進去。
他走到桌邊,把保溫杯放到桌上,扭頭看了一眼敞開的門外站立的男人。
對方正平靜地注視著他,整個人揹著光,淺淡色的眼睛裡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但能確定的是,男人在等他做出行動。
馥碗便伸手關了檯燈,藉著明亮的月光,攀著梯子兩步爬進了上鋪,扯過被子躺了下來。
他沒有再起來去看羅域,只是在心裡暴躁地罵了一句對方,就安靜地閉上了眼,思緒開始放空。
直到確定耳邊傳來的極為細微的呼吸聲已趨向平穩,陽臺上的門才被輕輕地關上。
一道矯健的身影躍下了樓,走向了不遠處的門衛室。
自始至終,馥碗都沒有問羅域怎麼會來得這麼晚,又為什麼會抽菸,羅域也沒有解釋。
或許少年只是因為看不懂,察覺不到這樣的問題,又因為光線太過昏暗,看不出男人刻意掩藏起來的疲憊,才沒有問。
可男人也同樣保持了沉默。
畢竟,因為擔心小朋友不睡覺和泡冷水而反常地夜不能寐,甚至抽起了煙,不放心到親自潛入宿舍去看人,怎麼說也有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