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性鎖定了Z軸之後，除了黎總監繼續忙著查詢和解決地面碰撞檢測問題之外，聖盃工作室的其他策劃和程式們基本上回到正常的工作規劃表的日程，向著alpha版的稽核衝刺。不僅工作時間延長到晚上九點之後，因為臨時性突發狀況忙到到十一二點也是經常的事，另外還宣佈了直到alpha版結束之前，週六都必須來公司加班。
當然，和以前一樣，美術部和行政部門是享受正常上下班的例外。
這一天，許主策突然讓凌星寧、劉可韋、佘近山和段杉杉四人前往會議室開會。主題是檢討遊戲主線劇情的問題，倒不是刻意要排擠曹恭，而是系統組的工作和劇情的交集真的很少。
“我昨天又跑了一遍我們的任務流程，有些感覺越來越強烈，怎麼說呢……”許主策端著茶杯，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坐在對面低頭看著記錄本的段杉杉，“我覺得我們的遊戲劇情方面，是不是過於矜持了一點，不是說段杉杉你的故事寫得不好，只不過離絕對大多數玩家喜歡的方向有點兒遠了，不夠接地氣，你們說呢？”
許主策轉頭看著凌星寧，用目光示意他來介面。
自己這把刀，終於到了要出鞘的時候了嗎？凌星寧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一邊是整個聖盃工作室裡唯一說得上能夠“力挺”他的頂頭上司，另外一邊則有他名為下屬實際上是競爭對手的同事，不用想也該知道要站到哪一邊去。
“我基本同意許主策的說法，”凌星寧扶了扶鏡框，開口說道，“其實我也經常在一些網站上閱讀網絡小說，這些小說的讀者群和我們遊戲的玩家群的喜好口味什麼應該是比較接近的。現在的年輕人因為快節奏的生活，習慣了快餐性質的文化產品，他們絕大多數人追捧的是‘刺激’和‘爽’之類的體驗。而相比之下，我們的遊戲劇情太過於陽春白雪，不夠狗血不夠俗套，不能引發他們的關注。”
在他們的對面，段杉杉還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記錄本，不過已經慢慢地漲紅了臉。坐在他旁邊的佘近山局促不安地扭了扭了身子，換了一個坐姿，正好被許主策看見了，於是他便開口點名道：“佘近山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沒有沒有，我很少看小說，玩遊戲也不多，平常也不怎麼關注遊戲劇情這方面的東西。”佘近山憨憨一笑，老老實實地迴避了這個他不擅長領域的話題。
“劉可韋呢？”許主策微笑著將目光轉向了佘近山身邊的另外一個人，“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關係，你說說看你玩遊戲時對劇情的感受吧。”
如果說在策劃部裡，許主策和凌星寧是一邊陣營的話，那麼劉可韋、段杉杉、曹恭和佘近山四人顯然就是另外一邊陣營，而且劉可韋還隱隱是這一邊的意見領袖。雖然論年齡他遠不如段杉杉，比曹恭也小了好幾歲，也就勉強比佘近山大點兒，可是在面對許主策的打壓時，往往只有他能偶爾據理力爭幾句。
誰也沒想到，遲疑了半響之後他開口說出的話，竟然是這樣的。
“我也支援許主策的看法，我們的劇情不能說不好，只不過確實對大多數玩家來說缺乏吸引力，段叔設計的世界觀和編年史都很有磅礴大氣的範兒，可是具體到故事細節上可能會有些放不下身段，沒有刻意去迎合玩家的取向。”
佘近山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劉可韋，你這是要鬧哪樣？難道被許主策偷偷地給“收編”了不成，為什麼會這麼輕率地附和人家提出的意見？
就連段杉杉也忍不住詫異地抬起頭來看了劉可韋一眼。
劉可韋撇了撇嘴，咳嗽一聲繼續說道：“當然我要補充說明的是，段叔的劇情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優點，首先是三觀的把握很紮實，沒有什麼容易引起爭議的敏感問題，這會減少我們專案在文化部審批環節上的不少壓力；其次劇情推進的走向合情合理卻又出人意表，絕不牽強造作；另外大多數劇情角色的性格都刻畫得很真實豐滿，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徹底的壞人，所有的矛盾糾紛都是因為價值觀念的對立衝突。這些優點換了別人來未必能做到得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賣點不夠迎合市場。”
這一番看似“欲蓋彌彰”性質的解釋未能令被批判的段杉杉完全釋然，就連老劉那個傢伙都認為遊戲劇情的賣點不夠？數年來他在文字領域一點一滴積累的自信的似乎瞬間便化為沙灘上被頑童們信手搭起的泥塑宮殿，被潮水一卷便就此湮沒無痕。
許主策則是露出了難得的會心微笑，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劉可韋今天會在會議上忽然附和他的觀點，不過對他來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正好名正言順地趁機推行他往策劃部裡摻沙子的第二步計劃……
“既然大家都有同感，那麼接下來段杉杉你就針對我們提出的這些意見對現有的主線任務和對白做出修改吧。”許主策當機立斷地做了決定，“三天後拿出修改方案，我們到時候再來開會評估。如果沒有起色的話，那就說明你無法獨力承擔文案工作，我會考慮再招一個文案策劃來協助你。”
段杉杉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會議室的，渾渾噩噩地回到策劃部之後，聊下記錄本和簽字筆，抓起香菸和打火機就往會客室走去。
會客室內還有兩位程式部不太熟悉的煙友，彼此皮裡陽秋地打了個招呼之後，段杉杉推開通往小陽臺的門，走出去扶著欄杆眺望樓下的街景，從近百米的高度鳥瞰所帶來的一陣暈眩感剎那間撲面而來，他點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
“你不會是想跳下去吧？”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似乎還帶著一點戲謔的笑意。
“我的回答如果是‘是’，你肯定要嘲笑我沒出息對吧？我的回答如果是‘不是’，你還是要嘲笑我裝失意對吧？”段杉杉閉著眼睛，頭也不回地回答。
“所以你的答案呢？”那個聲音不緊不慢地追問道。
“一個字‘滾’！”段杉杉一邊說一邊豎起了中指。
“我可不信你的承受打擊能力那麼差。”劉可韋不以為意地走到他身邊，也點上了一根煙，和他並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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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漸漸起來了，吹起兩人的衣角，段杉杉沒有回答，繼續緘默地佇立著。
“不需要我向你解釋吧？”劉可韋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當然很清楚許主策拿遊戲劇情說事的動機，可是不管他動機如何，至少他和凌星寧說得確實有道理。把劇情任務和對白寫得更貼近玩家喜好一些，對我們專案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就事論事的說，這一點我是發自內心地支援的。”
“不滿意我寫的劇情任務和對白，我也不會介意，願意讓別人來寫也行，我隨時可以辭職走人的。”段杉杉輕聲地說，“你可以早一點告訴我，我也可以早一點解脫出去，我早就說過在這個團隊裡呆得很壓抑。”
“你想太多，我可沒有想過讓你離開這個團隊。”劉可韋摩挲著下巴認真地說道，“我只是覺得以目前的遊戲劇情來說，你確實可以做得更好，也應該要做得更好，你只是拋不下一些小眾向孤芳自賞的臭毛病而已，適當降低一些自己的底線，更貼近受眾取向，更親和一些，有什麼不好？”
“你也希望我去寫龍傲天式的故事？耍帥裝逼，見人打臉，虎軀一震小弟納頭便拜，勾勾手指美女送抱投懷？”段杉杉有些不耐煩起來，“說來說去，受眾要看的不就是這些麼？我又不是不知道，能寫這種東西的人有很多很多，何必一定要是我，換個人來做豈不是對大家都好？”
“你太偏激了。”劉可韋搖搖頭道，“我可沒有要求你一定要做到那個程度，可是你真的沒有發現嗎，60級的遊戲劇情，你寫的矛盾都是陣營衝突，都是價值觀分歧，這些不是不好，可是只有這些會不會太單調了一點？我們常說恩怨情仇四個字，你只做到了恩怨，情仇在哪裡？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六張場景近百個角色，連一場像樣一點的愛情故事都沒有，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段杉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做聲了，作為一個單身死宅，他對愛情故事其實並沒有偏見，只是缺乏了一些親身體驗，只是從別人的故事作品裡間接地獲得了一些第二手的似是而非的雜亂感受，寫起那些花前月下的東西來總是沒有什麼自信，所以養成了寫東西的時候下意識地去避開那些元素的習慣。
“你妹啊，你丫還寫過奇幻小說得過獎呢，你見過魔法師，你見過矮人和精靈？誰說一定要自己親身體驗過的東西才能去寫來著！”劉可韋聽完段杉杉蒼白無力的辯解後，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地加以批駁。
“所以我寫的那些奇幻小說裡面奇幻的元素其實很少，很多朋友都說我寫的是掛著奇幻羊皮的架空小說。”段杉杉訥訥地說。
“你這是心理障礙，得電！”劉可韋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只是沒有自信而已，不等於你寫不出那些東西，放手去寫吧，我一直都很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