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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厚重的窗簾遮住了窗外的光,小姑娘伸了伸手,摸了摸旁邊的位置,是冰冰涼涼的。
下意識從黑暗中坐了起來。
“媽媽?”
她軟著嗓音又喊了一遍,“媽媽?”
小姑娘還小,慢吞吞從床上爬著要下床。
她們家床特別高,比一般人家庭裡的床要高出許多,她翻了個身子,趴在床沿,腳一點一點夠著地面。
有點兒涼。
小姑娘看不見她的花棉襖在哪裡。
摸了摸黑。
按照記憶裡的位置,摸到了床頭櫃上床頭燈的開關。
啪嗒。
小床頭燈亮了。
房間裡的視線仍舊不明亮。
暗沉沉的。
“媽媽?”
小姑娘找到了針織的毛線鞋,又往房間門走了幾步,手觸到門把手,聽見了東西摔碎的聲音。
“錢在哪兒?”阮建國很兇,又摔了一個玻璃酒瓶,“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小姑娘嚇的一哆嗦。
阮建國的聲音又兇又狠,“你要在瞞著,我就打死你,我和你說,打死你隨便找個地方把你埋了,我就把你女兒拿去賣掉,讓你死了也見不到軟軟。”
——我把你女兒賣掉。
小姑娘還小,本能的很害怕,放在門把手上的小手縮了回來。
她咬了咬唇。
聽見了許清哽咽的聲音,“你畜生,你不是人——”
阮建國看見她就煩,整天哭哭啼啼的,晦氣。
他上前踹了許清一腳。
“你能不能換個新鮮詞兒?”阮建國嘲弄道:“老子都聽膩了,隔壁巷子裡的雞都比你叫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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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
又是東西摔碎的聲音。
是空的酒瓶。
小姑娘很害怕,害怕的先落了淚,她不敢衝出去,不敢和阮建國硬碰硬,像個沒用的布偶,只能麻木的呆在唯一的安全區域裡,親眼看著她最愛的媽媽正在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可她卻什麼也不能做。
房間門沒合緊,客廳光線也時暗時亮。
許清哆哆嗦嗦的說著:“那你就滾出去,這個家裡不需要你,你滾啊,滾——”
她聲音微弱,沒有震懾作用。
阮建國冷笑一聲,像是終於忍受不住許清的嫌棄。
衝過去一把揪住許清的短髮,狠狠往滿是碎片的地上一撞,罵道:“**,吵死了。”
尖銳的碎片扎進皮膚裡。
冒出猩紅色的血跡。
許清痛的頭皮都快炸開,仍然死死咬住唇。
一聲不吭。
阮建國放開了她,又開始翻箱倒櫃。
窗外下著瓢潑大雨,悶雷滾滾,在天空炸響。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突然照亮了客廳。
稀碎的玻璃碎片上染著豔紅色的血跡,許清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就躺在血泊之中。
小姑娘聽著聲音眼淚已經湖了滿臉。
親眼看見又是極為震驚,嚇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一手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落下,衝著躺在地上的人無聲喊著:“媽媽...媽媽...”
閃電劃過。
客廳亮了一瞬。
像是某種感應似的。
許清看向了她的方向,彎了彎唇,像是一種安撫。
可效果並不好。
一點兒也不好。
小姑娘的恐懼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她像是讓人扼住喉嚨的小獸,只能透過眼淚在黑暗之中無聲嗚咽著。
來表達她的情緒。
她的懦弱無能,她的無能為力,她的無助,如同深海中的巨獸,張開了獠牙,朝著小姑娘肆意張狂的笑著。
她除了害怕。
還是害怕。
...
週一。
鬧鐘響起。
小姑娘從噩夢中驚醒,發現枕上一片溼潤,她又夢見了許清,夢見了阮建國,夢見了無數關於童年零碎的碎片。
像是一張永遠拼不齊全的拼圖。
她的人生。
永遠缺少了那一塊。
小姑娘抹掉了眼角的眼淚,笑了笑,“不許喪,你是勇敢的小意意了,它只是一個夢,夢不能代表什麼!”
說完。
小姑娘照例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去洗漱,聽見了莊斯宜打電話的聲音。
姐姐?
莊斯宜在家的時間很少。
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阮書意猜她大概剛忙完回來,能看見姐姐的小姑娘特別開心,剛要伸手去擰開手把門,甜甜的喊一聲,“姐姐,你回來啦。”
就讓莊斯宜接電話的聲音打斷。
莊斯宜刻意壓低了聲音,問:“真安樂死了嗎?是經過醫生同意的嗎?”
——真安樂死了嗎?
誰?
是和姐姐有關的朋友,或是什麼人嗎?
小姑娘眼皮重重一跳,手下意識縮了回來,又聽見一聲模湖的,“那就好,那種人渣死一千次都不為過,可是他怎麼突然就成了植物人呢?”
莊斯宜頓了一下,語調提高了一些,“是她自己說的嗎?那她去自首了,以後又怎麼辦呢?”
誰怎麼辦?
小姑娘心顫了一下。
強烈的第六感不停的告訴著她,這件事或許和其他人無關,而是和她有關。
所以,莊斯宜才會怕她聽見,而刻意壓低了聲音。
小姑娘臉貼著門上。
聽見莊斯宜又很謹慎的問,“會判刑?判多久啊?這件事,瞞不瞞的下來?”
她話音未斷。
趴在門框上的小姑娘的心跳像是控制不住的加了速。
下一秒。
莊斯宜又說:“最少也要判十年嗎,那軟軟怎麼辦。”她聲音逐漸哽咽,“軟軟才十七歲,如果父母一方有了檔桉,她以後不就不能從事很多職業了嗎?”
“她才十七歲。”她止不住悲聲,“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縮減了這麼多對未來的可能了嗎?”
人類悲喜並不相通。
可莊斯宜,從來都懂阮書意十七年來的辛苦和不易。
莊斯宜從小就聽母親說。
宜城的姨娘,將來如果有事情拜託她們幫忙,就算傾盡一切都要幫一幫。
她小時候。
見過姨娘一面。
那是個特別特別溫柔的女人,她笑的和母親有幾分相像,身後跟著一條小尾巴,小尾巴怯生生的,誰也碰不得。
母親也碰不得。
一碰就嚇的發抖。
可小尾巴,卻意外的喜歡她,她一張開雙手,小尾巴就撲了過來抱她。
她很有成就感,她比母親招人喜歡。
當晚回去。
莊斯宜問母親,“那個小妹妹好奇怪啊,你又沒打她,她就發抖,我都沒挨著她,她卻要我抱抱。”
那天。
母親和她說了好多關於宜城小表妹的事情。
她從那會兒。
就先人一步明白了心疼。
她問母親,“姨娘為什麼不離婚?”
母親說:“哪兒那麼容易啊,撫養權在阮建國手裡,你姨娘拿不到撫養權,哪肯離婚。”
“那就為了孩子,一直熬著嗎?”
“是啊。”母親笑著摸了摸莊斯宜的頭,“等小宜成為了母親,就懂了姨娘作為母親的心的。”
她從這一刻。
才透徹的明白了。
母親。
不止是通俗文字上的:母親。
母親。
只兩個字。
就蘊含著太多的東西。
力量,責任,愛意,也是延續,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
小姑娘打開門的剎那,莊斯宜一向平靜的表情下終於產生了裂縫,紅潤的臉唰地就白了。
莊斯宜自己都不明白,手為什麼會發抖,在看見小姑娘紅了的眼眶的時候,再也忍不住,衝了上去,緊緊抱住了小姑娘。
“沒事的。”
莊斯宜不會哄人。
矯情的事兒幹不來。
扇情的話說不出口。
就只能生澀的,僵硬的抱著她的小東西,在懷裡,和她反覆重複著,“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她好像突然間。
就明白了,這麼多年來,姨娘不忍心拋下小姑娘,一個人遠走高飛的原因。
她陪著阮書意。
兩個人一起乘坐著當天的高鐵。
時隔十年。
莊斯宜又來到了宜城。
和她初來的時候,相差甚大。
她看著小姑娘,問她,“怕嗎?”
——怕嗎?
小姑娘不知道。
她怕不怕。
她好像一直都在害怕。
從出生那天起。
她對家庭感,親情,歸宿感都很缺乏,她像是漂浮在海中央的失足人,想抓住海面上的浮萍。
卻總是抓不住。
因為抓不住,她害怕。
怕捱打,
怕捱罵,
怕媽媽捱打,也怕自己捱打,
怕流言蜚語,怕同學嘲笑,怕周圍人奚落的眼光,也怕陌生人的愚弄。
可如今,她在害怕,也沒用了。
…
車停在了宜城中醫院大門。
小姑娘身體仍然止不住在發著抖,電梯一路向下,陰冷又充滿寒氣的太平間裡,沒有絲毫的生氣。
整個樓層都陰氣森森的。
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陰寒。
莊斯宜走在她身邊,對工作人員報出了阮建國的名字和號碼牌。
在工作人員帶領下。
來到了停屍間。
她隔著一層白色的布紗。
再次見到了阮建國。
恨嗎?
怕嗎?
還畏懼嗎?
她不知道。
她一點兒都不知道。
只是,當她親手掀開那一層白布之後,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她看著那張讓人心生畏懼的臉,終於問出了那一句。
“如果,重來一次,你會不會真的好好愛護這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