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一個歡悅的姑娘。
不是現在這般,不是這般的一個人。
甲一唇角略為乾澀,張了幾次嘴,聲音沙啞。
“殿下,他,應是想你能快活。”
夏初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快不快活不必他來管。與他的賬,我往後去了,會與他好好清算。如今,我得先把旁人欠我們的債,一併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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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東方青玄不僅給她看了斷肢,還告訴了她那一日雪崩的事情,同時,也告訴了她,夏廷德還活著,很多人都還活著,活得很好。
夏初七從來不是寬厚之人。
有趙樽護著時,她只是隨性而已。
如今只剩下她,許多事便要自己決斷。
仇要報麼?
答應是肯定的,要。
趙樽的死,哪些人有份,一併還來。
正如如風所說,沸水湖裡的屍體,終是撈出來了。就在元祐率兵與北狄阿古在陰山以北大戰三日後,北狄軍敗退,雙方休戰,他返回陰山大營休整的那一日。
洪泰二十七年正月初一。
新年伊始,舉國同慶。
找了許久的人,終是有了蹤跡。
他變成了一具屍體,曾久久地沉在那沸水湖裡,被大石塊壓著,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撈中,以死傷無數人為代價,終是撈了上來。
可他已然不是他了。
至少,夏初七認不得這個人。
塌陷時的石塊砸在了他的身上,屍體並未完整的打撈,被發現時,肌肉爛盡,四肢不全,甚至頭都砸爛了,屍體變成了一塊又一塊,被沸水煮過之後,已然不再像個人形,只是一堆發脹的肉。
如若他身邊沒有晉王的腰牌,相信無人能認出他來,夏初七也不能。
那日雪停了,天氣剛剛暗下來。
一個兵卒興奮的高喊著“找到了”,跑入大營,在營中大哭大鬧,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一聲吼叫,終是結束了他們比打仗更加痛苦的沸水打撈日子,無數人都在歡欣鼓舞。他們早知撈的是屍,已非人,也已然感覺不到人死去的悲苦。或者說,從最初的悲苦到如今的釋然,他們更多的是解脫,是興奮。
只有陳景與趙樽的近衛們……
最後的一些希望,終是破滅。
聽說陳景當場倒地,暈厥不醒。
夏初七看到他時,這個男人,從第一日到開始,從來沒有軟下去過的男人,如今四肢癱軟,口吐白沫,是軟綿綿的被人抬上來的。
睜開眼睛,看見是她,陳景目光悲涼。
“沒有什麼。”她說。
早已確定的事,如今只不過有個交代而已。
“他們是該高興。”她又說,然後安撫的替陳景掖了掖被子,“陳大哥,我們也該高興,他終是不用留在那黑暗的地底,也不用再受那長長久久的烹煮之苦了。”
陳景動了動嘴,默默無言。
她彎唇,像是喃喃,又像是勸說,“世上最容易的便是死了,死是最超然的解脫。趙十九他好算計,他是從不肯吃虧的,臨死也要佔我便宜,他死了,倒是開心。”
“楚七……”陳景的聲音,似在呻吟。
夏初七仍是笑,定定看著他的臉。
“陳大哥,我與他這樑子結大了。”
一個人的生命只是一段符號。
一個人由生到死,只是一段虛無。
靈魂不再,肉身若何,又有什麼?
出了營帳,夏初七沒有去那正在緊張收殮的靈帳,而是緩緩步出了大營,迎著風雨,深一腳淺一腳的邁著步子,踩在厚厚的積雪,往陰山南坡走去。
鄭二寶在她背後,默默跟著。
她的腳印小一些,鄭二寶大一些。有意無意的,鄭二寶似是在丈量她的腳印一般,每一次落地,都踩在她的腳印上。
他發現,她走過的每一步,距離幾近相等,竟是那般的勻稱,絲毫沒有凌亂和倉惶。
靠近陰山南坡,陡峭的山麓,呼嘯的寒風,直灌入衣襟,似是還在敘說那一日的慘烈。
夏初七仰頭看了片刻,花了約半盞茶的工夫,才爬到了一個可以望見坡地和營地的石崖頂端。
站在此處,她久久無言。
這塊土地,經過大晏軍隊的挖掘,已然與往日不同,她在想,到底是誰將火藥點燃的?
她也在想,雪山時,趙十九應當逃命的,可他卻衝入了軍囤。
他那個人,總是那般不聲不響的好。
閉了閉眼,她又笑。
除了好,他也總是那般不聲不響的壞。
慢慢的,她走向坡沿,張開了雙臂。
“王妃……”
鄭二寶低喚了一聲,被她的舉動嚇住了。
“你在做什麼?”
另一道比鄭二寶更冷沉的聲音傳了過來,不等她回頭,人就被他席捲了過去,捲入離坡沿足有一丈遠,再一次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屁股吃痛,抬頭看著他。
“該我問你吧,你在做什麼?想摔死我?”
“我,我沒有掌控好力度。”東方青玄看著她,眸光略略沉了一瞬,又揚唇淺笑起來。
一隻手做事,他還不習慣,平衡度也不好掌握,原本他只是想拉住她,不想竟是摔了她一個大踉蹌。
自嘲一笑,他一步步走近,嬌嬈姿態。
“我以為你……”
“以為我要自殺?”夏初七打斷了他的話,拍了拍身上的雪,唇角彎了彎,“不過是找到了屍體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你不都說了,早晚的事。再說,即便要尋死,我也不能這般死。這樣摔死,下去見他,都沒臉,投胎也不會長得好看,萬一他還嫌棄我怎辦?”
她似是玩笑一般說著,情緒比東方青玄想象中更加輕鬆。說罷,她看了看那一襲紅衣,慢慢走過去,抬起他的左手,眉目間添了一些隱晦的擔憂。
“昨夜有沒有幻肢痛?”
東方青玄抿唇,妖豔的眉眼挑起,笑了笑,低下頭來,看著她白皙的手在他的胳膊上移動。(未完待續)