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能睡好。陸堯歌握著糖葫蘆正在打算去找碧霄仙君的路上, 地牢就傳出訊息,碧霄失蹤了。籠子好端端的, 那金色的符文卻是不見了, 陸堯歌先行一步到籠子前,拿著糖葫蘆感到有一盆髒水從天而降,青寧仙君披衣來了, 她已經下令人去找了。
“不用了。”青寧想了想,“他既然能逃出去,你們也捉不回來。”
陸堯歌把糖葫蘆藏到哪裡都不是, 索性遞了過去。
紅豔豔的猶如紅寶石似的糖葫蘆上薄薄的糖閃著光, 陸堯歌伸出去又覺得不妥,抽回來, 扔了又可惜, 只好攥在手裡。
仔細想想, 青寧和碧霄都是仙君, 怎麼都不會有什麼深仇大恨,比起這件事,她每天擔驚受怕生怕青寧提起白鳳翎的事, 偏生人家也沒提起, 自己心中就像是有鬼了似的。
青寧神情淡泊, 多看了兩眼, 張嘴想說什麼,又咽回去,裝作無事地走了, 晚上還是叫她派人去找碧霄,但那時碧霄早已不知去哪裡了。
天嵐宗的廢墟上站著一隻有著碩大一對角的鹿,鹿身上搭著一條破舊的毛毯,毯子上跨坐著一個纖弱的少年,頭髮挽得很認真,但還是有幾綹垂在眼前顯得落魄,面目白淨,生得有些女氣。身上一件寶藍色的外袍已然磨得不像話了,看著不合身,倒像是從哪裡偷來的,鬆鬆垮垮的,顯出瘦弱的身形。
他扶著鹿的大角,鹿挪著步子,從前山到後山,腳步聲碎碎地踏在地上,愈發顯得空曠。天嵐宗不再有人了,若不是那青龍塔的廢墟上還有殘缺的龍頭,誰也認不出這就是曾經在青龍之地恢宏成一個標誌的青龍塔。
從地上的死屍堆中踩過去,一股子難以言說的腥臭。鹿慢慢地走著,好像要叫背上的人看清楚似的,每走一步都停下,漸漸地,少年拽了一下它的角:“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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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有些柔和。
鹿漸漸地拐去了議事廳,蓮靈淡淡道:“這地方我認識。”蘇歆並不理會,想到蓮靈與自己的不同的關係還尚未弄明白,現如今就更是吝於搭理。
從議事廳繞過,到南邊,就走到墓園去。墓園倒是天嵐宗所剩最完整的地方了。
弓著背從兩道大樹中間穿過,豁然開朗,踏著石子兒小路,少年找準了地方,從鹿身上跳下去,撫著它的皮毛,慢慢地走著。
前頭平白多出了一個土包,上頭的土簌簌落落,漸漸地落下來。
那土還在不斷地往上堆。
少年轉向土堆後面,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弓著腰剷土,捧一抔土往土包上蓋,拍著瓷實了,再繼續挖土。
對他倒是視而不見。
“你是誰?”
那人回頭,頗為疑惑:“你又是誰?”
兩句話,話才出口,靈力已然盪開,紋樣對照一番,那人收起了敵意:“你是天嵐宗哪家的小輩?”
少年卻不答話,眼神逡巡過他全身,呆呆地望了兩眼,驚道:“……碧霄仙君……麼?”
“嗯。”那人答了,直起腰來。
個子很高,頭髮凌亂,遮了半張臉,生得很白,像姑娘家似的,一身青衫有些破了,身上灰撲撲的都是土與血。
袖子破了許多個口子,胸前也是猙獰的傷口,血濡溼了衣裳,但看他說話還中氣十足,想必不是重傷,衣裳下襬被割了半拉,褲子上的血汙粘著紅泥。分明是有些狼狽的裝束,挺拔起來有一番不同於常人的氣度。
碧霄仙君。
從前在玉棺中躺著,隱隱約約看見了,卻只以為那是個躺在那裡的符號,如今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我叫蘇歆。”蘇歆擦擦手,“算是天嵐宗的人。”
心裡囫圇了一圈白鳳翎的名字。在青龍塔時,白鳳翎還在玉棺,對碧霄仙君的神色卻像夢一般倏忽地閃現了,冷淡而複雜,總之絕不是什麼好的神采。
於是把白鳳翎藏了起來,假裝自己不是白鳳翎的徒弟。
腳邊的泥土鬆軟,還沒來得及拍瓷實,看看四周的墳塋,暗道這該是個墳墓。
是誰被如此潦草地安葬在這裡?
按照碧霄仙君的靈力,在地上轟個大坑就好了,怎麼還自己躬下腰挖土,挖得指甲縫都是黑的……是什麼親近的人麼?蘇歆腦中驀地閃過一個人,神色頗有些慌張。
但此時此刻,貿然問話,也顯得唐突。
她後退兩步,看看四周:“你曉得這是怎麼了麼?”
“我怎麼知道?”
兩人對了句索然無味的話。
來天嵐宗不過是因著聽說了天嵐宗覆滅的訊息,想到眉心的紋樣也是天嵐宗的,白鳳翎也是天嵐宗的,而且,蘇子梟也是天嵐宗的。來來回回,總是牽扯著因果,勾連到命運上,生出種共同的悲切。
於是只好沉默著,和仙君一道沉默,她拍拍她的鹿,準確說是白鳳翎的鹿,認白鳳翎為主了,她只是鹿好心好意捎帶著的。
她拍拍它,轉頭從原路返回。
碧霄仙君生得那模樣啊。
她是不曉得碧霄仙君與白鳳翎的糾葛的,單單知道蘇子梟和碧霄的關係,心中多了一分親近又多了一分疏離,於是多給了個眼神,回頭望了一眼。
仙君面目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眉目卻沉沉老去,帶著暮氣。
慢慢地埋葬著,透出一股令人覺得心中酸澀的懦弱。
蘇歆走了。從天嵐宗後山下山,撞見小包,還是一身黑黢黢,肩膀頂個腦袋,大喇喇地走來,見了她,吃了一驚,迎上來好一番相認,才抱著鹿頭笑道:“原來你還在。”
見了小包,幾乎不敢認,小包神色枯槁,像是餓了一年的災民,眼神裡也寫著悲切,卻強撐起笑來。她不由得想問問,卻見小包轉頭道:“我要去墓園一趟,你同我來麼?”
於是返回,碧霄坐在土包旁邊安安靜靜的,不說話也不挪窩,小包道:“蘇前輩就埋在這裡麼?”
碧霄木木地點頭。
蘇歆真想掩上耳朵。心中有了答案,卻不敢認,好歹碧霄沒有明說,也不認識她,她裝作不知道,轉頭就走,還能勉強混過去。如今小包也在,她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回來,蘇子梟的死訊像石頭落地,砸得心間一個大坑。她再想罔顧事實也不能了,一時難過地找不到由頭也找不到宣洩,苦著臉埋在鹿身上,扒拉一下,眼睛都眯起來,剩下半張黯淡的面孔。
小包轉頭道:“那仙君之後作何打算呢?”
他站得像刀鋒逼人的刀子,深深地扎進土裡。碧霄慢慢挪起來:“幹你何事?”
“仙君出來時,順手也救我一同出來,這是恩情。同為天嵐宗的人,你又是前輩,我侍候你,這是本分。你去哪裡,我跟隨你。”
兩人說話大約是沒有自己的事情,於是蘇歆往後走。
小包卻叫住她:“小蘇前輩去哪裡?”
“不知道。”
現如今,她和白鳳翎分隔,又沒有法子再回去。哭也無濟於事,問過蓮靈,蓮靈又間歇性地做了啞巴。她只好順遂自己的心意,想去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回西辭鎮去住,哪怕是空空的一片,也好過在青龍之地的是非中打滾。
何況身為蓮靈,能去哪裡,難道由得自己做主麼?
若是可以,就回西辭鎮。
小包慢慢地走來:“少宗主呢?”
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於是小包不言語了,看看她,突然下定了勇氣,摸摸她的頭道:“你怎麼這樣高了?天嵐宗式微,玲瓏和司典大弟子被那妖蓮夫人困著,只剩我們三個活人還能彼此依靠,你的身份……獨自上路太過危險,不如和我們一起吧!”
蘇歆瞥一眼碧霄仙君。
碧霄嗤笑道:“誰和你們一起走?我要去朱雀之地,有些在意的事情,不要跟著我。”
蘇歆道:“我也要去朱雀之地。先說好,不是我跟著你,我自己要去的。我去港口坐船,你可別和我一道。”
她並不是有意要嗆碧霄仙君,只是怕路上碰見,顯得自己不識抬舉。倒是真心實意地解釋了,話出口卻變成那個樣子,她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只好悶悶地看了自己一眼,咬了咬舌尖,清醒一下。
蘇子梟和碧霄的關係,和她有什麼關係。
如今都物是人非了,自己在這裡懷念有什麼用。
碧霄和她對峙起來,沒來由地有了些罅隙。
小包左右看看:“那我跟著小蘇前輩。”
蘇歆張了張口,又把話吞回去,自顧牽著鹿走了,小包跟在後頭。
等走遠了,離碧霄有些距離,她才道:“你知道我身邊危險的,大家都想著生吞活剝我,跟著我也沒有什麼好的,我對你也沒有什麼恩情,你對我也不必盡什麼本分。”
“仙君不要我跟著,我只好跟你。”小包一張黑臉與過去不同,少了些嬉皮笑臉,多了些不苟言笑,唯獨那雙黑臉上黑曜石似的眸子還是純透如舊,叫蘇歆想起她吃過的瓜來,便不多說。
走遠了,蓮靈道:“降臨的仙君和直接來的仙君不同,降臨來的,資質一般,不過因著來人間一遭,或多或少沒有直接來的仙君忠誠。”
她哼了一聲,走出天嵐宗的大門,翻身上鹿,小包牽著鹿,看她的裝束,眼神動了動:“公子,去港口還要半日路,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她點頭,心裡回駁蓮靈道:“那這些與我何幹?”
“紅帝要殺你的,仙君們就是紅帝的手下。我方才的意思是,碧霄仙君和紅帝興許不是一道人,你不如和他同行。”蓮靈道。
她想起蘇子梟這層關係來,好像是自覺欠了什麼,又覺得許多情緒纏繞心頭,見了碧霄便想起那一堆黃土下的蘇子梟,想起從前眾多回憶還沒理清楚,不想見到和蘇子梟有關的人與物,像是逃避似的。
不吭聲,和小包歇息在山下一片荒村中。村落不大,幾十戶人家,屋子都空了,磨盤上,房櫞上,碎碎的血跡汙黑斑駁,叫人想起從前的慘狀來。小包道:“先前毒鷹宗不知怎麼出來一群魔人,修為大都是金丹期了,肆意殺戮,屍首卻都拿去做了魔人。這村莊怕也是那時留下……”
揀了一戶屋子,進門對從前的主人知會一聲,便在榻上躺著休息了。這村子鬼影重重,夜裡似乎都聽得到冤魂的哀嚎聲,那無辜死去的人的冤魂好像留著似的,蘇歆睡不著,來回翻身,只好起來打坐修行。
夜半,外頭突然幾聲脆響,鹿先豎起耳朵聆聽,雙膝打彎隨時要把蘇歆扯起來逃跑。蘇歆睜眼出去,窗外晃過一個人影。
翻窗出去,那人在窗根底下懶懶地靠牆坐著,手中拿著酒壇子。
藉著細微的月光瞧見了,是碧霄仙君追了來。
她並不理會,夜間燥熱,索性開了窗戶,再翻進窗子時,卻被扯住了腳踝。
“喝酒。”碧霄遞給她一罈子。
“我不喝。”她擺擺手,但還是抱定酒罈坐在了碧霄身邊。
“你既然是天嵐宗的人,又與我同路,看你這小子瘦弱無力,修為低下,那個小包也是,坐視不理的話,蘇子梟要說死我了。”碧霄原來真將她認作男子了,也不認識她,心底松了一口氣,酒壇子放在腿邊,碧霄抿了一口,說什麼農家的酒不香甜云云,說罷了,又問她是誰的弟子,哪一輩的。
她不知如何搪塞,又不知如何撒謊,她又不知道天嵐宗如何安排,編瞎話也編不出來。小包睡熟了,不好揪起來,而若是實話實說——
眼神動了動。
蓮靈緘默無聲,愈發藏了起來。
她便隨口道:“你不認識我。”
“你也姓蘇呢。”
她幾乎要哽咽了,但情緒這東西吞回去也是容易。事到如今,她都梗著脖子不肯承認她心底其實很是敬愛蘇子梟的,只是許多東西那時錯過了,便沒有彌補的機會。
而蓮靈藏了起來,碧霄沒有一眼看破她蓮靈的身份,她也不會主動把身家性命交出去,便又道:“是啊。”
“你的紋樣很熟悉。”
碧霄緩緩道。
她心底一驚。難道碧霄是試探她麼?
“宗主新收了個徒弟麼?”碧霄又道。
她不敢越過白鳳翎擅自把自己和白鳳翎當成平輩。雖然她並不大在意這些,但她心底對白鳳翎還是又敬又愛,不敢逾越,哪怕白鳳翎不在,她也不敢造次。
搖頭。
“那你是誰呢?”
她終於掩飾不住了,點頭道:“我是宗主的徒孫。”
碧霄轉頭看她。
“我是白鳳翎的徒弟。”
說完之後,不必撒謊,她大大松了一口氣。
碧霄沉默了約有一刻。
“她如今活著麼?”
“活著。”她篤定道。
“她如今什麼境界了,你知道麼?”
蘇歆本想脫口而出說白鳳翎已然分神期了,但又想到在這裡吹牛也不好,如今白鳳翎也不過築基期,只好揀了這較弱的來說,想起她是為自己的緣故,心底又沉了不少情緒,抱膝坐定了。
碧霄聽得,眼神又動,好像一泓秋水被風吹皺,總是含著深思與悽清。
臉色漸漸鬆緩,聲音輕柔道:“如今在何處?”
“不知道。”蘇歆多打量了一眼碧霄仙君,抿唇想了一陣,搖搖頭,“你不要問我了。”
“那你認識蘇子梟麼?”碧霄含笑問。
她點頭。
“好。”他攬了她的肩膀,“那你比我小一輩,我認你做師侄,路上我保護你。”
她一時沒能明白,只是被攬了肩膀頗有些不自在。如今男子裝束,掙扎又顯扭捏,便忍著了,好像酒壇子被人抱在臂彎,如此坐了一夜,第二天起早上路時,隊伍就變成了三個人與一隻鹿。
蘇歆坐在鹿背上,小包牽著鹿,碧霄跟在後。小包多看了兩眼碧霄,對蘇歆道:“公子,走吧。”
碧霄道:“那既然如此,侄兒,我是你伯父。”
她想起白鳳翎來,暗道碧霄比白鳳翎年紀大麼?如此佔便宜可不好,但面上卻學了白鳳翎的淡漠,眼神淡淡地瞥過去,頷首道:“不必了。”
碧霄轉而道:“那我是你叔父好了。”
“你比蘇子梟小麼?”
鹿慢慢地走著,身上的毯子碎了一圈細小的穗子,穗子隨風盪漾著,宕出一片寧靜的波光來,她晃悠著上身,並不是在等回答。
沉默時,心底已經擬好了計劃。若是還能活下去,她要努力修煉,殺上血嶺,重新開啟空間,找回白鳳翎來。
沒有她在的日子,事事都有她的影子。
還有白小蘇蜷著身子打呼嚕的樣子,好像一場不會回來的幻夢。眼眶突然溼了,她咬緊了嘴唇不肯哭出來,暗想自己如此愛哭怎麼能行,心底漸漸明白了,她能得到白鳳翎的喜歡,像一場奢侈無度卻很快見底的旅行,若不能獨當一面,便始終不能和她並肩面對命途多舛。
碧霄回答道:“是的,我比他小。”
“那就叔父吧。”她回頭瞥碧霄仙君,“有勞仙君了。”
鹿從小路一路下山,走到港口,迎了那天到朱雀之地的船,因為有鹿,所以在底艙蜷著,路程半個月,需要蜷半個月,船主見他三人生得俊秀不凡,說航行路程無趣,只管上去玩耍。
這一路他也沒見到這三人,這三人一鹿一上船就像是融化了似的。
蘇歆打坐吐息,碧霄喝酒睡覺,小包替她放風,和鹿交換著班。她心底是知道小包的好,默默地記下了,然而她卻沒有什麼可以給小包的。
趁著下船的前一夜,小包給她與碧霄講了天嵐宗這些年的事情,揀了大事說,略微捋清了脈絡,因著蘇歆偷偷與小包打手勢,小包便隱去了蓮靈的部分,只說仙靈珠與青寧,還有霞照城天下大筵等等的事情,極心島探秘等事也都隱去了蘇歆與白鳳翎的蹤跡,碧霄大約明白了些。
蘇歆卻想起玲瓏與苦山來,把營救他二人也放在了心底。
她不知道的是,苦山在夢魘中醒來,氣喘吁吁地死死抓胸口,卻沒能找到他的書,轉頭瞧了瞧,一個青衣的手中握著柄戒尺的女子正在與玲瓏說話。
玲瓏瘦了些,正在說:“不必費事了,如今我們全宗都沒有了,您若要扶植我們,還不如重新立個門派呢,就讓我們的死人安安心心地睡罷。”
那女子道:“天嵐宗先祖與仙界有盟約,不會輕易背棄。”
“什麼盟約?”玲瓏笑著搖搖頭,“先前也說有秘法呢,不過是唬我們的罷!”
“有。”苦山輕聲接茬,青衣女子眼神掠過他:“醒了?”
“書呢?”
話音未落,一本書便被送到他眼前。他手指顫抖,匆匆翻開。
“師父與紅帝進入天嵐宗秘境。六具蓮靈屍體枯朽懸掛,紅帝殺蓮靈,取靈氣,給養師父。血嶺門人眾多,在秘境穿梭自如,自稱紅帝門生。”
他輕聲讀了一句,拍拍書頁,書頁殘缺,並不能瞧見全部文字。
玲瓏並不認識這些字,而青寧死死盯著這本書:“不過半頁,你怎麼讀出一整句來。”
“遇見林昂如以先,我才讀到這頁。”他掩上書,摩挲著這幾頁破紙,看著不過是隨意裝訂起來的,字也寫得匆匆忙忙,歪歪扭扭,有的紙頁有潦草幾句話,有的紙頁空白一片。
青寧仙君起身:“一家之言不足為信,即使是真的,紅帝心思不是凡人能揣摩的,你讀給我的用意是什麼。”
她的聲音平平淡淡的,眼神也波瀾不驚,好像眼前的苦山方才說的並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語句似的。她伸手握了握少年單薄的肩膀:“這些日子你就留在霞照城,讀書也好,寫書也罷,先養傷。”
“關於紅帝的典籍少之又少,我只知道紅帝與蓮靈爭戰,蓮靈靈氣外溢,化作琉璃河。”苦山想了想,“還有些紅帝開天地之類的雜書,不可考。又有說法說紅帝是仙君之首,又有說法說他是個半人半仙。仙君可有答案?”
“紅帝是神。”青寧簡單地回答了他,握著他的肩膀摁著他坐定,“玲瓏,你陪他。”
少年若有所思,玲瓏乖覺地起身,坐到苦山床榻邊,踢開凳子,弄出很大的聲響。
青寧眼神動了動:“我心中也有些疑惑需要紅帝為我指點,過些日子我回雲端去。”
意識便是請少年信任她了。
她刻板的冷淡的神情莫名有種令人信賴的氣質,少年頷首:“我就在此地,不會亂跑。”
青寧垂眸出去了,陸堯歌已經等候多時,急急忙忙迎上來:“仙君,如何了?”
叮囑了關於苦山與玲瓏的安置,青寧微微晃了晃,扶著她站定了,陸堯歌展顏笑道:“怎麼?仙君得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訊息,都站不穩了?”
好像一塊石子落入湖面,青寧搭著她的手臂,微微晃了晃:“走了。”
“去哪兒?”陸堯歌眼神不變,任由仙君扶著,心底想仙君不在她該如何應付來的門派。
“回雲端。”青寧神色淡淡地鬆開她,戒尺恢復瑩潤的光澤,“約需七天,你要留心血嶺。”
“自然,這些日子的探子有什麼訊息都直接回稟給我。”
陸堯歌想從青寧口中掏出些什麼秘密,但青寧只是繃緊了臉,神情淡漠,原地扎了一陣,就拔腿走了。
她於是想從苦山口中得到些訊息,但想到自己是邪道女子,便只是進去打了個招呼,便自行安排,留下玲瓏和苦山低聲交談,碎碎的。
這時候,她想起自己忘了問青寧回雲端從哪兒到雲河,後悔了一陣。
派了個探子偷偷跟上青寧,說不準能找到人飛昇雲端的入口。
沒多久,探子回來了,說青寧仙君飛得太快,沒找到人。
她無暇顧及青寧仙君,這時候,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穿著一身黑斗篷潛入院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夫人,在下血嶺熊仁,有要事相商。”
鬆開她,她轉身,那人恭恭敬敬一禮。
“什麼事?”
“我就直說了,我得到了蓮靈的蹤跡,雖然只是蛛絲馬跡,但仍有把握追到蓮靈。夫人不是一直找麼?不如與我們合作。”
“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直說吧,這是我們接到的命令,要把蓮靈交到青寧仙君手中。”
“青寧仙君不在。”她冷聲道,想到蘇歆那天動手的陌生神情,一時間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知道。仙君回雲端去親自面見紅帝,紅帝將把最後的指令給她。”
“唔。”
“夫人,我們是紅帝的奴僕,都是一樣的,為了天下蒼生。”
她想起青寧的說法來。
“唔。”
熊仁戴上兜帽,縮排斗篷:“需要夫人幾張手令準我們出入青龍之地。再需要夫人手下的人見了我們不要再打殺就是。”
“然後呢?”
“蓮靈的氣息消失在海面上,算算時間,該是去朱雀之地的航船。夫人不必親自動手,只要點頭,不干涉我們,便能得到蓮靈,滿足仙君的願望。”
但這可不是我的願望,我好不容易把她放走。
她腹誹,但面上點頭道:“空口無憑,我倒是願意合作,只是仙君不在,不如等她回來,親自定奪。”
“那時蓮靈強大起來,我們——”
“血嶺還不能對抗一個小姑娘麼?”
“夫人不是也沒對抗過麼?”
她呼吸一窒,深深看了熊仁一眼。他高大堅實,在陰影處隱匿身形,像不存在似的。
“七天後再來,仙君說,只出去七天。”她妥協道。
“那就這樣辦。希望那時候仙君不會責罰夫人。”
“仙君可不捨得責罰我。”
面對熊仁的挑釁,她紅口白牙地編造了個想法,笑得又柔又媚,真叫人以為仙君和她有什麼牽扯似的。但她笑得篤定,一時間讓自己佔了上風。
熊仁幾個起落,已然默無聲息地消失在霞照城。
“來人,追著他,藏起來,看看他去哪兒。”
擰腰一笑,暗處埋伏的人跟上。
“呸,這一身的血腥氣,隔了十里都聞得到,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幾道黑影在陰影中起落,帶起短促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